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評｜《小偷家族》：現實揭露者的殘忍與溫情販售家的救贖

原標題：酷評｜《小偷家族》：現實揭露者的殘忍與溫情販售家的救贖

戛納折桂不到三個月，是枝裕和的《小偷家族》就登陸了中國院線，如此短的時間差，實在讓影迷們激動。畢竟作為拿下第71屆戛納電影節金棕櫚的影片，《小偷家族》受到了很多期待。

七度入圍戛納之後，是枝裕和終於如願以償，成為繼衣笠貞之助、黑澤明、今村昌平之後第四位獲此殊榮的日本導演。這部獲獎作品延續了是枝裕和一貫的風格，不過，在突出家庭溫情的同時，對社會現實的揭露有所強化。

是枝裕和曾表示：「我喜歡拍這樣的故事。讓家庭中一些成員缺失，但同時其他人試著挺身而出承擔責任。他們努力去構建家庭關係的紐帶。我喜歡這樣的故事，它對我影響很深。」

作為社會觀察者的是枝裕和

殘酷的社會問題是是枝裕和一貫的關注點，說《小偷家族》是他近些年來風格和橋段的集大成之作，應該是比較中肯的。

之前的《無人知曉》應該算是是枝裕和最典型的切入社會現實的電影，其影片原型是東京巢鴨兒童遺棄事件，在冷峻鏡頭的背後，是他對現實的深情和邊緣人群的關懷。

觀影過程中，我幾度想起日本NHK的紀錄片《無緣社會》。在反映日本當前社會老齡化等現實問題的時候，紀錄片的殘忍程度遠比想像中深，但是枝裕和還是心存善意，將最絕望的部分過濾掉了。是枝裕和的電影總讓人覺得有治癒的感覺，其實哪裡有什麼治癒，只不是有人替觀眾過濾掉了那些世間的殘忍罷了。

如果說之前的《第三度嫌疑人》是是枝裕和轉換社會切入點的實驗之作，那麼《小偷家族》又回到了他最常見的家庭片模式當中。以家庭為切入點，剖析人性，致力於對人際關係的重構和微妙分析。

而這一切，往往被拿來和小津安二郎的電影進行比較——兩位同為日本導演、擅長的題材也有所相似，但其實他們在影片的表現上有著本質的不同：小津安二郎沉迷於日本傳統的「物哀」文化，展現的是日本戰後微妙的社會氛圍；是枝裕和則是透過家庭研究人際關係，思考親情、血緣之間的實質，對於小津安二郎痴迷的傳統東方美學，他並沒有多大興趣。

說穿了，家庭片只是一個工具，兩位導演都是藉此酒杯澆胸中塊壘，除此之外，並沒有太多相像。

持之以恆地觀察這個社會，才是是枝裕和電影里的底色。

「小偷」與「家族」的平衡

在是枝裕和的電影里，販售溫情與暴露苦難並非對立的兩方，而是達到了有機的平衡。《小偷家族》里，可以看出是枝裕和對自己過往作品風格化的打磨。從2004年的《無人知曉》到2008年的《步履不停》，從2013年的《如父如子》到2015年的《海街日記》，惹人憐愛的小孩子，溫情脈脈的老奶奶……

在《小偷家族》里有太多的類似片段，那麼相似，卻又有著太多的不一樣。

伴隨著《無人知曉》的絕望，混合著《比海更深》的溫情，六個毫無血緣關係的人，因為命運的糾葛生活在一起。「小偷」構成了他們生存下去的手段，「家族」給予了他們必要的精神支撐。

連接一群毫無血緣關係的人，靠的是所謂的「羈絆」。這又是一個典型的日語辭彙。當這群人抱團取暖的時候，彼此的羈絆在逐漸加深。

偷竊作為謀生手段，是逼不得已的無奈，社會底層和邊緣群體的生活艱辛，是衣食無憂者們難以想像的。在一個覆蓋全民的福利社會，總給人一種「從搖籃到墳墓」全包的錯覺，可這假象背後，總有那麼一些人蜷在陽光無法照射到的陰暗角落，卑微但用力地生存著。

生存已經足夠吃力了，何談生活？靠偷來的東西，一家人竭力維持著家族的完整，可奶奶的突然去世，讓原本脆弱的平靜被打破，孩子行竊失手被捕，牽出了陰影里的整個家族，當一切在陽光下無所遁形時，誘拐、棄屍等一系列深埋的事情都被曝光，所謂家族，瓦解冰消。

最讓人感到絕望的，是孩子的被捕，源於他故意為之。

在展現完生活的溫情和殘忍之後，是枝裕和又給了觀眾一記重擊：這個世界會好么？——大概，不會吧。

脫離苦海的小女孩又回到了對她漠不關心的父母身邊，小男孩在福利院接受照顧和教育。小偷家族中有的人離世，有的人入獄，有的人重回苦海，有的人蛻變新生。命運的玩笑讓這群人的軌跡相交，然後又各自走散。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就是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他們不曾見過光明。

在「小偷家族」最幸福的時刻，一家人也不過只是能聽聽煙花的聲響，那個曾經在電影里一次又一次放煙花的是枝裕和，這一次殘忍到連個煙花綻放的畫面都不肯給。

可在治癒和殘忍之間，是枝裕和又幾度搖擺不定。影片最後，重回父母身邊繼續被漠視的小女孩又一次唱起了歌謠，而我們知道，這歌謠是在「小偷家族」里學到的。是枝裕和終究還是狠不下心來，在現實的冰冷之餘，用這些溫情的細節點綴出塵世的美好。

在作為現實揭露者之外，是枝裕和還是一位溫情販售家，被廣大影迷們鍾愛著。世間的苦難我們已經見識了太多，總要有人傳遞一些溫柔的瞬間，幸好，還有是枝裕和。

【文/忠犬七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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