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語言從未喪失它的表達能力

語言從未喪失它的表達能力

第466篇,與你比肩遼闊之地

歷史是由地、時、人和事組合而成。但從本質上來講,歷史來自記憶和經驗。歷史所呈現出來的敘述則多種多樣,例如帝王家事多半會說成紫氣東來,到了百姓口中則換作狸貓換太子。記憶和經驗通過語言敘述出來會有千變萬化。

我們能否能相信我們的語言呢?就像我們相信自己一樣。時至今日,人類累計的知識與書籍看似浩如煙海,卻依然未能全面記錄和描述我們的生活。儘管我們時常會認為一旦使用語言描述,總是與我們想表達的相差那麼「一丟丟」。但是我們的語言已經相當用力地在闡述我們的所見、所聞與所想了。

在不同的時代,我們的語言也是不同的。語言的擴充與擴展與我們視野是同步的。直到我們認識到更多不同的世界時,我們的語言才能變得更加豐富,我們在使用語言時也會更加自由。就像馬可波羅在遊記中講述的故事一樣,在很長的時間裡讀者會認為這個人善於編纂和胡思亂想。也正如伽利略和布魯諾一樣,他們的語言試圖打破某些東西,卻被硬生生的認為是妄言。歷史上所記錄的這些「胡思亂想」往往歷經時間之後都會成為「高瞻遠矚」。只是當我們讀到這樣的歷史時,對於這些人真實的處境往往難以感同身受。大多數人只會給那個時代貼上「愚昧」或是「黑暗」的標籤。而他們使用了與其他人一樣的語言,卻描述了其他人未曾見過的世界。在面對莽莽大眾的質問時,他們辯白的語言同樣是無力的。

但不能就此認為語言是沒有力量的。語言的力量或許要潛伏許多年之後才會顯示出來,否則的話,我們現在也不會說-----他們已經用完了那些華麗的詞語。

在一個沉悶的時代里,我同樣不認為語言會失去自己表達的屬性。儘管語言會出現種種指東說西、指鹿而言馬的特徵出來,更有甚者是談古而論金,指桑罵槐。但是語言還是保持了它本有的本性-----它來自人對世界的看法和想法。從人類學會語言開始,我們可以看到的事實是:語言的表達功能正在逐步加強,而非減弱。

儘管纖弱的語言非常容易遭受不公平的遭遇,但畢竟我們每一個人會意識到自己天生具備說話的潛力。或者是表達的權利。這種權利來自先天。

現在我重讀楊牧先生的這首詩《有人問我公理和正義的問題》時,我會再次回到語言的現場,回到語言被發出的現場,看看那些語言是如何用來表述我們的生活、遭遇、困境和掙扎的,以及在經歷種種之後,語言還能保持一貫的韌性,為我們的生活寫下「繼續」的字樣。說到這裡,語言就好像一位老朋友一樣,他遊走四方,歷經磨難,但還是會略帶含蓄的告訴我們他所經歷的一切。哪怕那些都已經是支離破碎的片段了!

《有人問我公理和正義的問題》 ----- 楊牧

有人問我公理和正義的問題

寫在一封縝密工整的信上,從

外縣市一小鎮寄出,署了

真實姓名和身分證號碼

年齡(窗外在下雨,點滴芭蕉葉

和圍牆上的碎玻璃),籍貫,職業

(院子里堆積許多枯樹枝

一隻黑鳥在撲翅)。他顯然歷經

苦思不得答案,關於這麼重要的

一個問題。他是善於思維的,

文字也簡潔有力,結構圓融

書法得體(烏雲向遠天飛)

晨昏練過玄秘塔大字,在小學時代

家住漁港后街擁擠的眷村裡

大半時間和母親在一起;他羞澀

敏感,學了一口台灣國語沒關係

常常登高瞭望海上的船隻

看白雲,就這樣把皮膚晒黑了

單薄的胸膛里栽培著小小

孤獨的心,他這樣懇切寫道:

早熟脆弱如一顆二十世紀梨

有人問我公理和正義的問題

對著一壺苦茶,我設法去理解

如何以抽象的觀念分化他那許多鑿鑿的

證據,也許我應該先否定他的出發點

攻擊他的心態,批評他收集資料

的方法錯誤,以反證削弱其語氣

指他所陳一切這一切無非偏見

不值得有識之士的反駁。我聽到

窗外的雨聲愈來愈急

水勢從屋頂匆匆瀉下,灌滿房子周圍的

陽溝。唉到底甚麼是二十世紀梨呀——

他們在海島的高山地帶尋到

相當於華北平原的氣候了,肥沃豐隆的

處女地,乃迂迴引進一種鄉愁慰藉的

種子埋下,發芽,長高

開花結成這果,這名不見經傳的水果

可憐的形狀,色澤,和氣味

營養價值不明,除了

維他命C,甚至完全不象徵甚麼

除了一顆猶豫的屬於他自己的心

有人問我公理和正義的問題

這些不需要象徵——這些

是現實就應該當做現實處理

發信的是一個善於思維分析的人

讀了一年企管轉法律,畢業後

半年補充兵,考了兩次司法官……

雨停了

我對他的身世,他的憤怒

他的詰難和控訴都不能理解

雖然我曾設法,對著一壺苦茶

設法理解。我想念他不是為考試

而憤怒,因為這不在他的舉證里

他談的是些高層次的問題,簡潔有力

段落分明,歸納為令人茫然的一系列

質疑。太陽從芭蕉樹後注入草地

在枯枝上閃著光。這些不會是

虛假的,在有限的溫暖里

堅持一團龐大的寒氣

有人問我一個問題,關於

公理和正義。他是班上穿著

最整齊的孩子,雖然母親在城裡

幫傭洗衣——哦 母親在他印象中

總是白皙的微笑著,縱使臉上

掛著淚;她雙手永遠是柔軟的

乾淨的,燈下為他慢慢修鉛筆

他說他不太記得了是一個溽熱的夜

好像彷彿父親在一場大吵鬧後

(充滿鄉音的激情的言語,連他

單祧籍貫香火的兒子,都不完全懂)

似乎就這樣走了,可能大概也許上了山

在高亢的華北氣候里開墾,栽培

一種新引進的水果,二十世紀梨

秋風的夜晚,母親教他唱日本童謠

桃太郎遠征魔鬼島,半醒半睡

看她剪刀針線把舊軍服拆開

修改成一條夾褲一件小棉襖

信紙上沾了兩片水漬,想是他的淚

如牆腳巨大的雨霉,我向外望

天地也哭過,為一個重要的

超越季節和方向的問題,哭過

復以虛假的陽光掩飾窘態

有人問我一個問題,關於

公理和正義。檐下倒掛著一隻

詭異的蜘蛛,在虛假的陽光里

翻轉反覆,結網。許久許久

我還看到冬天的蚊蚋圍著紗門下

一個塑膠水桶在飛,如烏雲

我許久未曾聽過那麼明朗詳盡的

陳述了,他在無情地解剖著自己:

籍貫教我走到任何地方都帶著一份

與生俱來的鄉愁,他說,像我的胎記

然而胎記襲自母親我必須承認

它和那個無關。他時常

站在海岸瞭望,據說煙波盡頭

還有一個更長的海岸,高山森林巨川

母親沒看過的地方才是我們的

故鄉。大學裡必修現代史,背熟一本

標準答案;選修語言社會學

高分過了勞工法,監獄學,法制史

重修體育和憲法。他善於舉例

作證,能推論,會歸納。我從來

沒有收到過這樣一封充滿體驗和幻想

於冷肅尖銳的語氣中流露狂熱和絕望

徹底把狂熱和絕望完全平衡的信

禮貌地,問我公理和正義的問題

有人問我公理和正義的問題

寫在一封不容增刪的信里

我看到淚水的印子擴大如乾涸的湖泊

濡沫死去的魚族在暗晦的角落

留下些許枯骨和白刺,我彷彿也

看到血在他成長的知識判斷里

濺開,像炮火中從困頓的孤堡

放出的軍鴿,系著疲乏頑抗者

最渺茫的希望,沖開窒息的硝煙

鼓翼升到燒焦的黃楊樹梢

敏捷地迴轉,對準增防的營盤刺飛

卻在高速中撞上一顆無意的流彈

粉碎於交擊的喧囂,讓毛骨和鮮血

充塞永遠不再的空間

讓我們從容遺忘。我體會

他沙啞的聲調。他曾經

嚎啕入荒原

狂呼暴風雨

計算著自己的步伐,不是先知

他不是先知,是失去嚮導的使徒——

他單薄的胸膛鼓脹如風爐

一顆心在高溫里熔化

透明,流動,虛無

是的,還是要相信我們的語言,在錯綜飛舞的語言中,不計其數的記憶和經驗變幻成種種模樣等待著我們去一一辨識和理解。正如有人問我公理和正義的問題時sh,我無從解答時,往往就會推薦這首《有人問我公理和正義的問題》這首詩來敷衍了事。

但我相信,這首詩里一定說了一點什麼!如果你讀完的話.......

=====================================================

每一本書都在等待它的推薦語!《短書集》

一個人愈沒有值得自誇之處,就愈容易誇耀自己的國家、宗教、種族或他參與的神聖事業。

—— 埃里克 ? 霍弗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短書集 的精彩文章:

記憶會保存在不同的語言中

TAG:短書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