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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大善人人不善,馬四老爺老不死

1

馬四老爺常常在西河邊上晃蕩,心裡總是有些憤憤不平。他媽的,都是那個老婆娘生的,他馬老三有飯吃,有大煙抽,有女人玩,爹娘就覺得是門面;而自己呢?一和吃喝嫖賭沾點邊,狗日的爹娘就跳起來罵他,以至他時時覺得自己不是馬家的種。

四十齣頭的馬四老爺一向風流慣了,對眼下的時局有些看不懂。都快入土的人了,馬大善人還抱著「出將入相」的那塊老匾,成天把幾個兒子一頓好訓,四十左右的人,象灰孫子一樣。當然,這老狗日的從來不訓馬老三,因為那個兒子是馬家目前唯一的一塊好料。

馬家是蓮花鎮的大戶,祖上在大清朝立過赫赫戰功,跟隨曾國藩殺過長毛子,在這一代風生水起的,很有些年頭了。到馬大善人這一代,蓮花鎮的半邊天下都是馬家的。有人說馬家的顯赫是拿人的腦花蘸饅頭蘸出來的,也有人說馬家這麼昌盛是馬四老爺的曾祖父拿女兒換來的。有一年益州縣令下鄉體恤民情,在幫馬家栽秧時看上了長著一雙白藕般細腿的四小姐,一個念頭動下來,就把馬四小姐送到京城裡當了秀女。

馬四老爺對這些江湖傳聞很不以為然,在他的眼裡,馬家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的事,跟那些虛頭八腦的傳說沾不上邊。他生來就是吃閑飯的命,整天穿著青綢燈籠褲,戴著瓜皮帽,搖著鑲了錫紙邊的菖蒲大扇,在蓮花鎮上招搖生事。

有人說他姑奶奶其實在皇宮裡當凈宮丫頭,專門給皇后娘娘倒小便,馬四老爺也不以為意。他輕蔑地說:「她那副板相……」然後沒有了下文。當然他並沒有見過姑奶奶的樣子,這一切都是他的臆想。

2

在馬家出事以前,馬四老爺最愛把這句話掛在嘴邊,除了他老子和娘,所有的人都免不了被他這樣招呼,馬老三也不例外。那時的馬四老爺,誰惹得起呢?

俗話說:一物降一物,馬四老爺也有他的客星,這個客星不是外人,而是他的老婆尹氏。尹氏是書香門第之女,自小讀了一些書,很懂得許多男尊女卑、三從四德的道理,在管教馬四老爺時常常出口成章。面對這樣的老婆,馬四老爺自然甘拜下風。

不僅是馬四老爺,就連馬大善人和他另外的三個兒子,在尹氏面前也都敬畏有加。他們的心態可能並不一樣,對馬老三而言,他眼裡的尹氏不僅僅是馬家的四媳婦,還是一個知書達理的奇女子。至於馬大善人和另兩個兒子,看重的則是尹氏娘家的勢力和財富。在馬家的四個媳婦中,尹氏當然是最出色的。

尹家在三十里外的北斗鎮,祖上出了幾個有功名的後人,自然而然就富甲一方。這一點,馬大善人一直都很清楚,在和尹家聯姻的過程中,他費了好多心血,指望尹家能看上他家的老三。在馬家,除了馬老三有功名在身外,其餘的幾個不是規規矩矩的小掌柜,就是遊手好閒的浪蕩子,尹家世代書香,自然不會降了格調吧!

喜劇的是,尹氏偏偏看上了馬四老爺這個浪蕩子,並且尹家也沒有反對就讓他們成了親。這一下,馬大善人傻了眼,他有些鬧不明白,古書上的那些折子戲,不都是小姐看上書生了么?怎麼在現實中就走了樣呢?後來他漸漸明白了一些事理,敢情哪個朝代都一樣,肚子裡面風流的人比不上肚子外面風流的人吃得開,就象尹氏這樣的大家閨秀,還不是一樣喜歡浪蕩子弟嗎?

