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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子建 每個日子都是日子

|遲子建|

作家。1964年2月生於黑龍江省漠河縣。憑《霧月牛欄》《清水洗塵》和《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三次獲得魯迅文學獎,長篇小說《額爾古納河右岸》摘得第七屆茅盾文學獎。最新出版《候鳥的勇敢》。

採訪過遲子建的人,大概都知道她對筆談的堅持:因為筆談更自由,而且能更準確地表達見解。採訪遲子建時,正值2018年世界盃期間。足球是遲子建堪稱樸素的生活中,除了寫作和吃之外,她廣為人知的第三個愛好。年過五十之後,她的寫作時間已經調整到白天,不再在晚上寫作,「不想再這樣熬夜」,但為了看足球,她願意堅持看凌晨兩點的比賽。這次採訪,便是她在凌晨熬夜看球之後完成的。

她的微博上,在凌晨關於足球的感慨依然和寫作有關:「如果一個人的文章寫了五分之四的篇幅都是敗筆,這篇文章無疑被判了死刑;足球則不一樣,它可以十分之九都是敗筆,可如果在傷停補時,一頭獅子能覺醒,反敗為勝,這篇文章就是華彩,這也是足球的巨大魅力。」這種反差感,大概可以解釋足球讓她著迷的原因——在寫作上,她從來都是極為踏實的人。至今,遲子建仍是中國唯一一位三度獲得魯迅文學獎並同時獲得茅盾文學獎的作家。

就在不久前的五月,遲子建在自己的新書首發會上與作家阿來的對談中談及自己的寫作狀態:「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大家,我寫作《候鳥的勇敢》的時候,我的狀態是一種很自由、很過癮、很不忍從裡面出來的狀態,我希望我以後的作品也依然會保持這樣的狀態。」 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在寫上一本《群山之巔》時,她寫病了。因為所面對的題材本身,處理書中人物糾葛的一些問題,包括當時還有一份工作的狀態,讓她身心俱疲。

而無論是《群山之巔》,還是《額爾古納河右岸》,遲子建從未懼怕過有分量的題材的寫作,她的每一部長篇都是大題材。《偽滿洲國》寫了十四年歷史,《額爾古納河右岸》寫了鄂溫克這支部落近百年的歷史變遷,《白雪烏鴉》寫的則是發生在清王朝末年的哈爾濱鼠疫。《偽滿洲國》收集資料準備了七八年,寫了兩年,這個長篇給她最大的啟發是——作家要不斷面對有難度的寫作。

值得關注的是,這些長篇,不管題材多麼大,寫的都是小人物。描寫小人物時流露出的情懷與本真,大概是她的小說被評價為「精神清冽、內心溫暖」的原因之一。「即便寫到溥儀這樣的大人物,我都是用描寫小人物的筆法。因為我堅信大人物都有小人物的情懷。而情懷才是一個人本真的東西。」

遲子建的作品辨識度非常高。東北的白山黑水,是遲子建筆下作品最鮮明的特質之一。蘇童說過,大約沒有一個作家的故鄉會比遲子建的故鄉更加先聲奪人。如果說白山黑水是辨別遲子建的明線,那內心的那一抹溫暖則是識得她文字的暗線。這種溫暖隱在蒼涼和宏大中,隱在她的世事觀察中。

遲子建新書後記中的一個細節,讓我記憶深刻。這部小說寫到了多種候鳥,其中的候鳥主人公是一對東方白鸛。遲子建說她初見這種大鳥,是在她愛人去世的前一年夏天——白身黑翅,細腿伶仃,腳掌鮮艷,像一團流浪的雲,也像一個幽靈。她跟母親說起這種鳥兒,母親說那鳥兒出現後她失去了愛人,可見不是吉祥鳥。「可在我眼裡,它的去向,如此燦爛,並非不吉,誰最終不是向著夕陽去呢,時間長短而已。因為八九十年,在宇宙的時間中,不過一瞬。」她不僅沒有將怨念投向這種大鳥,反而很自然地在書中將它拉入畫框。這是對生命的豁達與溫柔。

如此,便能理解她的自述:一個被冷風吹打了半個世紀的人,一個在寫作中孤獨前行了三十年的人,深知這世界的寒流有多刺骨,也深知這世界的溫暖有多遼闊。

《候鳥的勇敢》

作者: 遲子建

出版社: 人民文學出版社

出版時間: 2018年5月

定價: 39.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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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書都 A:遲子建

溫暖和天真有樸素做底色才會動人

Q:有人評論,「對閱讀者來說,遲子建是一個令人放心的作家,也就是說,她不會讓人失望,這種信心主要來自於她的中短篇小說。」您怎麼看待中短篇小說對於您的意義?

