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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PATHY | 無人知曉,孔雀的去向

原標題:EMPATHY | 無人知曉,孔雀的去向


「現在播報縣內各地的輻射強度,磐城市0.40-0.30,白河市??」


這是日本福島縣內普通的一天,自從2011年日本東北部地震引發福島核電站泄漏後,播送每日核輻射程度成為當地電台的例行環節之一。地震之後的第三年,越來越多的人湧向福島就業,他們來自東京、神戶,或者是更遠的地方。最為熱門的當屬建築業,哪怕時移世易,生活中唯一不變的,依然是需要有瓦遮頭。


在事故發生地大熊鎮,每天都有除染員為清除放射物的污染而在鎮上奔波,他們中的很多人是從全國各地來到這裡,多的時候,一天有三千人同時動工除染,這樣的需求量是福島縣本地人遠遠不能滿足的。


「災難發生後,我一直在等待著拯救我們的英雄。」


宮城縣仙台市,一家距離海邊10公里的普通食堂,地震引發的巨大海嘯曾涌至這家店鋪門前。NHK的記者在震後五周年到此處隨機採訪,一位接受採訪的食客說,「對於地震這件事我真的沒有什麼好說的,已經五年過去了。這世上有很多人過得很辛苦,不過我家沒有什麼傷亡。只不過自己房屋被沖走了,什麼都沒了。都回不去了,再想也沒用了,只能向前看。」


一場自然災害對於一個國家,一座城市帶來的影響,也許最終都將演變為一個個具體的數字與歷史故事,而對於身處其中每一位鮮活的人來說,所帶來的人生軌跡的改變,是不可估量的。有的家庭被迫遷徙,有的人失去摯愛,有的人走向了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



2011年,日本東北部大地震後的仙台縣滿目瘡痍


如今七年過去,很多重建工程在這裡開展


吸引了大量其他城市的人到此就業


仙台逐漸成為了一座經濟繁榮的城市。


Miho Kajioka便是無數群像中的一個。她在18歲時離開日本岡山縣,去往美國加州,於舊金山藝術大學攻讀藝術專業,她主修繪畫,同時也接觸到了攝影。22歲時,她搬到了加拿大蒙特利爾,在康考迪亞大學完成了藝術學碩士的學位。有近十年的時間,她沒有繼續拍照,而是選擇了從事媒體行業,「很難說清,當時讓我停下攝影的原因是什麼。現在回望那段時光,我想應該是對自己製造出的圖像不滿意,那種沮喪的感覺攫住了我,而做新聞工作成為我當時的另一個出口。」


畢業後,Miho回到日本成為一名記者,為國外電視台製作電視新聞和紀錄片。2011年3月11日,日本東北部發生了強震與海嘯,受雇於巴西新聞頻道的她,在災難發生之後被派往福島進行採訪報道。


採訪過程中,她與無數陌生人相遇、交談。她遇到過一位八十多歲的老爺爺,他笑著說:「這是海嘯第三次沖走了我的房子!不過,沒什麼大不了的,我會再建一個。」在距離福島核電站65公里以外的幼兒園操場上,她遇到一個小男孩形單影隻地踢著足球,他神情落寞地說,「我的許多朋友都搬離了這裡,我有些難過。」而在他們旁邊,是臨時存放受核污染土壤的密封袋。


幾乎每一個受訪的災民都對他們說,「非常感謝你們來到這裡,也請你們照顧好自己。」有時她有些困惑,不知道採訪與報道這種行為本身是否正確,究竟是對災難的呈現,還是對他者苦難的挖掘?事實上,很少有人能夠說清楚,這裡正在發生著的究竟是什麼,而未來的走向又將何如,他們甚至不知道接下來的日本是否安全。一些專家說,「沒有問題」,而另一些人則說,「這裡很危險!」



震後的福島。蝴蝶振翅,植物蔥蘢


萬事萬物繼續運轉


和Miho共事的外國朋友和她談起過,自己年幼時曾經去過日本,在她的印象里那是一個妙不可言的國度。對日本有著相同感受的外國友人不在少數,以往Miho總是以主人翁的姿態說:「歡迎你們來到日本!」而就在福島地震之後,她再也無法說出這句話。她始終記得,那種植根於體內深處的疼痛,從牙齒一直蔓延到大腦。在她那時的想像中,災後的日本一片荒蕪,就像一座被瀕死植物覆蓋的地獄。