那時是清末,各地的革命黨蠢蠢欲動,社會風氣也一天不如一天,亂世就要來了,對這樣的局面,馬大善人成天憂心重重。馬四老爺成了家,老頭子倒也放了心,而且他欣喜地發現,這個他一直看不順眼的幺兒子,其實對馬家的作用一點也不比老三小。兩弟兄一文一武,馬家簡直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加上馬四老爺的姑奶奶還在皇宮裡倒小便,因此馬家暫時平安無事。

事情就出在馬老三身上,這個清風小縣裡的師爺,自從尹氏嫁給了馬四老爺後,就一直耿耿於懷,把他肚子里的那點墨水全用在了扒灰上。馬老三是秀才的底子,多少有些風流的天賦,同現實中的一樣,讀書人的長相一般都不怎麼樣,但這一點並沒有削弱他打弟媳婦主意的熱情。

清風縣離蓮花鎮不遠,馬老三常常回來轉一轉,在尹氏的門前裝模作樣地「鳳兮凰兮」一陣子,眼睛卻溜過雕花窗欞的縫隙,到尹氏的身上打轉去了。這樣的行徑,尹氏既沒有表現出迎合的意思,也沒有惱怒。她不是一個貞節烈女,但也不是一個淫娃蕩婦。不過她覺得有人對自己有意思,不一定是什麼壞事,只要自己不出格就行了。

天長日久的,馬家上上下下也都發現了一點蛛絲馬跡,只有整天在外面瞎吃瞎混的馬四老爺不知道。馬大善人不疼不癢地說了他幾句後,就忙著抽自己的大煙去了。其餘的家人都各懷鬼胎,躲在一邊看熱鬧,老大老二成天除了撥拉算盤,挨老子的訓斥,給遊手好閒的老婆倒洗腳水外,什麼也顧不上。

這個家裡的男人,只有馬四老爺沒事幹,不是他幹不了,而是他根本不願去干。馬家的四條漢子中,只有馬四老爺聰慧過人,長得又人模狗樣的,小時侯替馬大善人出了不少彩。只是馬四老爺從小就不喜歡干正事,讀書做生意他都不感興趣,對那些吆五喝六、鬥雞遛狗的事很上心,也學得了一身過硬的本事。這樣的人,生存能力比誰都強,走在哪裡都是受歡迎的主。所以,馬四老爺幾天不回家是常有的事,包括他媳婦在內,都習慣了他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日子。要是他有那麼幾天規規矩矩地在家裡窩著,大家反而奇了怪,知道不是他賭輸了就是惹上了什麼大麻煩。漸漸地,他的麻煩少了,名聲越來越響,不回家的時候也跟著多了起來。

尹氏不溫不火的態度讓馬老三心癢難耐,終於有一天,這股慾火衝破了他心裡本來就千瘡百孔的道德防線。

在皇宮裡倒小便的姑奶奶那年三月回家省親,整個益州縣城和蓮花鎮一片皇恩浩蕩,馬家半個月內門庭若市,車水馬龍的好不昌旺。除了馬四老爺外,馬家上下個個臉上紅光滿面,把那個清風縣的師爺忙得團團轉。這種百年難遇的大事,馬四老爺一點也沒有放在心上,他躲在蓮花鎮上一家叫「雅風居」的竹樓上,和幾個認識的袍哥喝花茶。那個叫翻天鷂子的袍哥老大說:「四老爺,姑奶奶難得回來一趟,你不去陪陪她老人家?」

「她那副板相……」

馬四老爺照例大咧咧地說了一句,又低下頭喝茶,旁邊的幾個姑娘象看怪物一樣看著馬四老爺,不相信有人居然會放過這種發達的機會。

馬四老爺是個梗直的人,對他那些狐朋狗友好得很,對家裡人卻不怎麼樣,尤其看不慣他的三哥。在他眼裡,馬老三不過是一個小事做不來、大事不敢做的窩囊廢,他一直不明白老狗日的怎麼就對馬老三一個人千依百順。

3

這段時間,蓮花鎮上一直傳說翻天鷂子這夥人和革命黨打得火熱,這些渾水袍哥向來都不在本地做生意,和本地人沒什麼衝突,因此他們常常在蓮花鎮出沒,沒有人去管他們,就連那些官府里的人,也和他們稱兄道弟的,這裡面的淵源有多深,外人一般看不出來。不過他們也知道,朝廷對那些亂黨剿得厲害,一般的人都不肯和翻天鷂子他們過多的交往,最多只是點點頭而已。

馬四老爺可不管這些,他馬四老爺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誰都沒有放在眼裡。從內心來說,他還有些欽佩這些革命黨,覺得他們是做大事的人。對這樣的人,馬四老爺沒有理由不和他們打得火熱。至於他的姑奶奶,那個裹著小腳、整天珠光寶氣卻幫人倒小便的老女人,他一點也沒有放在心上,甚至從骨子裡有些藐視。

