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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療法:連續一周生活在沒有光亮中是種什麼體驗?

利維坦按:感覺剝奪(sensory deprivaiton),在歷史上曾有過著名的實驗,是由文中提及的著名神經心理學家唐納德·赫布(Donald Hebb)所主導。1951年,赫布從加拿大國防研究委員會獲得了一萬美元的撥款,用來擴大其感覺剝奪的實驗規模。在每天20美元的優厚酬勞下,22名男性志願者參與了感覺剝奪實驗。通過相應的設備,被試的視覺、聽覺、觸覺等均被「屏蔽」——赫布希望該實驗可以進行六周,但事實證明,大多數被試者僅僅在兩三天後就出現了強烈的幻覺,這包括幻視和幻聽(比如看到鬼魂、反覆聽到某種聲音或音樂)——最終,實驗不得不提前終止。

本文中的「黑暗療法」,似乎是上述感覺剝奪的某種變體,但有些詭異的是,作為康復中心的一項替代療法,它是用來治療某些疾病的。這不由得讓人想起前陣子泰國洞穴救助被困黑暗中的少年足球隊的事件,據多家媒體報道,被困期間,該少年足球隊的教練曾教導男孩們在黑暗中練習冥想,以減少焦慮,放鬆精神,而他本人在成為足球教練前曾有過10年的僧侶冥想經歷。

文/Morgan Childs

譯/喬琦

校對/苦山

原文/www.theatlantic.com/health/archive/2018/07/darkness-therapy-czech-republic/564365/

本文基於創作共同協議(BY-NC),由喬琦在利維坦發布

圖源:CHONES / SHUTTERSTOCK / THANH DO / THE ATLANTIC

喀爾巴阡山脈起於捷克,穿過波蘭和斯洛伐克,一直延伸到烏克蘭西部,逐漸匯入特蘭西瓦尼亞阿爾卑斯山脈(南喀爾巴阡山脈)之中。輪廓形似迴旋鏢的貝斯基德山脈便是喀爾巴阡山的一處支脈,其中的一處高地上坐落著貝斯基德康復中心(The Beskid Rehabilitation Center,BRC),隸屬捷克切拉德納。康復中心裡充斥著各種「替代」療法。如果你覺得身體不錯但想要更上一層樓,或是正飽受西醫無法解決的慢性小毛小病的困擾,那貝斯基德康復中心也許就值得你一去。康復中心內有一間溫度保持在零下120°C的冷凍治療室;有一座露天「治療金字塔」,那是個用簡單木樑結構搭建起來的建築,據說擁有治癒效果(「研究表明,金字塔能量擁有讓人深度放鬆的功效,因而可以洗滌心靈,有益健康,」康復中心的網站上如此宣稱);當然還有一座遠近聞名的設施,Vila Mátma,也就是「我的黑暗別墅」,顧客可以在這棟內部沒有一絲光亮的別墅里獨自待上7天甚至更久。

「我的黑暗別墅」。圖源:turistika.cz

捷克人現在稱這種療法為terapie tmou,也就是「黑暗療法」。使用這一療法的許多現代執業醫師都認為,黑暗療法最重要的源頭,就是西藏的「49日閉黑關」(yang-ti)。而在現代西方醫學中,德國人類學家霍爾格·卡爾維特(Holger Kalweit)在20世紀60年代首次提出了「Dunkeltherapie」的概念,即「黑暗療法」。如今,捷克共和國很好地繼承了這種療法。根據研究黑暗療法的心理學家馬雷克·馬呂斯(Marek Mal??)的說法,這個國家到處都是應用黑暗療法的治療中心,服務的人群多達1060萬。這些機構中最出名的就是上文提到的貝斯基德康復中心的「黑暗別墅」。那兒的工作人員表示,預訂服務的客戶都排隊排到兩年以後了。貝斯基德康復中心的網站宣稱,黑暗療法對預防「文明病」(比如癌症以及新陳代謝方面的疾病)「非常有效」,並且還能讓治療者耳聰目明,激發他們的創造性,以及最重要的一點,可以使其「心靈重生」。

(www.brc.cz/terapie-tmou-1/)