直到Miho無意間在網路上發現了一個博客,記錄了撤離區20公里範圍內一隻被遺忘的孔雀。她並未見過它,卻奇異地為它展開了想像,她在腦海中構建它的身軀,斑斕的翎毛,精巧的喙。它帶著一種近乎遺世獨立的姿態,徘徊在空無一人的小鎮。


她被它觸動。或者說被自我的想像觸動。而現實中活生生的例子是,前往採訪的路上,她偶遇過一朵在廢墟中兀自盛放的花朵,「它開得那麼好,那麼純潔。像是沒有受過傷害一樣。」由此她聯想到道元禪師寫過的一首和歌:


春花秋月杜鵑夏

冬雪皚皚寒意加


冬月撥雲相伴隨


更憐風雪浸月身



和歌里闋闋分明的短句,描述了因季節變化,萬事萬物短暫而脆弱的美。也許這就是讓她重拾相機的契機。在福島地震後的一周年,她辭去記者的工作專註於攝影。2013年,東京被選為2020年奧運會主辦城市,而遠在福島,陣痛之後,一些撤離者陸續回到自己的家園,許多農民和漁民又開始了往昔的勞作。季節更迭,生活繼續,人們依舊墜入愛河,小孩們玩耍。在Miho眼中,看到無數的影像重疊,震區的,廢墟的,還有人們繼續努力過著生活的。這些可見與不可見的部分,構成了她取景框中一幅又一幅的畫面。


而她一直想知道,那隻孔雀最後的去向。




《生活》:作為一個旁觀者,2011年的日本東北部地震,給你帶來最大的感受是什麼?


Miho Kajioka:那場災難讓我意識到,我們的生命隨時都有可能結束,這是我最大的感受。當然,這個潛意識很早以前就存在於我的腦海中,而當我切身體會到它的時候,是在福島採訪的過程中。也正是因為這段經歷,改變了我觀看世界的方式。

《生活》:在你的作品中,經常會看到一個戴著奧特曼面具的小男孩,能告訴我們為什麼會拍下他嗎?


Miho Kajioka:並非「總是」出現,但是我確實拍下了不少戴面具的小男孩。事實上,我也很難說清我為什麼拍下這些照片。大多數情況下,我憑著自己的本能,或者說直覺在拍照。而在拍下這些畫面的時候,我的眼前是我的侄子,他的奧特曼面具,並且身後的竹林非常美麗。潛意識裡,便有一個聲音告訴我,「拍下它,抓住這個瞬間」。因此,我的很多照片都是在這樣一種本能的驅動下拍攝的。


《生活》:在你的作品中,我看到的更多是地震後人們積極生活的一面,即使畫面中呈現的是廢墟也透露著生機。你想通過你的作品講述一個怎樣的故事,傳達一種什麼樣的情緒?


Miho Kajioka:我不知道「積極」這個詞是否合適,但是我記錄下他們的初衷是儘可能地保持中立,不帶評判的色彩。就像你之前說的,我是一個「旁觀者」。很多時候,我們會習慣於對自己看到的事物,或者周遭發生的事情做出評斷,並劃分出好與壞,快樂與悲傷,可怕與美妙等等。我想這是我們大腦和眼睛戴上了有色眼鏡,迫使我們以某種刻板印象去看待事物,但真實的情況是,很多事物是中立的。所以我試圖傳達給大家的是蘊藏在所有事物內核中的美。


《生活》:你的作品不是用黑與白便能簡單定義的,它們具有非常豐富的層次,甚至讓我有種看中國水墨畫的感覺,聯想到記憶、時間。你是如何確立你的風格的?


Miho Kajioka:一直以來,我都不喜歡相紙本身過於明亮的白色,所以我會將它們置於茶水中染色。這就是為什麼最終的畫面不只是黑白二色。將照片染色的過程是純手工的,因此也帶著很強烈的手工感,每次照片出來以後,都不會得到相同的顏色。我喜歡層次不同的顏色出現在我的「黑白照片」中。這對於製作者來說,也是一次的奇妙的體驗。我的藝術生涯是從繪畫開始的,我用黑、白、棕的鉛筆和炭筆畫畫,所以我的攝影作品在某種程度上與我的繪畫非常相似。我依然覺得我是在繪畫,只不過使用的工具從鉛筆變為了照片。


《生活》:在你的藝術生涯中,有沒有哪位藝術家或者攝影師對你有很大的啟發?


