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渴望與理解:是枝裕和《小偷家族》影評
「我總是期盼看電影的人回到日常生活時,對日常生活的看法能有所改變,能成為他們改掉用批判性眼光看待日常生活的契機。」是枝裕和導演這番話真的是有很強的批判力量。我們常常自以為是地認為世界應該是這樣或那樣的,任何超出我們理解的事物都被我們過於簡單地視為是荒誕的、奇葩的、不可理喻的,而很少真正沉下心來去發現、體會或理解那些異己的生活細節中所透露出來的無奈與掙扎。比如我們無法理解一個人為何會棄絕世俗生活選擇隱居,就常常用自以為是的道理來批判這種「不負責任」的行為,而完全不去考慮此人在此前的生活所遭遇的心理困頓;我們無法理解一個人為何會走上「邪路」與犯罪,便草率地用我們從社會中習得的經驗來加以批判與譴責,卻無法看透這背後有多少的落寞與無能為力。《小偷家族》像之前的《無人知曉》《第三度嫌疑人》一樣,都在試圖為我們展示這「不可理喻」的現實事件的可理解性。
《小偷家族》所選取的故事依舊是圍繞家庭而展開的,一個拼湊起來的家庭由六個不同身世背景的人組成,治與「妻子」信代、撿回來的「兒子」祥太、信代的「妹妹」亞紀以及「老母親」初枝,後來小女孩由里又加入到這個家庭中。
初枝曾經的丈夫舍她而去娶了女人,毫無疑問,晚年的初枝依然逃不脫這種生活的孤獨感,她讓那個故人的孫女去陪她,並非像影片中亞紀所說的那樣是為了從那個家庭中索要錢財,而只是為了解脫那深深的孤獨感,因為有了錢就可以讓那些大大小小的孩子們陪自己走到終點。初枝坐在海邊,感慨自己腿上長了老年斑,甚至開玩笑說覺得信代還挺好看的,初枝老了,像許多老年人一樣老了,但她幸運的是她並不十分孤獨,因為當她在沉睡中離開人世的時候她有許多孩子陪著,而她也幸運的繼續睡在曾經的愛人所喜愛的池塘下面。而電影則進一步展示了一個社會問題,當初枝幸福地老去的時候,現代社會的人卻判了埋葬她的信代遺棄屍體罪,這不得不說是對現代理性社會的一個諷刺……
治和信代應該算是半路夫妻,信代也有痛苦的過往,因防衛過當殺死曾經丈夫的她顯然是有一個不幸的家庭,而和治的結合以及他們撿回了祥太作為自己的兒子,都是試圖對自己曾經不幸命運的一種彌補,想要在新的生活中尋求一種正常人的幸福。信代坐在街邊,看著曾經的應召女郎過上了幸福生活並生了一個孩子,在一陣玩笑中掩飾了自己內心的渴望。而信代也是清醒的,她最後的每一個質問都是家庭與人性的一個拷問:生下孩子就自然成為母親了嗎?
亞紀和由里同樣是兩個不幸的孩子,在原生家庭中得不到母親應有的關愛,讓她們在心靈上與身體上都遭受了諸多的痛苦,亞紀的主動出走與由里的慢慢融入都是對人與人之間溫情與快樂的渴求。亞紀在服務工作中愛上了同樣痛苦與尋求內心解脫的客人,那一個擁抱則是她長久以來所渴望得到的愛,就像信代在門前擁抱由里一樣,是深沉的填補,是創傷心靈的一次癒合。儘管遭遇不幸,但由里和這個家庭里的每一個人一樣,都不是冷漠自私的,而是對他人有著深深的同情心。由里坐在門前等候祥太回家,像在商店外等候祥太偷取順利出來一樣,應該是有著滿滿的擔憂,但這種擔憂卻是溫暖的,因為它使得人和人聯繫在一起,而不再是孤獨的兩個個體。
……
如果用溫情戰勝血緣來定義《小偷家族》的主旨就太簡單了,就像用批判社會現實來解釋這部影片一樣草率。儘管《小偷家族》在各個方面都有涉及,但任何一種單方面的解讀似乎都足以讓這部電影變得單一化。《小偷家族》像是枝裕和所建構的其他電影世界一樣,是一幅沒有開頭與結尾的浮世繪,而如果我們理解了這世間每個生命內心的痛苦與渴望,就能對那些我們曾經不以為然的事情多一分理解。我們每個人都不該被簡單粗暴的對待,像小小偷家族中的每一個人一樣,我們都曾是這個宇宙中孤獨的個體,內心都有自己的一些痛苦與渴望,也都值得被好好尊重與對待。畢竟,我們每個人又何嘗不是在苟且「偷」生呢?
2018年8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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