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藏:許郎中的藥方
民國初年,江南水鄉玉溪鎮有個小兒科郎中,叫許純義,三代祖傳,在縣城裡有些名氣。但他的診所平時卻比較冷清,原因是他用藥太謹慎,經常量不足,他說小兒身子嬌嫩,切不可亂用虎狼之劑。道理自然對,但問題是病好起來卻慢,所以一般病家不大願意把孩子送他這兒來。許郎中有四個兒女,家裡吃口多,這樣一來,生活就不免有些拮据。
有一次,許郎中連買米的錢都籌措不轉身,偏偏屋漏逢了連夜雨,他自己感受了風寒,好幾天卧床不起。屋裡幾張活口,少不來一頓,無奈只得讓妻子去師兄壽天恆那裡商借些錢米。這壽天恆是鎮上第一號藥鋪「濟仁堂」的東家,玉溪鎮上豎指頭的富商,壽天恆幼年曾師從許郎中的父親學過醫,和許郎中義屬兄弟,開口自然容易些。
純義妻子到了壽家,果然,壽天恆一點沒有難色,當即從身邊摸出幾塊銀元遞上,還說:「以後碰著手頭緊時,儘管向我開口好了。」
過了幾天,壽天恆自己過來了,見著許郎中,問了病情,說些閑話,十分親熱。扯起診所生意時,許郎中連連嘆氣,壽天恆說:「這也怪不得師弟,是師弟運道還沒來的緣故。」說到這裡,他一雙眼睛看著許郎中,似笑非笑地說:「其實師弟只是自己不肯走出一步而已,不然我可包了你發財。」
壽天恆的話說得許郎中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看看壽天恆,壽天恆卻只笑笑,說聲「改日我再來和師弟詳談」,然後和純義妻子打了個招呼,自顧去了。
壽天恆走後,許郎中跟妻子說:「你看,師兄到底是做生意的人,說話讓人捉摸不透,我能走出什麼去?」
妻子說:「師兄總不會平白無故和你玩笑,說不定他看著你這位『霉花郎中』的師弟一世里發跡不了,存心要拉你一把也說不定。等過幾天他再來,聽他怎麼說。」
沒幾天,壽天恆果然又來看許郎中,許郎中就問他那天說的話。壽天恆眼珠骨碌一轉,壓低了聲音說:「師弟,你手裡不是收藏著一張胡僧的藥方么?怎麼就不曾想到去把它變錢呢?」
許郎中猛一怔:師兄怎麼知道有這回事?他一臉疑惑地看著壽天恆,沉默不語。
壽天恆「卟卟卟」只顧抽水煙,一副慢櫓搖船的神氣,笑嘻嘻只等許郎中自己開口。
許郎中悶了半晌,說:「師兄,我許純義雖說被你弟媳叫霉花郎中,卻記得祖訓醫者仁術,雖然時運不濟,生計艱難,但卻絲毫不敢有其他的念頭。師兄教我的這法子,請再不要提起。」
壽天恆放下水煙筒,看著許郎中,「呵呵」笑了一會,而後不緊不慢地說:「我說師弟,你還真有點迂,胡僧答謝你救命之恩,無非就是讓你能換得錢么?我實話告訴你,當時胡僧一囊藥丸,在我這裡就換了一百大洋回去,臨走時他告訴我,以後的生意就挑了你了。我看著你如此家境,才提醒你別忘了身邊還有值錢東西呢!你自己仔細想想,就憑你現在診所這樣子,能撐到幾時?」說完,起身要走。許郎中也不留他,他只好搖著頭走出了許家。
看著壽天恆遠去的背影,許郎中突然想起了五六年前的一件事情。
那是一個臘月天,連天的風雪把玉溪鎮埋進了一片蒼茫之中。早晨,許郎中剛卸下診所門板,一眼就看見台階沿上厚厚的積雪裡蜷縮著一個異域打扮的胡僧,許郎中吃了一驚,連忙將他攙扶進屋,吩咐妻子燒熱湯,自己親自給他敷洗,總算把他救醒過來。胡僧說他是遊方賣葯的,路上遇著大風雪,到鎮上時渾身濕透,加上又冷又餓,實在支撐不住,才倒在了許家廊下,多虧恩人救了性命。
許郎中為人忠厚,見這般天氣,就留胡僧住了兩宿,直到第三天早上天放晴了,才讓他走。那胡僧也不多謝,臨走前拉著許郎中的手說:「先生家境似不寬裕,貧僧無以為報,這裡有一方子相贈。」說著,從懷裡取出一張紙來。許郎中想推脫,胡僧硬塞進他手裡,然後大步出了許家的門。
許郎中低頭將胡僧塞給他的紙展開,一看,臉色頓變,急忙追出門去,可哪裡再見胡僧蹤影?他只得回身進屋,把這紙在箱子裡頭收好,想待以後碰著胡僧時再歸還。他以為這事沒第三人知道,不料胡僧存心報恩,把此時說與了壽天恆。
許郎中呆愣了許久,去箱底翻出那張紙,又寫了一張借條,然後將它們一起揣進懷裡,徑直來到濟仁堂。壽天恆看見許郎中過來,心裡一喜,連忙讓坐,端煙倒茶。
許郎中也不客套,從懷裡將兩張紙條取了出來。他將其中一張借條遞給壽天恆,說:「師兄,純義屢承看顧,心裡謝著,俗話說親兄弟明算賬,我借著師兄的錢,這張借條請師兄收好了,銀元容我以後歸還。」
壽天恆笑笑:「既然師弟作真,這借條我收下就是。不過師弟大可不必記著這事,我不缺錢用,不會向你逼債的,你放心好了。」
許郎中點點頭,說:「欠債還錢,是做人的道理,我請師兄放心,銀元是一定會還的。這裡……」他把手裡另一張紙,就是胡僧塞給他的那張,朝壽天恆揚了揚,接著說,「我原以為胡僧這張方子的事沒有第三個人知道,不想師兄竟很是清楚。所以今天,我就在這裡請師兄做個見證……」說到這裡,許郎中把方子朝壽天恆燃著的煤捻子上一湊,那方子立時就燃了起來。
壽天恆初時沒明白許郎中的意思,就只一怔之間,猛地清醒過來,立刻忙不迭地去搶,可那方子一大半已燃成了灰燼,只頭上依稀還辨得幾個字:如意春方。壽天恆頓足捶胸,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許郎中笑著說:「師兄,這下你我可都不必再記掛此事了。胡僧的本意是想讓我用它去換錢過上好日子,可你想,這教人為娼為盜的春藥方子,留在世間會害死多少人啊!我們可不能為這違背做人的道理,壞了你我郎中的名頭啊!」說完,許純義朝壽天恆拱拱手,抬腳出了濟仁堂。
許郎中甘守貧寒,不違背醫德良心出賣春藥方子的氣節,令人欽佩。自古以來,金錢的誘惑就是一塊試心石,它可以檢驗出一個人的內在品質。直到今天,世上還有多少人為金錢的漩渦所吞沒?
許郎中的言行如同一面鏡子,映照出了這些人的醜惡嘴臉,催人自省。
文/徐自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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