Miho Kajioka:當然。舉例來說,Egon Schiele, Giacomet ti,Mark Rothko, Giorgio de Chirico, Marcel Duchamp 和Edgar Degas,他們對我的藝術創作都有很大的啟發。不過,我覺得最大的啟發和影響還是來自日本,特別是日本的傳統美學。我記得在舊金山讀書時,有一位穿的特別像牛仔的繪畫老師,在看完我的一幅作品之後對我說:「你的畫面還有很多可以創作的空間,快用顏料填滿它們!」而當時我回答說:「沒有必要。這就是我完整的作品。」那也是我第一次意識到,日本傳統美學早已植根在了我的靈魂之中,我對侘寂,禪宗,以及留白之美,有著非同一般的熱愛。


當然,也有很多人評論我的作品,說它們看上去像是山本昌男的。當然,山本的作品在一定程度上啟發了我,我非常喜歡它們。他同時也是我的良師益友,我們認識彼此超過十五年了。他經常告訴我:「很多人會誤以為你的作品跟我的很像,但事實上這只是一種風格,真正看懂你作品內核的人能發現它們之間存在著巨大的差異。」對他而言,風格僅僅就是風格而已,它永遠不可能成為你藝術表達中最核心的部分。他提醒我,不要受那些只在風格上做文章的人的影響,應該真正去追尋我想要的東西。等我慢慢發展出自己特有的表現語言之後,他們再也不會把我和他聯繫起來。而想要達到這一點的唯一方法,便是不斷地創作!


他還告訴我說,「你的作品使人們想起了我的,那是因為除了我們倆之外,幾乎沒有人用這種方式進行創作。大多數人的作品色彩極為豐富,但沒有人會說他們的作品會像Tillman的。那是因為他們只能看到表面,不要受他們的干擾。」

在我認識山本之前,我的作品主要是小尺幅的黑白照片,所以我相信它就是我的風格。我一直鍾愛並且追尋著它們:留白,侘寂(wabisabi)之美;質樸的優雅,平和的風貌,殘存的風韻,以及伴隨著時間而獲得的信念。我想,人們口中的「山本風格」也可以稱為「日式風格」。這與荒木經惟以及森山大道的風格完全不同。


除此之外,我的作品使大家聯想起山本的主要原因,是因為它們還不夠豐富,不具備強大的吸引力,以至於可以抓住他們的心,所以被風格等周遭的東西分散了注意力。這是我還要一直努力的地方。


《生活》:你在拍攝照片時會做哪些準備工作?


Miho Kajioka:對我而言,拍照便像一個收集資料的過程。我用膠片進行拍攝,完善拍攝方案,然後開始有趣的部分。在暗房裡工作,是整個過程中我最喜歡的。我通過調節對比度,曝光,尺寸和構圖來改變圖片,就像是在放大鏡前跳舞。印刷之後,用化學試劑進行調色,並裁剪照片的邊緣。雖然我的照片尺幅都不大,但是完成每一幅也要花上很長時間。


《生活》:你接下來的計劃是什麼?


Miho Kajioka:我現在正在研究一個與「時間流逝」有關的項目。此前,我已經花費了大量時間進行調研,尋找最合適的語彙。經過這麼長時間的準備之後,我想我終於找到了想要的表達方式。我從西西里島開始這個計劃,希望能在今年十一月的日本大阪,展現在觀眾眼前。此外,我還將在荷蘭阿姆斯特丹的 Caroline O』Breen畫廊,和比利時安特惠普的IBASHO畫廊舉辦展覽。我的第一本出版物《And, where did the peacocks go?》將於九月份由M出版社發行。



「希望在櫻花季來臨的時候,這裡情況會變得更好。」


一位受訪者對Miho說道


一年過去,春天來臨

Miho和友人在公園裡的櫻花樹下喝酒,她忽然想到這句話


不知道他們現在過得好不好?


一片花瓣飄進酒杯,她一飲而盡


END


* * *


「善」欄目


採訪、撰文:刁鑫


攝影:Miho Kajoka


特別感謝: IBASHO Gallery

文字和圖片版權均受到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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