翻天鷂子喝了一會兒茶,站起來在樓上來回走動,有些煩躁不安。剛才還喳喳叫的幾個姑娘頓時不敢撒野了,乖乖地躲出去了。

馬四老爺有些潑煩,把茶碗往桌子上一摔,說:「大哥,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別在這兒磨皮擦癢的。」

翻天鷂子嘆了口氣,顧左右而言他,「四老爺,聽說姑奶奶這次回來得住上好幾個月呢,她老人家帶回來的珠寶可不能少了吧?四老爺這回得分一些。」

馬四老爺雙眼一瞪:「你狗日的想打我的主意!」

「哪能呢!」

「上個月你們才綁了一個肥豬,油頭不少,怎麼一下子就海花了?」

翻天鷂子有些得意地說:「四老爺,打家劫舍的事,我們早就不幹了,兄弟伙眼下正在干大事業。」

馬四老爺「呸」的一口,「老子知道你們想造反,不僅我知道,蓮花鎮上的人都知道。」

翻天鷂子頓時大驚失色起來,慌慌張張地說;「四老爺,小聲點,弟兄們的小命都在你牙齒上掛著呢。」

馬四老爺放聲大笑起來,「你們這伙草包!」他心裡有些看不起翻天鷂子了,沒想到這些人,膽子不小,卻都是些莽漢。

翻天鷂子訕訕地說:「四老爺,你老人家是不知道,弟兄們賭的是命呢!」

馬四老爺點點頭,「是這句話,你們這些人都不容易。聽說外省鬧得很厲害?」

「唉!」翻天鷂子欲言又止。

「說話象女人撒尿,一點一點的滴出來,哪裡是袍哥人家,一點都不梗直。」

「四老爺不是外人,我就對你明說啦,眼下手上有點緊,想求四老爺想想法子。」

「怎麼?你們還在打我的主意?」

翻天鷂子陪著笑臉說:「你老人家多心了,我們就是餓得吃鵝卵石,也不敢壞了袍哥的規矩。我們是想讓四老爺找個冤家,然後綁了。」

馬四老爺笑著罵道:「你們這伙死不絕的賊娃子!」

翻天鷂子老老實實地說:「蓮花鎮上的馬家,我們是不肯得罪的,四老爺的面子我們還是要給的。更不敢動姑奶奶的念頭,她可是你四老爺的親姑奶奶。」

「她那副板相……」馬四老爺正準備說下去,門外的木梯上響起了「蹬蹬」的腳步聲,一個二十齣頭的男人「咚」地一聲撞開了門。

4

來人是馬家的一個佃戶,五大三粗的小夥子見到馬四老爺,頓時象矮了一截,他一眼看見屋裡還有翻天鷂子等人,臉馬上紅了起來,把要說的話留在了嘴裡。

馬四老爺平時不愛和這些佃戶打交道,這些泥腿子表面上對東家恭恭敬敬的,背地裡不知挖了多少回東家的祖墳。儘管他家的很多佃戶和長工都是姓馬,和他家也是有淵源的,不過馬四老爺從來都瞧不起這些人。

馬四老爺見他不說話,有些生氣,朝那人的屁股上踢了一腳,「什麼事?」

那人摸摸屁股,有些小心地說:「四老爺,你還有閑心在這兒喝花茶,家裡都出大事了。」

「哪個老狗日的死啦?」馬四老爺還是不緊不慢的。

「不是。」

「那就是火燒房子牛滾崖。」

「也不是。反正你得馬上回去。」

「說話留一半,老子飛起給你一腳。」馬四老爺氣沖沖地站起來,要踢那人。翻天鷂子趕緊過來勸住了,「四老爺,家裡有事,你就快回吧!和這些人生氣幹嗎的。」

「也好,我先走一步,有空弟兄們再擺。」馬四老爺沖翻天鷂子一伙人揖了一回,下樓去了。那個報信的人見東家走了,自己不敢在這裡久呆,很滑稽地對剩下的每一個人都鞠了一躬,飛快地衝下樓去了。

馬四老爺回到家裡,才發現剛才還一派祥瑞之氣的馬家大院,此刻早也是陰雲密布,所有的人見到他,臉上都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飛一般跑開了,不肯和他多說什麼。馬四老爺正覺得奇怪,就見尹氏緋紅著一張臉,哭哭啼啼地從爹娘的屋子裡出來,看都沒看他一眼,就沖回自己的房裡去了。

