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雅緻生活系列之《人間有戲》
文章 飆搏萬里 ||朗讀 小君
我的家鄉是個村莊，小時候沒有什麼娛樂，逢年過節偶爾有一兩個戲班子來演出，只要聽見鑼鼓一響，趕緊鑽進去看熱鬧。
和魯迅看社戲一樣，一開始，嬌俏的花旦，滑稽的丑角，正襟危坐的老生，加上抑揚頓挫的伴奏，還有點新鮮感，聽著聽著就覺得沒啥意思了。唱腔特別啰嗦，動作裝腔作勢，而且節奏太慢，尤其是京劇，半天也唱不完一句詞，一聲「啊」要唱幾分鐘，聽得都要睡著了。
去年有事到崑山錦溪古鎮出差，欣賞了一段崑曲《牡丹亭》，唱腔含蓄典雅，或寬高清亮，或圓潤脆甜，纏綿悱惻，輕重緩急，委婉悠長。那旦角柔美的身段，精緻的開臉，頭上熠熠生輝的珠鬟玉翠，舞動著的精繡的戲服及拋出去雪白如雲的長袖，還有婉約柔綿的音樂，美得讓人目瞪口呆。
再聽那麗人的玉唱：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殘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唱詞清麗雅韻，如詩似詞，長句與短句疏密相間，形成落差。真是美極了。那一字一句的唱腔和念白，猶如「間關鶯語花底滑」，直直地鑽進人的心窩，聽起來美美的。
不知是自己年齡增長，漸漸的有一種老樹梅花的心境，還是見識增多，欣賞水平提高了，竟會一反往常，沉醉於其中。
何止是我，豈止是沉醉。據說《牡丹亭》甫寫畢，有婁江女子俞二娘讀後，大感動，病而死。杭州有美女馮小青，鬱郁而死。有詩曰：冷雨幽窗不可聽，挑燈夜讀《牡丹亭》。人間亦有痴於我，豈獨傷心是小青？畢竟生命是最寶貴的，我欣賞另外一種傳說：《牡丹亭》試演時，當時有玉蘭樹久不開花，絲竹管弦起時，滿樹齊開花——這種傳說，假的，也好，真的，更好。
崑曲，自明代中葉獨領中國劇壇近300年，被譽為「百戲之祖」。其實戲曲歷史更加久遠，中國戲曲是什麼時候出現的？有人認為是元朝，我認為肯定是元朝之前。中國的戲劇歷史，在漢朝的時候就應該有了。「百戲」一詞產生於漢代，那時出現了角抵戲，是戲曲的雛形。漢朝的皇帝喜歡養一些文藝弄臣，演演節目，講講笑話，哄自己開心。那時候的演員叫優伶，有較高智慧，口齒伶俐，精通人情世故。漢朝的名臣東方朔，就是優伶出身。喜歡無妨，但萬事不能太過，五代後唐庄宗因太過寵信優伶，把現實當作演戲，結果被優伶所殺，耽誤了大好前程。
到了唐宋時，戲曲有了較大發展，唐代已有歌舞小戲如《踏謠娘》、《蘭陵王》，是中國最早有情節的戲曲之一。唐代有個皇帝唐明皇李隆基特別喜歡戲曲，特辟一處取名「梨園」，供練唱用。「梨園」後來成為演藝界的別稱。到了宋代，中國戲曲表演開始有了舞台，當時稱「瓦舍」、「勾欄」。
戲曲到了元代石破天驚，終至成熟，那是因為它完成了中國戲曲從無劇本到有劇本的飛躍。元雜劇的藝術特點是遒勁剛麗，最具代表性的是《竇娥冤》、《西廂記》和《趙氏孤兒》等。
到了明、清兩代，戲劇以傳奇為主，突出了它的精緻婉約風格。特別是崑曲的出現，古典戲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清康熙年間，由「南洪（洪昇）北孔（孔尚任）」創作的傳奇《長生殿》和《桃花扇》，成為中國古代戲曲的完美結束。
中國古典戲曲融文學、音樂、舞蹈、美術、武術、雜技等為一體，既可「大俗」，也可「大雅」，經千年傳承，竟仍然可照古本演於當今舞台，被當代芸芸眾生所沉迷。為什麼會有如此經久不息的魅力呢？
