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西蘭的角落：一位越南單身媽媽的故事
文 丨子夕雲
圖 丨Tom Zhao
2018年6月，80後紐西蘭女總理阿德恩在任職期間成為了媽媽。在這個女權高度發達的國家裡，民眾對這位在任生娃的女總理給予了高度的理解。
托爾斯泰曾說：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其不幸的遭遇。
對於同樣是女人的小玲來說，面對即將到來的七月，命運彷彿又一次張開了血盆大口，吞噬了她對未來的所有期望。
相識
和小玲認識時間不長，大概只有短短的兩個月，她的美麗與高挑，曾經讓作為攝影師的我眼前一亮，職業敏感讓我覺得這是一個有故事的女人。
「我在河內上大學的時候學的就是中文，因為老公是中國人，所以聽說讀寫是沒有什麼障礙的。你想問我什麼都可以。」
因為她的中文非常熟練，所以和我的關係彷彿更近了一層。小玲並不是破衣爛衫，一眼就能讓人同情的人。但是，當我慢慢走近了她的生活，了解了她的故事之後，這個越南女人的形象，逐漸立體起來。
單親媽媽
這是小玲的家，每天她都要從這裡出出進進，打工、接送孩子、買菜、做飯。91年出生的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
曾經的她也是個小老闆，專門從鄭州倒賣二手電筒腦到越南，經濟上怎麼也算不上緊張。
直到她嫁給了後來的丈夫。
儘管她的長相非常清秀，但是越南姑娘嫁給了帥氣且家庭背景還算不錯的中國男人，自卑的她，內心還是充滿了激動和驕傲。
因為丈夫一定要來紐西蘭讀書，她就隨著丈夫來到紐西蘭，但是紐西蘭的大學並不提供獎學金。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好吃懶做的丈夫拒絕出去工作，靠她一個人打零工養家，一家四口住在這件周租300刀的房子里，房租就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很快，小玲就承受不起了。經濟上的掙扎，迅速點燃了夫妻間的爭吵。
「他打我，狠狠地打我，我頭上還有傷，不知道你看不看得見。」小玲微笑著撩開頭髮，指著額頭對我說。
我看了看，傷口已經幾乎癒合了。看著她毫不在意的微笑，我想，一個人究竟是失望難過到程度才可以面對家暴還微笑。頭上的傷很快就會好，可是心上的傷口呢？
「你為什麼不向警察求助？」我問她。
「我是外國人呀，英語不好怎麼打電話呢？再說了，丈夫打妻子，家務事嘛，有誰會幫我呢？」
小玲並不是太懂法律，可以說基本上是法盲。作為發達國家，紐西蘭很早就已經出台了相關法律保護婦女兒童權益。現在，法律上對家庭婦女進行保護的主要依據是《1995年家庭暴力法案（Domestic Violence Act 1995）》。所以家庭暴力，不是家庭內部矛盾，而是犯罪行為。不光如此，近年來，紐西蘭還出台了關於移民婦女權益保障的相關法律，一旦出現家庭暴力現象，本地人再也不能以PR（永久居住權）為要挾繼續施暴，移民婦女一旦舉證成功，就可申請特殊類別移民並獲得批准。這其中所說的暴力，還包括了精神虐待的冷暴力。
因為家暴，小玲已經和丈夫分居並準備離婚，所以身邊只有調皮的大兒子，小兒子已經被丈夫帶回了中國。
母子倆的屋子裡亂糟糟的，沒什麼傢具。到處都是孩子的玩具，完全沒有家的樣子，孩子看動畫片都是坐在行李箱上，連個小凳子都沒有。
孩子調皮又好動，每次小玲做飯或者忙家務，她就會纏繞在身邊，需要人陪伴玩耍。
有時候小玲無暇顧及，他不開心了就會在地上耍賴打滾。有一次，我竟然聽到孩子嘴裡說出了一句「你媽個。。。」這樣的髒話，很顯然就是丈夫和小玲在吵架的時候，他在一旁學舌會的。
丈夫走之前還偷偷賣掉了他倆共同的車，賣車的5000刀自己帶回了中國，一分錢都沒有給小玲和孩子留下。小玲覺得那也是她的車，根本不懂法律的她不服氣地去找車行要車，結果發現自己的車已經被標上了8000多刀的價格，而且再也不會是她的了。
幸福時刻
也有短暫的快樂時光，每天和兒子一起回家的路上，那個小小的身軀對她的依靠。
兩個人一起吃一口熱飯，兒子的小眼神讓她覺得可愛。雖然只能吃一碗青菜炒超市裡別人不要的豬肉，很肥，對於我是不能入口的。但是對於這對母子，羊肉、牛肉都已經成了消費不起的食物。
有一天，她和兒子看到一戶人家，居然養了一隻孔雀，兒子說：「那隻鳥真好看！」 小玲痴痴地囁嚅著：「養得起孔雀的人，一定很有錢吧。」
決定回家
呆在紐西蘭實在成本太高，小玲不得不先帶兒子回越南，辦理和丈夫離婚的相關事宜。當她收拾行李看到那些二手雅思輔導教材和自己寫的筆記的時候，眼裡還是流露了不舍。她很認真地對我說：「我挺喜歡紐西蘭，所以我想回家做生意賺錢，然後考雅思回來讀書。」
我讓她加油。雖然我知道，更有可能的是，她再也不會回來。
「你知道我們越南，像我這種有著兩個兒子的離婚女人，基本上不會有人要的。」
但是令我驚訝的是，即使是這樣，小玲還是選擇了離婚，纖瘦的身形下，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支撐著她。即使婚姻在她這樣保守的女人心中可能佔了無比重要的地位，但是她的內心，依然是不想向命運妥協的。
中國簽證
臨行前，小玲還要去領事館申請中國簽證，畢竟小兒子還在中國丈夫那裡，一場離婚大戰在所難免。
不管做什麼，孩子都像吊腳貓兒一樣在身邊，片刻不離。當然，最喜歡的還是在地上打滾。
尾聲：離去
機場是一個特別的地方。有時一張機票是一個故事的開始，有時卻又是一個故事的結束。
對於小玲來說，似乎既是結束，也是開始。
不懂事的孩子，此時還是慣常地喜歡賴在地上，絲毫不知道馬上就要離開這個風景美如畫的國家。
直到媽媽強行把他放入行李車內，他才意識到到底發生了什麼，開始嚎啕大哭起來。
這個辦理機票的櫃檯，是小玲出發前，我給她拍的最後一張照片。
小玲對我說：「謝謝你這兩個月對我的幫助，你真是個好人。」
我心裡有些難過，說：「希望還能在紐西蘭見到你。」
她默默看了一眼兒子，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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