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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奸」一詞,原來晚至雍正年間才開始流行

文 | 諶旭彬

近些年流行一種很奇怪的意見,說晚清並不存在嚴重的「滿漢矛盾」,是革命黨人刻意煽動,才造成一種對「滿清政權」的強烈不滿情緒。

我們略舉幾個例子,就可以知道,這種意見,是幼稚的。

例1:軍事改革歧視綠營



清廷高層「區別滿漢」的心態,由來已久。

比如, 順治十年三月,漢臣李呈祥鑒於當時的滿官文化水準普遍太低,不能勝任各部院的工作,上奏建議各部院衙門裁去滿官,專任漢人。順治覽奏大怒,恨罵李呈祥:


「朕不分滿漢,一體眷遇;爾漢官奈何反生異議?若以理言,首崇滿洲,固所宜也。想爾等多系明季之臣,故有此言爾?」

李呈祥被免職下獄,流放盛京。

順治十二年,朝廷討論如何處置滿人所蓄漢奴逃亡,漢官趙開心主張寬仁,又遭順治猜疑,斥責其心機叵測:


「漢人慾令滿人困苦,謀國不忠,莫此為甚!」

再如,康熙時有規定,「子母炮」這種先進武器為八旗專用,他人一概不得鑄造。太原總兵金國正私鑄二十二門,康熙曾去旨嚴責:


「子母炮系八旗火器,各省概造,斷乎不可!」

這種軍事上的滿漢之分,在滿洲八旗與漢人綠營的身上,體現得極為充分。八旗駐屯務求集中,綠營駐屯務求分散;八旗使用最優良兵器,綠營只允許使用普通兵器;京師禁衛獨由八旗負責,綠營不得參與;八旗無差役,綠營如勞工;……這些,都是滿漢之分的具體表現。

及至晚清,太平天國的衝擊,使軍事力量的重心,從中央八旗轉移到地方綠營。

作為補救,在洋務運動中,清廷再次在政策上對八旗和綠營實施區別對待——八旗被選定為軍事改革的主體,綠營則被限制乃至禁止學習先進的軍事科技和練軍理念。

比如,在選派軍事人員出洋接受訓練這件事情上,八旗出身者在數量上完全碾壓綠營出身者。

據羅爾綱《湘軍新志》統計,清廷在19世紀中後期約有25萬八旗兵,64萬綠營兵。但在洋務運動中選派去外國接受軍事訓練的八旗/綠營人數比例,卻是45010——同治元年十二月壬寅上諭,選派八旗兵450名,綠營10人,去接受外國軍事新式訓練。這是恭親王奕訢等人商議的結果。

軍事器械方面,也延續了康熙時代的限制政策。

同治三年,恭親王上奏,談及學習洋槍洋炮事宜,明確主張嚴禁八旗之外的綠營掌握新的「精秘之器」:


「唯此項精秘之器,京營學成後,只可推之各省駐防旗兵學制。

「漢奸」一詞,原來晚至雍正年間才開始流行

圖:晚清八旗兵的軍事訓練

例2:同文館「專用旗人」



為更好地與外國交涉,在奕訢等人的主導下,晚清最高決策層創立了「同文館」,邁出了管窺世界的第一步。

但是,奕訢同時還強調,同文館的學生,須選自八旗之人,讓漢人學習外語,然後與洋人打交道,他不能放心:

「分派通解外國語文之人,攜帶各國書籍來京,選八旗中資質聰慧,年在十三四以下者,俾資學習。」

同治元年,奕訢在北京創立京師同文館;次年,李鴻章在上海創立「上海廣方言館」;再次年,廣州成立「廣州同文館」。除了「上海廣方言館」,北京、廣州的同文館,都是典型的旗人學堂。

廣州的《同文館章程》里規定,館內學習名額二十名,其中旗人十六名,漢人四名,年齡在二十歲以下,十四歲以上;教職員等則全為旗人。京師同文館章程,仿照了清廷早年設立的俄羅斯文館,錄取對象同樣限於八旗子弟。(附帶一提:俄羅斯館曾發生過一件極荒誕的事情:教授俄文的滿洲教師,一年之後被人發現根本不通俄語,也不知道他嘰里呱啦每天教的,究竟是什麼語。)

曾國藩、李鴻章等漢臣,雖不願倡導滿漢之分,但滿漢之分仍不可避免地會滲入到他們的事業當中。

比如,同治十年(1871年),曾、李合奏,請求公費派遣幼童赴各國留學,內附章程,建議「每年以三十名為率。四年計一百二十名」,而無隻字提及滿漢比率問題。恭親王奕訢審閱奏摺之後表態支持,但在幼童的挑選上,又特別含蓄地增入了「八旗子弟優先」的原則。

這種揚滿抑漢的心態,在滿官內部可謂根深蒂固。同治十年,已升任大學士的兩廣總督瑞麟,上奏彙報廣州同文館情形,再次主張以後只招旗人學生:


「旗籍諸生,咸皆踴躍。唯民籍正學附學各生,來去無常難期一律奮勉。……奴才等公同酌議,似應量為變通,擬請嗣後同文館學生,專用旗人,毋庸再招漢民。

這一奏請,得到了奕訢的同意,同治皇帝御批後下發,成為了政策。

「漢奸」一詞,原來晚至雍正年間才開始流行

圖:同文館學生學習洋文

例3:諭旨、御批和奏摺里的「漢奸」



最能體現清廷最高領導層心底深處之「滿漢分野」者,莫過於「漢奸」一詞的出現和流行。

「漢奸」的今義,指的是「背叛了漢民族(中華民族)利益的奸人」,但在清廷統治者的語境里,「漢奸」指的是「對清廷心懷不滿、對清廷造成利益損害的漢人奸民」。

比如,雍正曾指責派弟子策反岳鍾琪的曾靜,說他是「苗疆內多年漢奸」。

據王珂的研究:


「在清代之前的中國漫長的歷史長河中,並不存在『漢奸』一詞。……直到進入清代以後,由於清王朝初期的統治者對漢人抱有強烈的敵對意識,『漢』才逐漸變為一個民族集團的概念。在這個背景下,『漢』中的壞人便成就了『漢奸』一詞。」

「漢奸」一詞在清代的流行,始於雍正的諭旨、御批和奏摺。捉拿、懲處「漢奸」,是「改土歸流」期間,雍正最重視的事情之一。

比如,雍正二年,皇帝下旨四川、陝西、湖廣、廣東、廣西、雲南、貴州的督撫提鎮官員,其中特別提到「漢奸為之(土司)主文辦事,助虐逞強」。

雍正四年,鄂爾泰上奏建議在貴州搞「改土歸流」,並提了十六天辦法,其中的一條,就是「除漢奸」。

雍正五年,皇帝向雲南、貴州、四川等地督撫下達任務,其中重要的一項就是「抓捕漢奸」。

「漢奸」一詞,原來晚至雍正年間才開始流行

圖:允禮繪雍正像

自雍正朝起,「漢奸」一詞開始頻繁見於統治機器的來往文牘之中。

此後,幾乎每一次出現社會衝突,當局都會條件反射式地將「漢奸作亂」視為緣故之一。晚清外患頻仍,這種思維定勢,也就變本加厲。當局甚至得出了「防民甚於防兵,而防兵又甚於防寇」(防範漢民,要優先於防範漢兵;防範漢兵,又須優先於防範外寇)的結論。

比如,在1840年的鴉片戰爭之中:


(1)戰前,林則徐赴廣州禁煙,公開表示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抓「漢奸」——「本大臣奉令來粵,首辦漢奸。」

(2)戰爭期間,向道光皇帝彙報前線戰事失利,主因也皆被歸咎為「漢奸帶路」——廣東的奕山、隆文,在奏報里大談「省城大小衙門,俱有漢奸探聽信息,傳送夷人。」琦善也奏稱:「漢奸人面獸心,……臨陣則仿造號衣,又與營兵無別,往往混入軍中,真偽莫辨。」浙江的奕經等人奏報稱「江、浙一帶,漢奸極多」「(寧波等地)人情險惡,半系漢奸」「曹江以東,到處漢奸充斥,商民十有七八」,欽差大臣裕謙彙報定海之戰失利,說洋人在當地「驅使閩粵漢奸,舍死登岸……約計總有萬餘人。」

(3)戰後,奕山復盤戰事總結教訓,其結論竟然是: 「粵省情形患不在外而在內……省城大小衙門俱有漢奸探聽信息,傳送夷人……是防民甚於防兵,而防兵又甚於防寇。」

清廷領導層在文牘中如此愛用「漢奸」一詞,顯示其對漢人始終懷抱著高度的警惕與歧視。這種歧視發展到極致,就是將所有漢人視為敵對。

比如,咸豐八年(1858年)9月,廣東省城遭英法軍隊蹂躪,廣東巡撫柏貴,在奏摺里如此解釋他的處置之法:

「粵東省城驟遭夷亂,……而滿城之旗人四五萬,無處遷徙。若不委屈保全,恐該夷遷怒旗民,必至大遭蹂躪。省城大可不問,是以不計生死,設法羈縻,實為省城旗民起見……

意即:如果不是為了保護城裡的幾万旗民,這位柏貴大人,可就要「省城大可不問」了。城內漢民,並不在柏貴大人的保護名單之內。

時代往往「表裡不一」



這種滿漢之別,如此地根深蒂固,以至於1900年,奉命北上處理義和團善後事宜的李鴻章,在香港秘密會見港督卜力時,有了這樣一段對話:


李鴻章:英國希望誰做皇帝?

卜力:如果光緒皇帝對這件事情沒有責任的話,英國對他在一定條件下繼續統治不會特別反對。

李鴻章:假如北京所有的公使都被殺害,列強進行干預並宣布要立一個皇帝。你們將會選擇誰?

李鴻章(停頓了一下,未待卜力回答):也許是個漢人?

問出「也許是個漢人」這樣的話,李鴻章在1900年的心態,可謂相當微妙。

值得注意的是,內部文牘中的「漢奸」這類表述,從未大規模地出現在清廷的公開宣傳之中。

相反,通過文字獄等手段,清廷長期致力於消滅任何有可能突出滿漢之別的宣傳品(包括出版物、戲曲、說書等等)。這種控制,直接導致生於1895年的錢穆,在學生時代,甚至不知道清廷的皇帝是滿人。錢在回憶錄里寫道:


「伯圭師(錢伯圭,一位革命黨人)隨又告余,汝知今天我們的皇帝不是中國人嗎?余驟聞,大驚訝,雲不知。歸,詢之先父。先父雲,師言是也。今天我們的皇帝是滿洲人,我們則是漢人。」

對於「滿漢分野」,體制內的李鴻章洞若觀火,體制外的小錢穆一無所知。時代的表與里,執政者的言與行,往往如此南轅北轍。晚清的革命黨人所做的,不過是將這種「表裡不一」,戳破開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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