A:我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開始寫作的,1989年作家出版社出版的「文學新星叢書」第六輯收入了《北極村童話》,我出版的第一本書,就是中短篇小說的合集。也就是說,我在八十年代,沒有碰過長篇小說,對中短篇的熱愛和熟悉,是從一開始就打下了基礎。從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開始,長篇小說才進入我的寫作視野,從《樹下》,我歷經了《偽滿洲國》《越過雲層的晴朗》《額爾古納河右岸》《白雪烏鴉》《群山之巔》等長篇小說的寫作,但在這個過程中,熟悉我作品的讀者會發現,我的中短篇小說的寫作從未中斷過。我出版了八卷中篇編年作品和四卷短篇編年作品,也就是說,中短篇小說的寫作,占我作品總量的比例很高。我熱愛中短篇,因為有些題材,只有用這種文體表達,才更豐沛。而且中短篇小說的寫作,能夠約束作家在文字上不放縱,節制情感,這有利於作家的長期寫作。中國很多優秀作家,都是從中短篇小說起家,逐漸過渡到長篇小說的。如果問我中短篇小說對於我的意義,那就是它是我寫作的健康早餐,少了這一餐,營養就缺失了。

Q:精神清冽、內心溫暖被看成是您小說的特質。有讀者說每次讀遲子建都會有淡淡的意外,人物、情節透著一股天真,您的寫作是如何保持這種溫暖天真的底色的?

A:溫暖和天真,如果沒有樸素做底色,就不會動人。樸素的情感,以及悲天憫人的情懷,可以讓作家匍匐在大地上,背負苦難,也背負陽光。這樣的作品,接地氣,也接雲氣。

Q:這本書比較重要的一個特點是「候鳥」的引入。書中的候鳥是可愛的,像候鳥一樣只在夏天回到東北避暑的「候鳥人」則並非如此,兩者形成了相反的感觀,候鳥這個意象對於您來說是如何解讀的?

A:從一些讀者的反饋來看,確實存在你所說的,人們更愛書中的候鳥,而不是候鳥人。而其中的那對東方白鸛,生死相依,的確搶鏡。人民文學出版社在出版這部書前,為腰封的宣傳語頗費躊躇。一個是「紅塵拂面,寒暑來去,所有的翅膀都渴望著飛翔」,另一個則是我提出的「不是所有的翅膀都能飛翔的」,但最終還是用了前者。如果問我對候鳥意象的解讀,我會說「不是所有的翅膀都能飛翔的」,這句話埋藏著勇敢,以及悲劇。

Q:有人說正是家鄉人才敢說真話,本書是否也是您「愛之深,責之切」的一種體現?

A:我從出生到現在,一直在黑龍江生活,當然愛腳下的黑土地,它養育了我。它的冷與暖,與我的生命和寫作,休戚相關。愛意味著包容,但不意味著對它的缺點視而不見。一個作家如果不書寫人性的複雜性,就是放棄藝術追求,作品就會流於單薄。

Q:《候鳥的勇敢》還是給人熟悉的黑土地和雪的味道,您出身東北,文字也紮根於東北。有評論說,在這一點上看,您與寫出《呼蘭河傳》的蕭紅並無二致。您認可這種說法嗎?

A:因為我和蕭紅都出生在東北,所以評論家和讀者就會自然做比較,這很正常。我很崇敬蕭紅,2010年春天在香港大學做駐校作家時,我還在清明節時帶著一瓶紅酒去她另一半靈骨的埋葬地——聖士提反女校祭奠她,回來後寫下《落紅蕭蕭為哪般》。毫無疑問,蕭紅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傳奇性作家,她的《呼蘭河傳》是絕唱。我身處的時代和我的人生經歷,以及個人性情,決定了我所走的文學之路與蕭紅是不同的。

Q:您在後記中寫道,「《候鳥的勇敢》中,無論善良的還是作惡的,無論貧窮的還是富有的,無論衙門裡還是廟宇中人,多處於精神迷途之中。」對於精神迷途的出路,您是否想過去尋找一個答案?

A:有媒體曾問過我,「不迷」的狀態是怎樣的?我不假思索地衝口而出,一定是法治的、清明的、民主的、自由的。當然,我說的是大環境。從個體來講,一個不迷途的人,首先是清醒的人,這樣的人會充分發掘自己的才華,同時懂得自己的局限,有所敬畏;其次不迷途的人是堅毅的人,無論遭遇多少磨難,都不會折腰。

Q:您的寫作中「死亡敘事」是一大特點,對死亡的關注貫穿始終。在這本書里也照樣安排了人物的死亡,但在這本書中,動物的死亡反而比人的死亡更讓人觸動。 「死亡」在您作品中起到什麼樣的作用?可以和我們談談您的「生死觀」嗎?

A:我少年時去山上拾柴,見到最多的就是一座座的墳墓,像一個個句號(很多墓主還都是我熟悉的),讓我知道生命是有句號的。黑龍江四季分明,冬天過後,萬物復甦,生機勃勃。而秋天來了,萬物肅殺,一派荒蕪。大自然的風雲變幻,也讓我覺得生死的平常。山川草木,煥發生機是必然的,死也是必然的,人也如此吧。

眼界和審美可以概括為情懷

Q:寫作《候鳥的勇敢》的時候,您的狀態是一種「很自由、很過癮、很不忍從裡面出來的狀態」。相比起寫《群山之巔》時的病倒,這是否是您最理想的寫作狀態?如何能保持這樣的寫作狀態?