「狗日的!」馬四老爺罵了一句,正準備回屋去,馬大善人一頭拱了出來,沖他一擺手,「滾過來。」

當著老子的面,馬四老爺並不敢有絲毫的僭越,咕嚕著跟在老爹的屁股後面,朝天井小院走去。馬大善人的臉色陰沉沉的,似乎擰得出水來。

後面的閣樓是專門留給姑奶奶的,儘管她老人家從十多歲離開蓮花鎮起,幾十年間都沒有回來過,但全家人都不敢怠慢,隨時隨地都打整得乾乾淨淨的,象供著祖宗牌位的祠堂一樣,享受著馬家上下最高級的待遇。父子兩人一進門,首先向姑奶奶磕了三個響頭。

站起身來時,馬四老爺奇怪地發現,家裡所有成員除了尹氏,全都在這裡,就連說得上話的夥計和佃戶也在,這可是從沒有的事,馬四老爺心裡一沉,眼睛從每個人的臉上掃過,卻發現他們都別過頭去了。只有馬老三嘴皮子在微微蠕動,象是在抽風一樣。

「老四,」姑奶奶發話了,「別整天在外面胡鬧生事,把自己的婆娘收攏一點,我們可是大戶人家,出了什麼事,丟的可是皇后的臉。你給我小心著!」

馬四老爺唯唯諾諾一陣,然後站到姑奶奶的身後,極不情願地又聽他老子嘮叨了一回。

中午吃飯的時候,尹氏也沒有來,馬四老爺覺得有些不妙。

5

三兩下的工夫,馬四老爺便放下了碗,跟姑奶奶作了一揖,趕緊回家去。進屋一看,尹氏正爬在床上抽泣,質地極好的絲綢下面,隱隱露出肉體的輪廓。

在婆娘面前,馬四老爺象變了個人似的,頓時規矩起來。尹氏見他回來了,馬上大放悲聲,哭得梨花帶雨一樣。馬四老爺問上午發生了什麼事,尹氏死活不說,只在那裡哭。馬四老爺心裡煩悶,把菖蒲大扇往領口上一插,出門去了。

蓮花鎮邊上是有名的西河,順著蓮花鎮彎彎曲曲地流下去,在鎮子的盡頭又拐了一個彎,留下一個千年的深潭和許多淹死的冤魂。他小時侯聽說過,蓮花鎮以前不是這個名字,有一年,那個深潭裡突然出現了一朵蓮花,一個男孩子坐在那朵蓮花上面,誰也不知道他是哪家的孩子,他又是怎麼坐到那朵蓮花上去的?總之,那個小孩後來坐了龍庭,成了皇帝,就把這裡改成蓮花鎮了。

「四老爺!」有人在遠處喊他,是上午報信的那個佃戶。

待走到對方跟前,馬四老爺才氣沖沖地罵了一句:「看你那副板相。」

佃戶側身站在路旁,恭恭敬敬等他過去。馬四老爺剛走過去,猛然間想起了什麼,於是又轉過頭來,朝那人走去。大約是上午吃了四老爺一腳,此刻他心中還在發怵,見四老爺去了又回,便有些惶恐。

馬四老爺走到那人身邊,盡量把語氣放得平順一些,說:「上午我家到底出了什麼事?你說。」

「四老爺,你老人家敢情還沒回家呢?」

「少他媽廢話,老子叫你說,你就得趕緊的,多什麼嘴。」

「是,四老爺。」那人哭喪著一張臉,「小的本來不敢欺瞞您老人家,可這事我不敢亂說話,怕四老爺聽了要發脾氣。」

「老爺我不冒火,你說個大概就行了。」

那個佃戶見推託不過,便伸長脖子四處看看,確信近處沒人。這才把上午的事一五一十地說給他聽。說到精彩處,佃戶漸漸興高采烈起來,馬四老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呼吸變得急促,一雙手背在背後,把扇子翻來覆去地擰,象在扭誰的脖子似的。

那人剛說到尹氏顫微微的奶子,突聽得腦後生風,還沒回過神來,就覺得左邊耳朵一陣巨痛,跟著是一聲脆響,整個人向前急沖,三兩下便撲進西河裡洗澡去了。

這個狗日的馬老三!他一邊罵一邊往回跑,居然惹到老子頭上來了,他馬四老爺何時吃過這樣的虧。路上零零星星走著人,見馬四老爺急慌慌地過來,全閃到一邊去了,同時還不忘媚笑一聲。馬四老爺全然不理,象風一樣刮過去了。

