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悅‖退下去，是湧上來的結果

題記：6月20日至7月1日在北戴河，魯迅文學院舉辦首屆中國煤礦作家高研班學習期間，每天晨起海邊一詩，感謝海的教誨與包容，感謝詩的理解與陪伴——

作者簡介

邵悅，女，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中國煤礦作家協會會員，遼寧省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首屆中國煤礦作家高研班學員。《陽光》雜誌編輯。作品散見《人民文學》《詩歌月刊》《詩潮》等30多家報刊，作品入編多種文集。獲全國煤礦文學「烏金獎」提名獎，獲《人民文學》社、《詩刊》社詩歌徵文獎多項。著詩文集《玫瑰色薄霧》《水上落葉》等。

詩觀：以生活的名義詩歌，以詩歌的名義生活。

退下去，是湧上來的結果

（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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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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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沙灘足跡

在沙灘。三隻麻雀

蹦來跳去，雙腳同時落地

又同時跳起，頻率很快

快到隨時就能飛起

擔心散漫隨性的沙子

埋掉弱小的身體

腳印，隨即被細沙吞沒

一隻灰鴿子，在沙灘

走來走去，盡量昂首闊步

模仿人的步態。一隻腳踩進沙里

另一隻腳趕緊抬起來

擔心性格軟弱的沙子

讓腳跟，沒了根基

幾隻蜻蜓飛了過來

幾隻燕子飛了過去

幾隻海鷗，在靠近沙灘盤旋

它們都飛得很低，卻不肯落下

不願向沙灘交出足跡

2018.6.20

2

退下去，是湧上來的結果

從海的遠方，一浪涌過來

另一浪緊隨其後

它們不急於生成浪花

不急於喧響。波動的聲音很低

彼此慢慢傾訴生長的過程

向遊人解釋，海——

為什麼遼闊，為什麼渾濁

涌到淺海部分

浪花開始從波浪里分娩

越接近淺灘，越接近人氣息

浪花生長得越快。瞬間

長成波濤，銀花四濺

把高度和亮度展示給遊人

便回到海水裡，淹埋了自己

先生者，先去

哪一批浪花，不是生成又破滅？

哪一回浪潮，不是湧上來

又退下去？退下去——

是湧上來的必然結果

2018.6.21

3

在海邊

紅褲，綠褂的中年婦女

背朝大海，張開雙臂

大海從背後擁抱了她

中年、女人與海

被數碼放進同一幅畫面

赤腳的小女孩

蹲在潮水吻過的沙灘上

用濕濕漉漉的沙子

堆長城。長城還沒堆長

就被湧上來的浪潮搬到海里

女孩燦爛的笑，被浪花打濕

潮水撫慰過的沙灘

平靜，無痕。像抹平的記憶

我寫下一個人的名字

剛一轉身，潮水又湧上來

名字，被移進大海

2018.6.22

4

撿拾

少女赤著腳，舉著旱傘

在沙灘撿拾一枚完整的貝殼

海浪，吻濕她粉紅的裙裾

又以激動的心情，帶走了

她沒有硬繭的腳印

一位上了年紀的環衛工

穿著橘黃色的工作服

撿拾沙灘上遊客丟下的垃圾

那搶眼的黃，像一種警示

那神情，專註，認真

生怕那些廢物，污染海藍

我站在海邊

不撿拾什麼，也不丟棄什麼

任海風吹走我成熟的目光

或孤寂，或年輪

2018.6.23

5

阻止了海浪一再洶湧

前浪與後浪之間，保持

一定的距離，以便湧起的海浪

再高一些，再大一些

再有力量一些

它們從海的內心出發

卻不在心底激起波瀾

而是以溫和的心態，向前

向岩石，向沙灘，向岸邊

靠近這些目標時

才情緒高漲，才澎湃起來

因為激蕩

它們觸摸到了自己的底線

感受到深與淺，只在一瞬間

一片細沙，一塊礁石，一隻桅杆

輕易就能識破深不可測

一次洶湧的咆哮，輕易就

被卑微的事物阻止

2018.6.24

6

因為亮白里有咸

浪花，被波濤舉過頭頂

就是開始破碎。越是接近破碎

歡唱得越白，越亮

浪花被如此寵愛之前

並不知道身體的破碎