無論是在貝斯基德康復中心的黑暗別墅還是在別的黑暗療法治療中心,顧客都沒有什麼好做的。而這差不多就是黑暗療法的關鍵所在。在黑暗療法治療中心裡,顧客吃飯、睡覺、沐浴、鍛煉、冥想,有時還會寫字、畫畫、雕刻或者彈奏樂器——取決於具體的設施。如此種種,都在黑暗中進行。由於無法接觸到電話和網路——甚至連鐘錶或日曆都看不到——這些顧客只能把大量時間花在自我對話之上,偶爾也會和自己的治療師或者說「守護人」閑聊幾句。在治療過程中,顧客經常報告的就是強烈的視聽體驗,最常見的情況就是栩栩如生的夢境以及入睡幻象(人在處於清醒與睡眠之間的狀態下做的那種小夢),這種視聽體驗既可以是一場令人愉快的思維漫遊,也可能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噩夢。在貝斯基德康復中心,黑暗療法的價格是一天2000捷克克朗(約600人民幣),並且顧客必須在他預訂的單人別墅里一次待滿7天以上。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早期的感官剝奪研究人員嘗試了多種減少感官刺激的技術。圖為著名神經心理學家唐納德·赫布(Donald Hebb)所做的「知覺隔離」實驗。這是當年的一位受試者,眼部和耳部均被遮掩,而手到肘部的觸感也被阻斷。通常,大多數受試者都不能忍受超過兩天。圖源:Mixcloud

馬呂斯是奧斯特拉發大學人文學院心理學副教授。在他看來,黑暗療法實際上是限制環境刺激療法(restricted environmental stimulation therapy,REST,這種療法曾被稱作感官剝奪技術,因此前和虐待及洗腦聯繫太過緊密,為了和後者撇清關係,在20世紀80年代重新命名)的一種變體。限制環境刺激療法主要可分為兩類:1)漂浮療法。感謝商用鹽水漂浮缸的應用,這種療法對大眾來說,已經相當熟悉了。2)私室療法。應用這種療法時,患者通常獨自躺在一間黑暗、安靜的小房間里,待上24到48小時。研究發現,漂浮療法擁有很多心理和生理方面的益處,比如改善心情、舒緩壓力、提高運動能力以及增進創造能力。而私室療法則可以幫助患者矯正自己的習慣。

(link.springer.com/chapter/10.1007/978-1-4684-8583-7_14)

(www.float4levity.com/wp-content/uploads/2016/03/Collegiate-Tennis.pdf)

(www.ncbi.nlm.nih.gov/pubmed/3310529)

漂浮療法所使用的漂浮缸。圖源:CNN

幾年前,馬呂斯還邀請從事限制環境刺激療法研究的先驅彼得·蘇德菲爾德(Peter Suedfeld)考察了幾個位於中歐、提供黑暗療法服務的機構。他倆還合作寫了某本書里的一章內容。不過,正如蘇德菲爾德所說,人們在黑暗別墅內接受黑暗治療時連續置身黑暗的時間之長、可以在治療室內隨意活動且能和治療師進行交流,都和他在實驗室里研究的黑暗療法大為不同——實驗室里,被試處於完全隔離的狀態,且一次研究的持續時間不能太長。蘇德菲爾德說,他一直在督促馬呂斯及其同事多做些相關研究。他還在電話上反覆懇請我,讓我也和馬呂斯多提一下這個事兒。「我覺得這事兒真的很有趣,」蘇德菲爾德這樣評價黑暗療法,「並且我希望大家能夠多收集一點相關數據,這樣我們就可以徹底弄清楚黑暗療法究竟會對人體產生什麼效果了。」

