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喬：相扣的十指，此時密不透風｜詩臉譜

北喬，江蘇東台人，作家、詩人、評論家。曾從軍25年，立1次二等功9次三等功。從事10年攝影后，1996年初漸轉向文學創作、文學研究和美術批評。著有長篇小說、系列散文和文學評論專著等11部，首部詩集《臨潭的潭》2018年7月由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發行，曾獲多個文學獎。系中國作家協會和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

月光下的夜行人

月光澆滅世俗的煙火

萬物歸位，只有

漂泊的人還在漂泊，因為月光

夜晚更加黑暗，染黑了眾生的目光

月光在大地和天空之間拉上琴弦

無數的弦絲，晚風看守

失眠，是惟一的琴手

琴聲，只會在夢鄉響起

時間舉起自己的頭顱，走進

黑色叢林，無人引路

落葉相互輕舔傷口，想像

從枝頭到地上的短暫墜落

惟一的飛翔，如同郵票從唇邊走上信封

寂寞與傷感擁抱在一起，幻想

打開光明之門，溫暖彼此，不過

還是要緊鎖大門

臉上的皺紋，絕不能讓月光翻開

夜晚，滿懷悲傷，白色的軀體

在月光下顫顫發抖

黑色的衣裳趴在腳踝無聲哭泣

夜行人，站在十字路口

站在月光下，遠方的路漆黑一片

回家與遠行，一樣的無助

月亮傾倒一盆水，淹死了他的影子

月光揪起他的頭髮，纏繞脖頸

窒息逼他掙脫，跑到樹下

樹冠巨大，黝黑，像老屋的房頂

閉嚴雙眼，月亮，月光，被他關在門外

大地上，夜空下，只剩下

月光這位夜行人

高原，風的胸膛

青稞穿過覆雪，喜極而泣

柔嫩的軀體，羞澀少女手中的刀

大雪漫山，懷抱春的記憶和衝動

橫卧在歲月長路上的枯木

神情凝重，飄飛的經幡引它入夢

一束光，一匹馬

牧羊人祭拜山之神靈

身後的炊煙撲向湛藍的天空

大海里升起船桅，孩子的一聲啼哭

讓冬季的高原安靜、遼闊

冬天，陽光是高原的獵人

黑暗之劍恣肆勾劃圖案

岩石從夢中驚醒，淚水婆娑

大地如褪毛的羊，滿臉晚霞般的羞愧

淡定咀嚼的耗牛，把喘息伸進地下的草根

高原若有所思

任由山谷爬上山頂，蟲子慌張蘇醒

一切都無關緊要

河流迷失在時光里，沒有任何的傷感

滄桑的老人打著哈欠坐進牆角的陽光里

高原，總是屬於冬季

如同一個中年男人

表情肅穆，或孩子般的天真

那些傷痕，潮紅的唇印

心中的蒼涼，總有溫潤低吟淺唱

山頂上的箭鏃，庇護蒼生萬物

將士的熱血在淸晨，在黃昏

在經幡與天地的對話里

格桑花開滿山坡

孩子們搖晃高原的沉默，一頭羊

盯著白雲，羊角上掛滿風

伏地的朝拜者，靈魂立成路標

漫漫長路，只在平和的呼吸間

河流掖藏夜晚的秘密，沉寂呼喊

紅塵棲居山谷，叢林里

月光正在尋找千年萬年前遺落的身影

那些枯枝落葉，開始懷念狼的嚎叫

高原是海，飄浮所有的鄉愁

滿天的星星，是我們丟失的目光

白天回到夜的故鄉

無數的嘆息流浪在薄霧無痕的腳步里

樹，或者樹下

我朝山頂的樹走去

身邊有數不清的樹，大樹，小樹

腳下

乾枯的樹枝發出裂脆的聲音

山頂的風很大

樹葉在歡呼，或在顫慄

樹上藍天白雲

樹下是我

我想盤腿坐下

可

遠處有人叫我快些下山

活在水裡的燈光

我提著一盞老舊的油燈走在河邊

水裡的鐘擺搖晃我的童年

