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丕豪：從班長到「會長」
2018年7月31日。
「八一」建軍節91周年的前一天。
楊丕豪這一天都忙得不可開交。
他以雲南金平縣退役軍人協會會長的身份，組織金平縣退役軍人30多人每年一度的聯誼會。就在頭天的7月30日下午，他剛組織了退役軍人戰友摸摸槍，打打靶，為「若有戰，召必回」練練武藝。
7月31日上午，他組織到金平縣烈士陵園祭奠對越自衛還擊作戰中犧牲的英烈；下午，召開座談會，讓退役軍人和家屬談談自己及家庭的情況，舉戰友之力幫助困難的家庭救急。晚上，一群喝得暈乎乎的戰友吼起了《解放軍進行曲》、《戰友之歌》等軍歌，以歌聲慶祝建軍節91周年。
他很熱衷於這個「會長」的工作。
在結識他之前，王若山、劉春、田小衛等都推薦，要我寫寫楊丕豪。說楊丕豪是少數民族，土生土長的、從二甫士兵中直接提乾的為數不多的優秀班長。自主擇業離開部隊後在金平管理一家酒店，在當地有一定的影響。
田小衛還專門寫了長長的一段他與楊丕豪班長見面的經歷。
田小衛寫道：
《楊丕豪班長接我們進二甫》
每當想起楊丕豪班長，總是記憶猶新。
永遠忘不了他接我們進二甫的情景。
1992年冬季，因整編，我們一行被調整到二甫連隊。大東風141軍車送我們到小黑江公路大塌方處，我們不得不步行進二甫。
是楊丕豪班長到塌方處來接我們進二甫的。
他介紹說，他是二甫連隊四班班長。
初次見面，他就給我們留下了深刻印象。先是他的髮型，根本沒有頭髮，整個一個葫蘆瓢，頭刮的乾乾淨淨，如不是那身整潔的軍裝，活脫脫的一個小和尚。
我們先整隊後報數。
他在隊列前說：他受連領導委託，來接戰友進二甫。他介紹了到二甫的行程和路上的注意事項。而後宣布解散，自由行進。
我們邊走邊聽他嘮嗑。
他講二甫連隊的故事。
從他繪聲繪色的講述中，我們已知道二甫的大致情況：條件艱苦，進出不便。進去的不想出來，出來的不想進去。但二甫官兵一茬茬在此紮根，樂於奉獻，自力更生，忠於職守，守邊衛國的精神，很快就感動了我們。
在進二甫的簡易公路上，他已潛移默化的，不知不覺的給我們上了一堂『二甫精神』的政治課，巧妙地轉移了我們的視線和注意力，這段路難走的路走起來輕鬆多了。
在通過天險時，除了楊丕豪班長外，我們所有人都提心弔膽的。
何為天險？就是小黑江邊的一段路程。下為波濤洶湧的小黑江，上為懸崖峭壁。路硬是在懸崖峭壁上摳出來的。一到雨季，行進在此非常危險。經常有落石滾滾，從天而降；或出現大塌方。這裡後被我們稱為「天涯」。因為在峭壁之上有倆白色大字：「天涯」，有點書法風範，那是怎麼寫上去的？
說是上年一次大塌方，道路中斷。進出人員都要翻越塌方堆積的亂石堆。到連隊粉刷牆壁的工人，路過此處，隨手在石壁上寫下「天涯」倆大字。後來清理大塌方，不斷將塌方體推下江邊，路面下行，寫著「天涯」的大石頭留在了原處，呈現在峭壁之上。
越過了『天涯』，走過了岔路，天色已黑。
一行人又渴又餓又累，行進更加艱難。拖著僵硬的雙腿，每邁出一步都很困難。在漆黑的山路上艱難摸索前進，身邊不時有飛過的螢火蟲，喚起了每個人對家鄉的記憶。小時候在打麥場捉螢火蟲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螢火蟲，掛燈籠，飛到西來飛到東……
「同志們加把勁，不遠了！」洪亮的聲音如炸雷響起，那是楊丕豪班長的動員令。
我們一行加快了行軍速度。
走了一陣子後，有人小聲哼著說：「實在走不動了。」楊丕豪班長關切地大聲說「不怕慢，就怕站。連隊的戰友們還在等著歡迎咱們，再拐過一個彎就到了。」「哦，還有一個彎過去就不遠了？」有人興奮起來。就這樣拐了一道彎，再拐一道彎都沒有看到燈光，我們在心裡一方面罵「楊班長是個大騙子」，一方面又不得不佩服他是變著法兒給同志們鼓勁加油。「注意安全，這裡有溪水流過路面。」他招呼道。行進中突然眼前好似豁亮一些。那是已從苦聰寨爬上了大沙壩的最高處。
暮色下，我隱約看見四班長楊丕豪身上背著好幾個行李包走在最前面。
楊丕豪班長體格強健，性格豪爽，關心戰友，這是他給我們留下的第一印象。
田小衛接著寫道：