今年4月,一個溫暖的下午,我造訪了貝斯基德康復中心,同那兒的黑暗療法擁躉交流了一番並在私室中體驗了一晚。黑暗別墅的運營主管安德魯·阿洛伊斯·烏爾比斯(Andrew Alois Urbi?)無論是在見面之前的郵件交流中,還是在貝斯基德治療中心的會面時,都煞費苦心地表現自己是個醫療專家,並且強調,黑暗別墅擁有的,是一個非常專業的醫療團隊,絕不是外頭那種遍布整個捷克、只顧著賺錢的業餘公司。然而,烏爾比斯的辦公室同樣表現出一種對各種替代療法及秘術「一視同仁的喜愛」:大堂里掛著的一些照片上,烏爾比斯身處貝斯基德康復中心的冷凍治療室,旁邊站著的是他在紐西蘭克萊斯特萊徹遇到的一名男子——烏爾比斯稱他為「奇人」。烏爾比斯的辦公桌後面立著一組雕塑,其中有一座標出了穴位的小雕像以及一座雕著碩大陰莖的青黑色雕像。黑暗別墅的員工手冊上說,看護顧客的守護人需要有「廣博的理論知識」,並開了一張包含諸多不科學行為及理念的冗長清單,其中包括「基本的宇宙運行規律」、亡靈之書、做夢技巧、量子思維、薩滿教義以及神話故事。

即便是在捷克,這個黑暗療法如此盛行的國家,也鮮有正經醫生要求病人在別墅里待上一段時間,接受黑暗療法治療。「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們並不是很待見我們,」烏爾比斯這麼描述捷克的主流醫學界,「那些醫生更喜歡讓病人服用那些化學藥劑,你懂的,就是那些處方葯。但是,另一方面,又有不少醫生自己就會頻繁跑到我們這兒來,在黑暗別墅里待上一段時間。」

圖源:Zprávy

無論你生病的原因是什麼,似乎總會有人告訴你,黑暗療法能夠解決你的問題。烏爾比斯宣稱,曾有一位患者飽受一塊「令人十分不爽的」鼻疳瘡困擾長達20年,在黑暗別墅里待上一周後,據說就康復了。烏爾比斯的朋友、有時會擔任他助手的卡雷爾·切爾寧(Karel ?ernin)告訴我,正是黑暗療法讓那位病人脫離了苦海,清除了幾輪抗生素用藥都無法根除的病灶。而烏爾比斯自己則說,他曾在黑暗別墅里一連待上50天,出來後耳聰目明,各種感官都變得更加敏銳了。「我漸漸覺得聽力越來越好了,記憶力也明顯提高,面對各式各樣的壓力環境也能更加從容應對了。」他說。他表示,雖然自己的生活節奏慢了下來,但辦事效率卻提高了。「並且,正如你見到的那樣,」他還補充,「我簡直像是返老還童了。」(他的話沒有任何參照,我唯一能確定的是,作為一位71歲的老人,他確實稱得上精神矍鑠。)

烏爾比斯和這個圈子裡的其他人還信奉一種理論:長期待在黑暗之中,可以提高個體的褪黑素水平。而該激素與睡眠節律以及許多其他生理過程有關,比如,心血管功能、生育周期以及癌症發展過程等等。馬呂斯和他的同事帕沃爾·什沃爾茨(Pavol ?vorc)目前正在科茲洛維斯(位於貝斯基德山脈的另一座小鎮)黑暗療法治療中心,共同指導一項旨在考察黑暗療法對褪黑素及皮質醇分泌影響的研究。他們希望,能在今年秋天發表研究結果。

(www.ncbi.nlm.nih.gov/pubmed/19095474)

(www.ncbi.nlm.nih.gov/pubmed/25390004)

夜間暴露在人造光源之下,確實會抑制褪黑素的分泌——理論上說,這種現代生活的後遺症確實可以通過黑暗療法來治癒。然而,根據針對限制環境刺激療法的現有研究,尚沒有任何證據表明,長時間地身處黑暗之中可以使褪黑素水平激增。對什沃爾茨來說,這個目前我們知之不多的研究領域提供了一個機遇。「有意思的是,我們不知道應該出現什麼結果,」他說,「也許褪黑素和皮質醇的分泌機制會發生變化;也許是它們的濃度發生變化。我們真的對此一無所知,因為之前確實沒人做過黑暗療法的正經研究。」

圖源:WiffleGif

杜蘭大學醫學院慢性神經內分泌腫瘤實驗室負責人大衛·布拉斯克(David Blask)表示,無論日夜、長時間連續置身黑暗狀態下就可以提高褪黑素水平的說法「顯然是不對的」。布拉斯克說,儘管夜間處於光亮環境之中的確會抑制褪黑素分泌,且長時間地人為改變環境亮度的確可以調整人體內部的生物鐘,但實際上,管理褪黑素分泌的生物鐘是自行運轉的,並非由環境的亮暗變化控制。置身完全黑暗之中,並不會使松果體分泌的褪黑素激增,只可能使生物鐘紊亂,讓松果體分泌褪黑素的時間發生變化。結果就是,那些剛接受完黑暗治療的病患,他們的褪黑素分泌高峰時段可能會比正常狀態下更早或者更晚些。「實際上,這時候你的褪黑素分泌節律完全與其他生理過程節律不同步,從長期角度看,這對健康是不利的,」布拉斯克說。