剛進大門,馬四老爺大喝一聲:「老三,你這個狗日的,老子今天要放你的血。」

這一路殺氣騰騰的,鬧得動靜太大,馬家上下全驚動了,早有人去給馬大善人報信,姑奶奶一聽,氣急攻心,拐杖一扔,便站在了院子當中,指著馬四老爺的鼻子叫一聲:「四娃子,不準胡鬧。」

馬四老爺雖然看不起這個倒小便的老丫頭,但見她威風凜凜地往那裡一站,自有一股皇家之氣,一時也不敢再大聲嚷嚷。馬大善人隨後出來,很威嚴地說:「老四,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反正是你老婆的不是,管好你的婆娘,別再給馬家丟臉了。」

姑奶奶一臉的氣憤,要不是有人攙扶著,早就倒下去了。

馬四老爺的臉上青筋跳動,一雙眼睛噴著火,四下尋找馬老三的身影,但沒有看見那個千刀萬剮的傢伙。此時,益州縣城和蓮花鎮上的達官顯要還在前面院子里喝酒行令,馬大善人怕家醜外揚,便給馬四老爺下了死命令:三天之內不準回家。

馬四老爺一肚子的怨氣沒地方出,想來想去不是個辦法,只有找人喝酒消氣。他一扭頭便出了門,走了三四步,又折回來,沖那群人罵了一句:老不死的炒貨(註:方言指沒有生育的女人)。

6

「雅風居」樓上,翻天鷂子一夥還沒有散去,見馬四老爺去了又來,好奇地問:「四老爺,還有閑心來啊?」

「少惹老子。」馬四老爺一臉不痛快,只顧叫人拿酒來。

翻天鷂子沖手下一擺手,「你們幾個爛眼,沒看見四老爺心裡有事嗎?」他給馬四老爺倒上酒,挺義氣地說,「四老爺,不管有什麼事,交給兄弟去辦就是了,犯不著愁眉苦臉的。」

馬四老爺不吱聲,低著頭大口喝酒。其實他不說也罷,上午的事情,整個蓮花鎮上都傳遍了,翻天鷂子一夥早就知道了個大概。

「四老爺,這件事你不用出頭,兄弟們給你把面子找回來。」 翻天鷂子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仰頭幹了。

馬四老爺知道這件事瞞不過,把杯子一摔,從頭到尾又說了一遍。

上午馬家正在宴請客人,馬老三乘機便偷偷溜進了尹氏的屋裡,從背後抱住了兄弟媳婦,一雙手在尹氏的胸前亂摸,嚇得尹氏花容失色,回過頭見是馬老三,更是羞愧難當,想叫出來又怕客人聽見,自己就更沒臉活下去了,只好拚命反抗。無奈男人力大,眼看著就要褲子落地,恰好一個使喚丫頭過來叫她給姑奶奶梳頭,馬老三才極不情願地鬆了手。

姑奶奶和馬大善人第一時間知道了這件事,痛罵了馬老三幾句,便開始數落尹氏不檢點。然後又派人去找馬四老爺,意思是讓他暫時不要回家,因為他們都清楚馬四老爺是個暴脾氣,三言兩語就要動手的人,怕鬧起來姑奶奶的臉上不好看。誰知帶話的佃戶沒聽清,反而把馬四老爺叫了回來。幸虧姑奶奶的威儀還在,否則就要出大事情。

馬四老爺剛一說完,翻天鷂子便罵了一句:「這頭畜生!」

馬四老爺把袖子挽了兩挽,做出一副要拚命的架勢,對翻天鷂子說:「大哥,老子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翻天鷂子把杯里剩下的酒一飲而盡,很乾脆地說:「今天就收拾那個狗日的馬老三!」

馬四老爺正在氣頭上,把胸脯一拍:「老子早就看他不順眼了,只要弟兄們幫我出了這口氣,我馬四老爺懂得起,你們要的銀子我出了。」

翻天鷂子大喜過望,沖馬四老爺一抱拳:「這才是袍哥人家!」

當天夜裡,馬家大院起了一把火,一夥蒙面土匪洗劫了蓮花鎮上的馬家,奇怪的是,他們並沒有殺人放火,只是把馬家的三老爺打了個半死,把姑奶奶從皇宮裡帶回來的碧玉夜壺摔了個粉碎,然後一窩蜂作鳥獸散。