到二甫後，對四班長楊丕豪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他帶兵對戰士關心有加，和藹可親。從未見他發過脾氣。他以柔克剛，對戰友親如兄弟。我有幸在他班上當過幾天兵，他作為班長，軍事素質過硬。他身上最大亮點是服從意識強，執行力強，具有一定的組織能力和凝聚力。
從田小衛的描述中，足見田小衛對楊丕豪班長的一往情深。分離數十年還有清晰的記憶，可見楊丕豪班長當年的魅力所在。
楊丕豪是雲南賓川人。
他在二甫連隊服役，是全團為數不多的從班長中直接提乾的優秀班長。提干後，為了報答組織的關心，他硬是向團政治處主任周紹全要求：回二甫去當排長。
他先後在二甫這個「高原孤島」工作和生活了八年時間。
1991年3月26日那天，他們一行13個新兵被送進二甫。他說，至今想起來，都心有餘悸。
他們早上七點多從蒙自出發。
開始還慶幸不用走進二甫。他們坐的是軍用大卡車。
車行在小黑江邊，突然一個急剎車，車廂里的10多個人都暈車了，有的當時都「哇」地吐了出來。原來駕駛員發現前方右側靠小黑江一邊路基已塌陷了一半，突然踩了急剎車。人員全部下車後，將路面靠山的方向手扒腳蹬弄寬後，將車推過去了那一段危險區。望著腳下深不可測的小黑江，所有人的臉色都被剛才的險情驚嚇得沒有了血色。
晚上才到了連隊。
連長王超元、指導員王德信帶著全連人在等著新兵吃飯。掌聲、歡笑笑聲，讓楊丕豪有了家的感覺，感到十分溫暖。
他一心撲在連隊工作上，是個領導滿意、戰友喜歡的勤勞踏實能幹的兵。
1991年的雨季，小黑江到新寨間的道路多次塌方。楊丕豪多次進出二甫。
這年6月，他作為骨幹參加團教導隊預提班長集訓。是從二甫一步一步走到新寨的，外出學習的愉悅抵禦了走路爬山的艱辛。
當年11月底返回連隊時，他又是從新寨走回二甫的。他們坐車到新寨停了下來。前面小黑江邊道路多處大面積塌方，他們只得在新寨住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餐後，在王興波老兵的帶領下，他們一行5人負重45公斤的槍械及行李，用了一天的時間，汗流夾背，衣服濕透粘貼在了身上。5個人硬是堅持步行了49.5公里，到連隊已是晚上6點多鐘。楊丕豪說，有了那次負重行軍的艱辛經歷，以後無論是到小黑江邊抬菜、往外抬送病號、上山砍柴等重體力活，對於他而言，都不在話下了。
1991年的12月4日，他又送老兵走到新寨。49.5公里山路在他的心中，已不再變得遙遠。自己的雙腿丈量起這些道路，也不再沉重。
1992年3月，楊丕豪擔任二排四班長。這年，他先後入團、入黨。
1993年12月，他被評為「優秀老戰士」和「學雷鋒標兵」。被連隊黨支部指定到二甫小學擔任「校外輔導員」。
1994年6月下旬，他被連隊黨支部推薦到團里參加預提幹部軍事比武選拔，最終以優異的成績勝出，被推薦作為少數民族幹部人選，於1994年9月到昆明陸軍指揮學院學習。在學院的幾個月中，他如饑似渴地學軍事，學政治，學文化，各科成績都是優秀。
1995年2月集訓結束後，他回到了團里。
團政治主任周紹全關切地問他：「你想到哪個連隊去任排長？要不要給你換一個條件好一點的連隊？」「我回二甫吧，那裡我熟悉。連隊培養了我，我要為連隊作點貢獻。」楊丕豪回答。
周主任的眼裡閃著感動的淚花，他用力握緊了這個年輕少數民族排長的手。
楊丕豪回到了二甫連隊。他要以實際行動為連隊的全面建設作貢獻。
田小衛這樣寫道：
「楊丕豪當了排長後，依然與我們真誠相處。我們都親切的稱他為楊排長。楊排長值班時，飯前一首歌，最愛起的就是《學習雷鋒好榜樣》，要麼就是《團結就是力量》。從不改變，有戰友調侃，楊排長就會唱這兩首，就不會起個抒情的，《說句心裡話》什麼的。後來我想，相由心生，楊排長就是雷鋒式的好戰士。講團結，團結就是力量！這就是他，沒錯。
楊丕豪作為二甫土生土長的士兵幹部，有人員熟、情況熟、地形熟等優勢，他抓好全排的工作，主動為連隊領導當好參謀助手，為當地的軍政軍民團結、為連隊全面建設都作出了很大的貢獻。1997年10月上旬，他被雲南省軍區推薦參加全省第十屆共青團代表大會，他是省軍區5名代表之一。在這次會上，他還作了題為「發揚二甫精神、保家衛國守邊疆」的專題發言。