薩里大學研究盲人晝夜節律睡眠障礙的時間生物學家德布拉·斯基恩(Debra Skene)表示,沒有證據表明盲人體內分泌的褪黑素高於視力正常的人群。「唯一可以確定的事兒是,當我們在開著燈的卧室內睡覺,或是起夜去洗手間時,視力正常者會在夜間置身人造光線之中,而這會抑制我們體內的褪黑素分泌,」斯基恩這樣解釋。出於這個原因,那些接受黑暗療法治療的人也許會比待在自己家中的人分泌更多褪黑素。「但我完全不覺得那可能多出的一點點褪黑素會對健康產生巨大的益處,」斯基恩說。

而在貝斯基德康復中心,烏爾比斯的辦公室里,他要求我接受幾項測試,以確定我是否能適應黑暗療法。他在電腦屏幕上調出了一幅有8個不同顏色方塊的圖像,並讓我按照對顏色的偏好給它們排序。烏爾比斯告訴我,這個測試是他根據中醫原理自行設計出來的。測試結果不太樂觀,甚至稱得上令人震驚:你工作太多、休息太少,烏爾比斯說,你沒有照顧好自己。接著,他又給我看了一套顏色不同的新方塊,讓我再做一次。這一次,我小心翼翼地故意按和上次不一樣的思路選,然而,實驗結果反而更糟了。屏幕上的一張餅分圖告訴我,我60%的「能量」都在壓力中消耗了(烏爾比斯在病歷里用英語寫道,我的「身體能量狀況不容樂觀」)。更糟的是,他還說,我在嬰幼兒時期,甚至是在娘胎里的時候就遭受過巨大創傷,至今還未完全擺脫這次創傷的影響。

隨後,烏爾比斯又對著我的手掌看了起來。我心裡想著,他是不是想知道,我是不是經常生氣?我覺得自己應該不是個易怒的人,但烏爾比斯說,我的肝臟負擔過重,很可能是因為壓力太大、負面情緒過多,肝臟忙不過來了。他又把一件外形像鋼筆一樣的器具推到我手裡,說是要測一測流經我體內經脈、穴位的能量流強度最後的結論是,我的生活狀態堪憂、飲食不均衡、早飯吃的東西不對。他把這些信息都匯總起來,以此判斷我究竟適不適合去黑暗別墅里待著。我自忖,既然我健康狀況這麼糟糕了,應該不適合去那兒吧。結果,令我頗感意外的是,烏爾比斯突然宣布,「結了!挺好!走,我們去黑暗別墅接受治療。」

於是,黑暗別墅,我來了。

黑暗別墅自成一體,獨居一處,沒有任何輔助設施,也不提供任何不必要的活動,這倒並不令人意外。不過,我沒想到的是,黑暗別墅里的生活竟然還非常非常舒適愜意。別墅的入口是一間小廚房,安有洗滌槽和置物架。架子上擺著水果、瓶裝水以及做好了的熱食,顧客可以隨時取用。一扇雙開門將這第一間房間與光線阻隔開來,使其成為一個封閉的暗室。別墅員工或者顧客的守護人大概每天都會來小廚房一次,或是給顧客帶來新鮮的食物,或是來探查一下顧客的狀況。在進入廚房之前,他們都會按響門鈴,提醒顧客退回到主卧里去,以免受到陽光的影響。主卧里有一張單人床、一張躺椅以及一架橢圓機。還有一張桌子,上面擺著白紙、彩色鉛筆以及一塊黏土。(烏爾比斯的辦公室里還保留著幾座顧客在黑暗中捏出來的泥塑。)與主卧相連的還有一條狹長的走道,通往幾個小房間,包括貯藏間(裡面有個可以放電子設備的保險箱)、盥洗室及浴室。