第二天,蓮花鎮上謠言四起,說馬家的姑奶奶這次回來並不是省親,而是坐鎮指揮益州和清風兩縣,共同剿滅亂黨,具體負責剿匪事宜的就是清風縣師爺馬老三,他們的矛頭直指順天寺里的翻天鷂子一伙人。

第三天,蓮花鎮上突然出現了大隊的清兵,整條街上杳無一人,挺著紅纓槍的大兵神色嚴肅,不停地穿梭於大家小院,不時傳來幾聲慘叫。街上的人全都躲在屋子裡不敢出來,那些頑皮的小孩子們也破天慌地被父母鎖在了屋裡。

第四天,清兵又神秘地走了,只留下一片愁雲慘霧。街上的人漸漸又多了起來,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議論紛紛。有人說:他親眼看見馬老三帶著一隊清兵,綁著幾個人,往蓮花鎮東頭去了,回來的時候沒有看見那幾個人。又有人補充說,他家開的豆腐坊里,幾扇石磨突然找不到了,估計是被拿去墜了潭。後來有消息說,是馬家的一個年輕佃戶發現了土匪的蹤跡,向官府告的密,於是馬老三帶人去了順天寺。

更奇怪的是,就在馬家起火的那天夜裡,一向弔兒郎當的馬四老爺和翻天鷂子一同失了蹤,而馬家上下既沒有報官也沒有出賞,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扔在了一邊。後來一個光屁股小孩說,他知道西河深潭裡的人是翻天鷂子手下的,背上被人綁了一片石磨丟進潭裡時,手舞腳動的樣子很好笑,連狗刨騷都不如。

7

三個月後,馬四老爺突然出現在蓮花鎮上,依然是青綢燈籠褲,瓜皮帽,鑲了錫紙邊的菖蒲大扇,在鎮上和所有的人打著招呼,親切地罵那些人「你那副板相」,然後哼著黃色小調,一步三搖地上「雅風居」找窯姐玩去了。

沒有人問過馬四老爺什麼,大家也心知肚明,不肯在四老爺面前說半個不中聽的字。馬家也出奇地平靜,沒有什麼風言風語傳出來。只有馬老三拖著一隻瘸腿,隔老遠冷冷地看著自己的四弟,心裡在想著什麼。

某天深夜,一條黑影出現在蓮花鎮西頭,悄無聲息地躲過養著看家狗的人戶,避開昏黃慘淡的一兩點燈光,在馬家大院的牆頭上一溜小跑,然後凌空一躍,象鷂子一樣輕巧地落在馬四老爺的屋後,一閃身不見了蹤影。

第二天,蓮花鎮再度傳出一條爆炸性的消息:馬家的四媳婦尹氏被人綁了肥豬,強人留下一把剔骨尖刀和一封信,要馬四老爺拿出四千兩銀子贖人,否則就要尹氏人頭落地,並且要把尹氏的血衣送到北斗鎮尹家,讓尹家到馬家糟人命。

馬家再度大禍臨頭,馬大善人連夜叫回了在外面做官的馬老三,一家人商量對策,馬四老爺在一旁要死要活的,看得出來,這個四十齣頭的男人很悲傷。商量到後半夜,大家決定拿錢贖人,因為他們惹不起北斗鎮的尹家。

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發生著。

尹氏回來的當天夜裡,馬大善人的屋裡黑燈瞎火,幾雙眼睛都透露出一樣的信息:馬家必須清理門戶。這一次,沒有見到馬四老爺的影子。

老大說:老四不成器,早晚會連累全家吃官司。

老二說:老四這樣的兒子,沒有比有強,是不是爹?

老三說:姑奶奶發話了,說我們不把老四除了,馬家也就到頭了。

馬大善人的老眼滾出幾點眼淚:都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當爹娘的哪個不心疼?看在兄弟情分上,你們給他綁緊一些,石磨找扇重的,免得老四一時沉不下去活受罪。

說罷,他抽抽嗒嗒的哭了起來。老太婆有些顧忌地說:你們都是弟兄,動手的話只怕菩薩要發怒,等會兒我去叫老四過來,你們只管抱著他,當娘的親手捆他,這樣子菩薩就不會怪罪你們,馬家的後人就不會遭報應了……

屋裡的桐油燈一直到天亮時都沒有人點著,幾個身影忙碌著,後來傳出幾聲悶響,象馬大善人穿著厚棉褲時放了一串連環屁。

黎明時分,風突然猛烈地颳了起來,大家冷不丁地一哆嗦,已經是秋天了。

從此,蓮花鎮再也沒有馬四老爺這號人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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