近處明亮，遠處黑暗

那更遙遠的地方有沒有光明

誰知道，請告訴我

母親種下的燈籠草

漂浮在墨色的大海上

那沒納完的鞋底，一團線，一銀針

我的心成了永久的碼頭

燈光通明，波光瀲灧

我那老舊的小油燈被誰搶走了

我向黑暗質問

許多年來

我向黑暗責問過許多問題

活在水裡的燈光

只在夜晚出來

我不喜歡夜下走路

母親說，看不見路，容易走丟

現在我明白

我們早晚都會把一切走丟，包括自己

神奇為神秘而來

你神奇地到來

只為昭示你的神秘

姑娘的金髮

每一縷都梳成了精心的隨意

將軍倒下

睡佛安然，塵世安詳

孩童們歡快的目光羞澀了整個天空

我打開一本書

開在山谷的鮮花

別自作多情

鮮花為自己綻放

別自討沒趣

鮮花不懂寂寞

別自以為是

鮮花點亮天地

山谷是鮮花的家

我們是疲於奔命的過客

注 視

滄桑懷抱鮮花走向滄桑

花瓣枯萎，泛黃的的紙片化為灰燼

一個少年立於船頭

明凈的河水流向大海的歷史深處

遙遠之遙遠的一團火焰

還是火焰嗎

來來往往的人群

來來往往的牛羊

黑暗穿透光明回到黑暗

目光敏銳，然而

抓不住花香，無法照亮夜晚

帶有生命體溫的鮮血

可以滋潤蒼茫的大地嗎

那個少年渴望站在山頂

長成一棵樹

幾朵格桑花，以及臨潭

經幡在風中抄寫經文

翻閱生命大典，牧羊人的歌謠聚向山頂

守著箭鏃，仰望箭鏇

綠草爬向山坡，搜集陽光

河流溫柔撫摸天空的臉龐，記住了

藏族姑娘上馬的那一躍

圍欄與氈房相依，一盞燈目睹了所有的溫情

山谷里，僧人走在前面，安詳緊隨其後

這個叫臨潭的地方，托起高原

把靜美鋪在路上，灑向青稞地

陽光種植在心中

腳印里，當下與期待擁抱在一起

格桑花，幾朵格桑花站在半山腰

高處是羊如水的眼睛，低處是羊快樂的舌頭

傳說一路走來，在老人皺紋里翻山越嶺

孩子收起頑皮，盯著轉經筒發愣

三五個旅人從門前閃過

他與他們之間，有一個窗口

正在入定

菊花目送大雁飛進宣紙

一滴墨洇開，恍惚桃花的神情

聲音向寺院聚集

回到經書的字裡行間

呼吸在清晰中模糊起來

漫步於時間和距離之間

枯草與石頭都在守護內心的沉默

挺立而耐久

萬物失去自我

無名的存在包圍天地

人如此迷糊

影子是唯一的清醒

站在冬天的曠野里

不再荒涼

流沙閃著星光

高原翻開厚厚的哲學之卷

你的赤壁，我的幽谷

小鎮附近有一處丹霞地貌

粗糙的砂礫如我的臉龐

格桑花開了謝，謝了又開

你咬著一根不知名的草說

你的赤壁，我的幽谷

這時，我想起了

家鄉被夕陽燃燒的蘆葦

血色的河水染紅了我眺望的目光

我說

你的赤壁，我的幽谷

春夏秋冬 四季輪迴人間滄桑

我們的不變是變的騷動

赤壁的變是一直的不變

我們在紅塵里起伏喘息

這天地間的紅顏

守護幽谷的前世今生

來世 還是眾生心頭的一團火焰

我們穿過小鎮來到這裡

誰是誰的過客

那座木橋在懷念樹的歲月

我在說赤壁幽谷

你卻說冶木河的水來自冶海

可冶木河只是冶木河 不是冶海

我只能說紅色的容顏不是紅顏 正如

黑夜，其實是另一種白天

那些如刀刻的石痕

是風的家園

我們相扣的十指

此時密不透風

但時光可以輕易流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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