黑暗別墅的內部陳設。圖源:dreamstime.com

也許不用我多說你就知道,這種為期一周的感官剝奪體驗並不適合每一個人。黑暗別墅的潛在客戶會收到一張冗長的清單,上面寫著一長串禁忌症,包括癲癇、幽閉恐懼症以及重度高血壓。有些提供黑暗療法的治療中心會特別小心,不接受那些有精神疾病既往史的顧客。我表示自己沒有任何既往病史,所以就順利進入了黑暗別墅,但實際上,我曾患抑鬱症和焦慮症,有些提供黑暗治療的機構是不允許我這種人接受黑暗治療的。蘇德菲爾德告訴我,他在研究過程中發現,只有抑鬱的被試才會對私室療法產生不良反應。「如果我開了一家提供黑暗療法的商業公司或者醫療機構,我會確保每位顧客都是帶著愉快的心情進入黑暗環境的,」蘇德菲爾德說,「因為我覺得,從某種程度上說,這種黑暗環境就是個心情增強器:無論你帶著何種心情進入這個環境,它都會使其程度加深。」

從2011年開始,馬呂斯就一直在研究黑暗療法究竟會帶來何種心理學效應,這是他的博士論文主題。如今,他一直關注著奧斯特拉法大學在科茲洛維斯商業性黑暗療法中心開展的相關研究。馬呂斯的研究表明,那些接受了黑暗療法的顧客在走出黑暗治療室時普遍報告,自己的焦慮感和壓抑感要比接受私室治療一周前好上許多。不過,馬呂斯還看到了將黑暗療法用作一種輔助精神療法的特別前景。「在黑暗環境下,人的思維更加清醒,」馬呂斯解釋道,「你的注意力將更加集中,幾乎每件事兒都能思考得更加清晰。」他還表示,他相信,人類的潛意識會在黑暗環境下「自發」表現出來。

我還和數位接受過黑暗治療的顧客交流了一番。他們表示,要想正確適應黑暗——有的時候也許是在黑暗中迷失——需要花上幾天時間。馬呂斯說,顧客來到黑暗別墅的第一天,通常都能正確估測自己在這個黑暗治療室內度過了多長時間,但在第一次睡著並醒來後,白天和黑夜便很難分辨了。馬呂斯說,這可能是整個黑暗治療過程中最痛苦的階段之一,並且也是像黑暗別墅這樣的治療中心為什麼要確保全天24小時都要有人隨時待命,準備和顧客通過對講機聊天的原因之一。

圖源:Flowee

我在黑暗別墅里待的時間不夠長,還不足以讓我完全丟失對時間的掌控,但也足夠讓我覺得無聊,然後焦慮,再然後隨著思緒的發散,感到一股令自己相當不安的孤獨。烏爾比斯和他的團隊是在晚上6點左右把我帶進黑暗別墅的,並且還開著燈讓我在整個別墅內兜了一圈。簡單進行了適應性測試之後,他們便永遠地關上了燈,只留下我一個人,直到第二天早上。一開始,黑暗的感覺就是一個小小的煩惱——我經常發現,每當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時,自己總在那一瞬間不知不覺地伸手摸索電燈開關。不過,我倒也很珍視這個可以拋卻電子郵件及新聞轟炸煩惱,進行自我禪修的機會。我在橢圓機上舒舒服服地做了一套運動,然後吃掉了為我準備的餐食(米飯、胡蘿蔔和大豆香腸),接著又自己唱起歌來,試圖用聲音填滿這個寂靜的空間。就在進入黑暗別墅考察之前不久,一位波蘭朋友剛教過我怎麼做波蘭餃子,於是,我便用桌上的黏土包出了一堆這樣的小餃子。

然而,在這個密不透光的空間里四處走動逐漸讓我感到恐懼、讓我覺得隨時有可能受到攻擊,而我也突然覺得黑暗本身有種罪惡感。由於沒有任何事物能夠轉移我的思緒,我便只能開始思索那些平時沒時間、或者沒空間仔細思考的東西——什麼東西(或者什麼人)其實已經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我自己又在持續困擾自身的不如意中扮演了什麼角色?我有多久沒有去認真追尋自己真正想要的事物了?想著想著,我就在躺椅上蜷起了身子,膝蓋頂著自己的胸口,不禁哽咽了起來,當我意識到時,哽咽已經化為哭泣。接著,由於實在是無事可做,我便上了床,靜待隨睡眠而來的黑暗取代整個房間自然存在的黑暗。

