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讀一首特別的宋詞

宋詞

三個月前（5.10），我們讀了一首形式上很特別的宋詞，也就是程垓的《卜運算元》：推薦一首很特別的詞

獨自上層樓，樓外青山遠。

望到斜陽欲盡時，不見西飛雁。

獨自下層樓，樓下蛩聲怨。

待到黃昏月上時，依舊柔腸斷。

今天，再推薦一首類似的詞——呂本中的《採桑子》：

採桑子

恨君不似江樓月，南北東西。

南北東西，只有相隨無別離。

恨君卻似江樓月，暫滿還虧。

暫滿還虧，待得團圓是幾時？

「採桑子」又名「醜奴兒」，上下兩片均為「7-4,4-7」的格式，而中間兩個「四字句」，可相同亦可變化，本詞是疊句，反覆詠唱之間，自有一種百轉千回的情愫瀰漫開來。而且，復沓（疊句）也是民歌常用的表現手法，既能顯示出感慨的遙深，又可增強詩歌的旋律美，給人以一唱三嘆之感。

這是詞牌本身的格式所具有的特色。除此之外，本詞最突出的特點應該是上下兩片的照應。

起句即對月抒情，點出「恨君」的原因，過片用相同句式，也點出「恨君」的原因，同是「恨」，內容卻截然不同：一個是「南北東西」，一個是「暫滿還虧」。前者是月的「優點」，後者是月的「缺點」，然而，優點無法轉接給人，缺點偏偏移到了人身上。下面具體來說。

抒情主人公是一位閨中婦人，她的丈夫長時間在外遊盪，給她帶來太多的別離。而每每相思難耐時，她便望著江樓邊的月亮，發現月亮無論何時何地都會陪伴著自己，「只有相隨無別離」。相比之下，君竟不如月亮那般知冷知熱，故有此「恨」。如果有一天，「君似江樓月」，她是否就沒有遺憾了呢？這時，月亮不好的一面便暴露出來——「暫滿還虧，待得團圓是幾時」。一月長達三十日，月圓之夜卻少得可憐，一旦圓滿就意味著長時間的虧損。可悲的是，她的丈夫正好也是這樣，真是「別時容易見時難」。

這無法調和的矛盾，大概才是「恨」的主要原因。

再從修辭手法來看，通篇用了比喻，不算特別。但同一個喻體（「江樓月」）所比的內容有不同：上片喻「南北東西，只有相隨無別離」，下片喻「暫滿還虧，待得團圓是幾時」。像這樣，同一個比喻，比作多種意義，稱為「同喻異邊」（或曰「喻之多邊」）。此外，上片的比喻，明顯帶有「褒」月的意味，相反，下片的比喻則帶有「貶」月的意思，像這樣，同一個比喻，在一篇文章（或詩詞）中由褒至貶（或由美變醜，由喜變惡），稱為「喻之二柄」。

關於「二柄」與「多邊」，錢鍾書先生在《管錐編》中有過精闢的闡釋。總的來說，這兩種獨特的比喻，在不同的作品中出現實屬司空見慣，但同時出現在一首詩歌中，實在罕見。

這麼來看，本詞的特點也就十分突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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