是因為亮白里有咸

海，也不知道

一朵浪花，從生到死

要耗費海內多鹽

如同我，不知道

要食入多少鹽

才能舉起一生的

奔波，苦痛，歡喜

2018.6.25

7

抒情，大于海濤

一濤激情，抒發給

礁石，海鷗，遊船，和嬉水的人

再把陽光的熾熱，吸進體內

讓海風，清涼地吹

讓海水安心的寬厚，仁愛

持續收留不斷離經叛道的河流

海濤的心愿，多麼美好

凡是美好的東西，都易碎

它深知這淺顯的道理

可還是衝上岸來

把最後的激情，抒發給

乾燥的細沙，和殘損的貝殼

讓所有的仁愛，用盡

2018.6.26

8

清晨的海

走過黑夜的海

溫順，賢惠，知性

前浪越發仁慈後浪

後浪，更加敬畏前浪

它們相互攙扶著，謹慎地

前進一浪，又後退一浪

它們看破了人間——

你推我讓，是一種偽善

你爭我奪，是一種本性

卻不知道，山海經的海

是人性最初的起源

沒有誓言，沒有朝三暮四

一朵浪花，對另一朵浪花的

衷腸，慢慢表白

一次漲潮，對一次落潮的

追悼，緩緩傾吐

海上，太陽漸漸升高

足以滿足一切至善的願望

2018.6.26

9

每天的海都不一樣

我是不會和你一般見識的

儘管你野蠻的濤聲

打濕了海鷗低飛的翅膀

你的隱喻，不全是遼闊

還有浮游的海草，廢物，古木船

還有一次一更新的紋理

漲潮了，陽光拋下海面

太陽，升得越高，越成熟

鷗鳥能飛多高，照樣飛多高

漁夫照樣早出，晚歸

早上撒下的網，傍晚收回來

大魚小魚，網住多少，就算多少

沒有誰會在意，每天的海

都不一樣

2018.6.27

10

習慣

面對大海。不自覺的

人們習慣張開雙臂

張開十指

擺出擁抱大海的形狀

海，並不理會人們的熱情

習慣做自己的事情——

清點魚蝦，放逐客輪

打理朝暉，再收回晚霞

只有咸澀的海風

在十指之間被充分擁抱

那味道，接近於人體

流出的汗味兒

沒有哪一種擁抱

勝過擁抱海風純情

可是，再緊密的擁抱

都習慣以放開的方式結束

2018.6.28

11

你只是打濕了我的腳

來到海邊之前

就準備好了雙腳赤裸

沒距離的接觸，算不算

最坦白的交涉？

浪，迎面撲來，有些兇猛

可只是打濕了我的腳

我踩破一朵浪花，你又生成一朵浪花

光腳的，沒有鞋可濕

2018.6.29

12

有時候，我恐懼海

再三以水擊石

碰得頭破水流

無風，也要生三尺巨浪

潮水，朝潮，朝落

海，諸如此類任性的壞脾氣

都讓人深不可測

涉足這片海域

我準備好了疲倦

倦了，累了

走到哪兒，都是港灣

也準備好了借口

傷了，痛了

行到哪兒，都是自救自生

背水一戰……

我寧可備而不用

2018.6.30

13

放過

但是——

你最終還是沒有放過我

如同濁浪，不會放過微瀾

海嘯音，抓住水霧

但是——

我最終還是放過了你

像海口，收容了漂流的扁舟

晚霞，映紅絮語的波浪

但是——

所有流動的生命

都如一條長河，千迴百轉

尋找大海

2018.6.31

14

把各種方言留給海

山西來的，回三晉之域

四川來的，回巴蜀大地

東北來的，回黑土之鄉

江南來的，回南方以南

……

他們以各自的方言，民俗

涉足了鹹水，又參與了浪潮奔涌

再一次確認北戴河，不是河

——是海

海，以同一種語氣，言辭，和音量

回應南腔北調的召喚

他們把海的產品，海的胸懷

裝進行李，帶回的家鄉

把各種鄉音、鄉情

留給海，和孤獨的

蕩來蕩去的古船

2018.7.1

15

只想成為海的意義

海水，又把太陽

舉過海岸線。我又來到海邊

反覆選擇此時來看望大海

因為清晨，是乾淨的

我的思維也

海——

把自誇自大的波濤

都留給海鳥的翅膀去剪平吧

把深不可測的藍

都留給一段童話去猜想吧

把潮來潮去的衝動

都留給灰黑的礁石去懲罰吧

我只管貪戀你，敬慕你

連同你的渾濁，你的咆哮

我反覆地看你，聽你，讀你

並不是想成為你的形象

只想成為你的意義

然後

我行不更名，坐不換姓

就像北戴河，不叫海

還叫——河

2018.7.2

註：文中插圖為作者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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