第二天早上7點,烏爾比斯、他的助手瑪蒂娜·沃爾特洛娃(Martina Vortelová)、馬呂斯和卡雷爾·切爾寧一同過來,打開了別墅的門,「喚回了我的魂」並讓我重新沐浴陽光。烏爾比斯之前就告訴過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大事都是要用一頓飯來慶祝的,所以,每一次黑暗療程的結尾便是同整個團隊共進早餐。在貝斯基德康復中心餐廳喝咖啡的時候,他們討論起了是否有可能募集到足夠的資金,在治療中心內建造第二座黑暗別墅,還有烏爾比斯想要為顧客打造的新生食療法治療室。回到烏爾比斯的辦公室後,他送了我一些每個顧客都會收到的紀念品:一張證實我在黑暗別墅待過的證書,一塊黑暗別墅冰箱貼以及一個空的鋁罐,裡面的東西是:「切拉德納的黑暗」。

隨後,我去了奧斯特拉法大學心理學院,這才告訴馬呂斯,我在黑暗別墅內的體驗令我產生了多麼強烈的情緒。在黑暗之中(我的蘋果手機被鎖在了貯藏室里),同時又沒有什麼東西分心的情況下,很容易便能發現,自己的思緒確實可以作些頗有價值的沉思——同時,也很可能讓人發瘋。

馬呂斯跟我說了一個學生的事兒,他參與了一次馬呂斯的實驗。這個學生是一個相當樂觀積極的人,在進入黑暗治療室之前沒有表現出任何不穩定的精神狀態。起初,他開始幻視,看到了蛇,這就是馬呂斯所說的「半幻覺」,也就是一種幻視者能夠迅速自我消除,雖然有不適之感但知道純粹是幻象的視覺體驗。然而,在這個學生待在黑暗治療室的漫長過程中,這種視覺刺激漸轉變成了強度逐漸增加的肢體緊張感。他沒有當場和研究人員說明這個情況,而是在整個實驗結束後才說出來。馬呂斯立刻對他開展了一系列危機干預心理療法。「他在實驗過程中沒有尋求幫助,也沒有明智地主動退出實驗,因為他的自尊心不許他這麼做,」馬呂斯回憶道,「實驗結束之後,他也沒有勇氣面對這個心理陰影,哪怕我告訴他『沒事兒的,我在你的人生經歷、你早年的人生經歷以及那些幻覺之間找到了非常清晰的聯繫,我們能克服這個問題』。」馬呂斯說,這個學生由於在黑暗治療室內受到嚴重心理創傷,半年之後仍舊對黑暗感到無比恐懼。

聽著馬呂斯的話,我情不自禁地問自己,冒著這樣大的風險去嘗試所謂能「洗滌心靈、增進健康」的黑暗療法是否值得。馬呂斯描述的是一個強大到足以揭露人類潛意識的治療手段,然而,這手段實在太過強大,只有在極度警惕,做好極度充分的準備工作下才能使用。對於像我這樣處於抑鬱症緩解期的人來說,黑暗療法很可能令我在心靈層面自我發現;但對於那些正處於抑鬱症急性期的人來說,黑暗療法卻可能是雪上加霜。布拉斯克和斯基恩都不相信黑暗療法會在生理學層面上對人體產生好處,但他倆也都承認,這種療法似乎也不太可能給身體健康的人造成什麼永久性傷害。而在心理學層面,儘管這種療法可能會產生極好的效果,但同時也無疑伴隨著極高的風險。

針對黑暗療法的研究,現在就處於這樣一個進退兩難的境地,並且目前奧斯特拉法大學還沒能募集到足夠的資金以支持研究人員在像貝斯基德康復中心那樣的地方開展實驗——如果能在那兒進行實驗的話,研究人員便能在整個研究期間為被試提供全天24小時隨叫隨到的幫助,這樣就能確保安全。不過,馬呂斯說,機會還是有的,只是此時此刻,我們還很難發現這樣的機遇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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