在戲曲中，唱，有各種腔調、曲牌。唱詞為詩詞體，合轍押韻，既用於敘事、寫景，更用於抒情，講究字正腔圓，加上樂器伴奏，聽起來和諧悅耳。例如元代王實甫《西廂記》中的第四本第三折的「一煞」曲牌中寫道：
青山隔送行，疏林不做美，淡煙暮靄相遮蔽。夕陽古道無人語，禾黍秋風聽馬嘶。
一看就給人淡淡的憂傷，青山、疏林、淡煙、暮靄、夕陽、古道一系列帶有色彩的意象，營造出一種別後「一點相思幾時絕」之情之景，崔鶯鶯的離愁別緒躍然而出。
在舞台上，吸引觀眾的多數來自戲曲的音樂之美。《竇娥冤》中，竇娥在臨刑時對婆婆的一段唱：
念竇娥葫蘆提當罪愆，念竇娥身首不完全，念竇娥從前已往幹家緣，婆婆也，你只看竇娥少爺無娘面。
唱詞中，三個「念竇娥」相疊，構成排比，氣勢增強，而又通過第四句「婆婆也，你只看竇娥少爺無娘面」的一聲呼喚，在樸實自然中產生了流轉跌宕的節奏。那鏗鏘的音調，高亢的聲調，豐富的感情，義憤的表情，把一個活脫的竇娥再世訴冤情，指天斥地淚漣漣的形象活脫脫地再現出來。從音樂美的角度來講，具有「大珠小珠落玉盤」之妙。
無論何種形式，諸如舞台上的背景，人物的服飾、造型無處不透露著戲曲的環境之美。 正如古人所說：「一切景語皆情語。」例如《西廂記》中的一曲「端正好」，可謂是千古絕唱：
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
雖是化用范仲淹詞句，但其妙無人能否認。此曲牌一句一景，濃色重彩，刻畫出了一幅絢麗而又帶有離緒別愁的圖畫，在此畫中人物登場送別，更有樂境寫哀之妙。
戲曲表演中的動作之美，比如那旦角，那青衣，配合輕薄、淡雅的服飾，慢搖花扇，飄然如楊柳輕颺，柔美萬千。如在《貴妃醉酒》中的綉扇舞、《霸王別姬》中的雙劍舞、《天女散花》中的綢帶舞、《情探》中的水袖舞等優美的戲劇舞蹈中，一招一式都使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盡展女性的柔美風姿。
中國戲曲一言以蔽之，「謂以歌舞演故事也」。基本模式是：小姐落難，公子討飯；好人受苦，清官雪冤；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隨後是大團圓，歌舞昇平，鶯歌燕舞……以前的戲，情節是俗套的，但圓滿是大眾的。如果公子最後沒有考中狀元，如果冤情沒有昭雪，如果姻緣沒有成對，下面的觀眾就不肯散去。為什麼？因為戲曲是用淚水清洗對災難的回憶，人們習慣於以別人的大團圓來滿足美好心愿，如果沒有大團圓，淺薄的內心會梗著一直岔氣。好不容易有一個《竇娥冤》，算是悲劇吧，可結局是竇娥託夢告訴父親，要把陷害她的壞蛋除掉，最終壞蛋就除掉了。一出發人深省的悲劇，又變成正義戰勝邪惡的大團圓。《梁山伯與祝英台》也算是悲劇吧，為自由的愛情抗爭雙雙殉情，可最後的結局呢，變成了千年蝴蝶夢。
一方戲台，才子佳人，帝王將相，紅臉的關羽，白臉的曹操，鑼鼓喧天，塗脂抹粉，咿咿呀呀，裊裊娜娜，唱念做打，眼波流轉，千百年來就這麼一直開演著，他們笑著別人的開心，他們哭著別人的難過；他們長歌當哭，他們長袖善舞，他們皆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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