不願離開二甫，卻不得不走出了二甫。
1998年6月，他依依不捨地離開了工作和生活長達八年的二甫，到團特務連任副連長。
兩年後的2000年6月，他調任那發一連任連長。他和指導員一武一文，把連隊的行政管理、政治教育、軍事訓練、邊防巡邏等都抓得井井有條。在軍政軍民關係上，他充分發揮了自己用心協調、幫著解決問題的特長，軍民關係魚水情深。每年，他都帶著連隊將金水河上那條長200米、寬2.5米的可容農用車開行的連接金水河傣族寨子弔橋上的橋板給拆換固定一遍，確保了寨子群眾通行和農用車通行安全。那座弔橋的另一端離連隊大門只有三百米。這座橋被傣族群眾親切地稱為「連心橋。」
2002年2月，他調任金平縣武裝部任參謀。這一任就是10年。
10年中，楊丕豪有許多值得回憶的故事。
2002年四五月份的一天，中越邊境一線的田房上、中、下寨突然湧進了160多個越南邊民，要求以難民身份在中方一側的親友家裡投靠，不再返回越南。邊境無小事，外事直通天。金平縣由公安、邊防、武警等成立的聯合指揮部，武裝部派楊丕豪參加。楊丕豪堅持連夜奮戰在第一線，他利用曾任邊防連長、熟悉邊境情況和越方情況的優勢，一方面和越方交涉，一方面深入村寨做越南邊民的工作，向中方邊民宣傳有關邊境政策。三天後，中方成功地將160多名越南邊民在金平那發口岸移交給越方。
那年銷毀武器彈藥一事，他亦記憶猶新。
那是2011年。他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將彈藥倉庫里的多達47.5噸重的報廢的炮彈、手榴彈等除了運送三車交到上級單位處置外，其他的就地銷毀。他用心沉著、勇敢冷靜、安全地完成了任務，沒有發生丁點事故。這年，上級給他記了三等功，他還被軍分區評為優秀共產黨員。
2012年12月，服役年頭到限。正營中校的他，選擇了自主擇業。他說，之所以這樣選擇，一是可以有一份穩定的收入，二是為地方政府減輕了安置工作的壓力。
2013年3月，他被地方民營企業的一位老總看中，聘請出任管理一家三星級酒店。作為企業經理，他和團隊的36人一起共謀發展大計，將部隊的有效的管理方式運用用企業管理，為地方的旅遊服務和經濟建設都作出了貢獻，為民營企業創了較大的經濟效益。
企業管理如魚得水之際，他卻於2017年9月辭職了。原來，2017年9月，他岳父不慎摔倒導致大腿骨折。為了盡一份孝心，他毅然謝絕了公司老總「請假」的建議。果斷地辭職了。他和妻子每天陪護在岳父的身邊問寒問暖，精心照顧，直到岳父能夠生活自理。這是一個孝子。
現在他頭上，只有一個金平縣「退役軍人協會會長」的虛名。對於這個虛名，這個沒有一分錢報酬的苦差事，他也盡心儘力做好。退役軍人家裡的情況，十有八九他都清楚。每年的「八一」活動，他都將退役軍人及家屬請在一起進行座談，以進一步摸清情況，以便誰家有困難時，大家能能夠鼎力相助。
他最愛唱的歌是《學習雷鋒好榜樣》、《團結就是力量》。幫助戰友，孝敬長輩，教育好子女，開心生活，是他如今的生活準則。
他感恩二甫。他說，二甫的8年是他一生中最難忘的8年，二甫的戰友情深，二甫精神鼓舞著一代代二甫官兵，自己有責任、有義務將二甫精神傳遞下去。
作者簡介：趙安金，1974年12月入伍，歷任戰士、班長、團政治處書記、副指導員、指導員、旅政治部宣傳幹事、幹部幹事、營教導員；軍事法院審判員；省級檢察院檢察官等職。參加過1979年對越自衛還擊作戰，1984年「兩山」作戰，1997年10月至1999年6月的雲南邊境第二次大掃雷。榮立過個人三等功三次，二等功一次，一等功一次，被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與最高人民檢察院聯合授予「全國模範檢察官」榮譽稱號。還獲得過「雲南省直機關最美機關幹部」、「雲南省五一勞動獎章」等榮譽。雲南省作家協會會員。2016年10月退休。
2018年8月2日 星期四第31期 總第118期 （每周一期，每周四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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