A:《候鳥的勇敢》因為準備充分,所以寫得比較從容,這當然是我理想的寫作狀態。能做比較飽滿的藝術表達,而身體狀態又比較好,就是最好的文學之旅。寫作狀態靠「養」,「養」的方式,也會依年齡的變化而變化的,在此不贅述。

Q:據說當年在北師大作家班同學時期,莫言和您是兩位最勤奮的作家,每天就是大量讀書、寫作,據稱您每天能寫一萬字,是這樣嗎?您如何看待對於作家而言天賦和勤奮的關係?

A:我在魯迅文學院與北師大聯辦的作家班求學時,確實比較刻苦。每天可寫萬字所言不虛,但不經常,常態是一天四五千字的量,而現在則是每天兩千字。擁有良好的天賦,對作家來說確實很重要,但天賦不是保鮮劑,可以讓你長久擁有對藝術的敏感度。勤奮當然很重要。王安憶有個說法,說作家在某種程度跟匠人差不多,其實委婉地說出了勤奮對寫作者的重要性。

Q:小說的「氣韻」是您寫作中常強調的:氣韻的生成,與一個作家的眼界和審美,休戚相關。氣韻貫穿在字裡行間,是作品真正的魂。那些缺乏氣韻的作品,縱有驚心動魄的故事,也讓人覺得乏味。這種氣韻要如何培養?

A:這段話確實是我對氣韻的理解。在這段話中,我強調了一個作家的眼界和審美,對氣韻培養的重要性。眼界和審美,其實也可以概括為情懷。

Q:您說過如果說素材是柴火的話,火種就是形式。找一種恰當的表達方式,對您來說是著力最多的(比如《額爾古納河右岸》中酋長女人的自述方式)。對於學習寫作的人來說,要如何尋到這樣的火種?

A:一個好的戲曲演員,要拜師學藝,作家也一樣,要多讀世界上那些立得住的名著,拜這樣的「師」;還有,戲曲演員拜師之後要吊嗓子,作家也一樣,不進行大量的寫作訓練,你就不能找到屬於自己的獨特「音域」。

Q:您不太同意「讓作家深入生活」這種說法,您怎麼看待作家的寫作與生活體驗的關係?怎樣進入「生活的狀態」?

A:深入生活是沒錯的,但如果是被動地被驅使「深入生活」,哪談得上深入,走馬觀花看看,浮光掠影而已,很難調動作家的激情。所以我主張主動地深入生活,不扎堆,這樣獲得的寫作源泉,才是不尋常的。

Q:您是中國作家中唯一一個三次獲得魯迅文學獎的作家,也是極少數同時獲得了茅盾文學獎的作家。您說過,把獎項看得過重,或者過於鄙薄獎項,都是缺鈣的表現。如今回頭看,獎項對您意味著什麼?

A:我第三次獲得魯迅文學獎是2007年,作品是《世界上所有的夜晚》,而獲得茅盾文學獎是在2008年,至今都已十年之久。獎頒過就頒過了,如同風,再和煦的風,吹過也就散了,作家面臨的寫作難度,並不因為你獲得了什麼獎,就煙消雲散了。所以這之後我依然不斷出發,《群山之巔》《候鳥的勇敢》等,都是出發的作品。

Q:在《心在千山外》中您寫過,「我心目中的偉大作品,就是這種經過了現實千萬次的『煉獄』,抵達了真正夢想之境的史詩。一個作家要有偉大的胸懷和眼光,這樣才能有非凡的想像力和洞察力。」可以和我們分享幾個這樣的作家嗎?您平時有什麼特別的閱讀習慣?

A:我晚上的時間,通常就是閱讀。這樣的作家太多太多了,單單說蘇聯和俄羅斯的文學,我最早喜歡屠格涅夫的作品,其後接觸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訶夫、阿斯塔菲耶夫、艾特瑪托夫、納博科夫、蒲寧、帕斯捷爾納克、拉斯普京、索爾仁尼琴等大師的作品,他們實在太了不起了!俄羅斯西伯利亞與我的生長地隔江相望,所以這些作家筆下的森林和草原,以及活動其中的人,對我有天然的吸引力。這些作家同他們腳下的土地一樣,背負苦難,但理想之光從未泯滅,有一種高貴不屈的氣質。

Q:您五十歲之後就不再熬夜寫作了。您會為其他事情熬夜嗎?比如您喜歡看足球,最近世界盃有熬夜看球嗎?

A:我有個微博,平素不上,一到世界盃,我就跑進那裡,發些感慨。所以看到有人留言「世界盃把你給炸出來了」,我笑了。這兩天因為阿根廷的輸贏,還有粉絲在我微博鬥嘴,很有趣。

Q:最後,想聽一下您理想的一天是如何度過的?

A:只要上天賜予你日子,說明你還是人間的生靈,無論好壞,我都感恩,因為每個日子都是日子。

《群山之巔》

作者: 遲子建

出版社: 人民文學出版社

出版時間: 2015年1月

定價: 35.00元

《晚安玫瑰》

作者: 遲子建

出版社: 人民文學出版社

出版時間: 2013年4月

定價: 22.00元

原文摘自《書都》2018年7月 總第19期

《書都》2018年7月,總第19期現已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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