左手：我偶然活著，抗拒著眾多必然｜90後詩選

左手，原名王華，1991年5月生，湖南武岡人，重慶大學建築城規學院城鄉規劃學博士在讀，參加第十屆星星詩歌夏令營，著有詩集《林間巨獸》。

日本晚櫻落滿南山

山下漂移的三峽博物館心懷深奧的河谷

山頂，球形閃電一顆顆炸裂

紀念日那天，雨水尚未抵達文明社會

父親帶著我去聽

防空警報如何驅趕候鳥

我偶然活著，抗拒著眾多必然

在後和平年代

所有詞語的暴動都是一個語言的啞彈

晨起，庭院中

橘色的光一片溫和

竹掃帚磁性的嗓音有節奏地

彈動

昨夜，黑色香樟果滾落一地

圓潤，微辛

站在平滑的大理石地板上

星球般醒目

近來，宿舍清潔老大爺起得早

在晨光中悉心整理每一顆香樟果

那些人間情事在手指間

如此默契

所有的影子都朝同一個方向蔓生枝椏

我捉住一隻寄居蟹

在綴滿貝殼的礁石里

他小得如此可憐

身體蜷縮入一枚小小的海螺殼

我盯著他看

兩種事物結合得如此恰到好處

正如海洋寄居天空

愛情寄居婚姻

名著寄居盜版

民族寄居祖國

青春寄居啤酒

我寄居於人類體內一樣

上帝一旦捉住人類

就等於擁有我的一切

獨自隱居山城，面對上上下下的電梯

我決定做一個姐姐眼裡孤僻的孩子

洗澡，下雨，豢養湖泊

心情好的時候照料一盆豆瓣綠

房間如同裝卸傢具的眾多駁船

懸浮在城市河谷上空

山城寬闊的臉龐落入大地緩慢生長的掌紋

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樣

風披著月光在森林上空奔跑

我關上窗，月亮是夜的盆景

蝴蝶們沿著白牆暗沉沉地飛

「她並不知道花是什麼，故鄉又是什麼」

八月的一個清晨，獨自醒來

這一天無事可做，但又無法再次入睡

校園垃圾清掃車走過民國建築群

如同一頭非洲象，將牆上的松木相框震得抖晃

窗外，黎明降臨林間

夏季噴薄而出的深情綠蔭里，坐滿麻雀的良心

樹影婆娑，記憶光影斑駁

它們具有強大的磁場，它們如此近

以至於我能聽見它們的夢囈——

金黃色的鳥聲在體內振聾發聵

她花了半年多時間織一件毛衣

花不知什麼時候早開好了

男人細心關照的盆栽越發清秀

陽台上懸滿的臘肉片滲透陽光，通體芬芳

穿堂風鼓起米色落地窗帘

這優美的穹頂里蘊含著林間神的氣韻

正如她的腹部逐月隆起

待到秋天，婦科醫生剝開莢殼，取出果實

她轉動四根直針，藍色毛線團一層層剝離自己

經由她的手指，蛻變，完成具象的過程

它們長著精緻的花紋

細膩的毛孔，以及縝密的筋骨

姐姐，你九月懷胎織就的

這件毛衣漸成人形，我穿上是這麼的合身

杜詩宸出生時我高興得差點哭了

姐姐，無論如何

今生你終究不甘心做我的母親

朋友來重慶，習慣帶他們去校門對面

烤魚一條街吃萬州烤魚

老闆娘跟我很熟，囑咐她

多放土豆、魔芋、芹菜、香乾、花生

味香辣，偏微麻

再上山城啤酒一件，喝醉為止

喝醉了集體睡在廉租房瓷磚上

他們混著布魯斯口琴彈木吉他

唱歌就唱《青春無悔》，音準並不重要

每次醉酒後，我都假裝鎮靜

老闆娘殺魚的場景在腦海中循環播放

她用蘸滿魚鱗的木棍狠狠敲擊魚頭

一下，兩下，那些水的日子

一股腦兒全成了下酒菜

想起那些年，在寶慶多苦啊

現在我們終究殺了那些日子，情況稍好轉

面對女友，我渾身酒氣，眩暈

慶幸：吻與不吻，她都不會離我而去

選自《我聽見了時間：崛起的中國90後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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