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起一隻失蹤的鳥
天還沒大亮，樓道里的木板嘎嘎地響了幾下。
沒有聽見八哥的叫聲。往常這個時候，如果有人路過，八哥會在籠子里撲騰叫喚。下了樓，一片安靜。籠門敞開著——它不在籠子里了。
失去一隻鮮活的鳥，整個樓道空闊得像一片天空。
我不相信它會自己離開。在它剛剛學會飛翔的時候，我們看著它從花台飛井沿，從井沿飛到桂花樹頂，最後滑下來停在我們腳邊。它自己也不願意飛到更高的地方。即使在最高的紅椿樹枝丫上，只要我們在下面拍手喚它，也會很快飛下來。
從來沒有一隻鳥這樣親近我們。麻雀的巢在屋檐下，只是怕人，一走近就「嚯」地一群群飛到屋脊上。燕子的巢更低，也從來不落到地面來。別的八哥也三三兩兩停在樹梢，在小孩子彈弓打不到的地方。
這隻八哥的巢，在屋脊的青瓦下面。「襁褓」中的幼雛，睡夢裡翻了個身，從溫暖的家裡掉落下來。沿途碰見電線、枯枝、蜘蛛網、草棚，落在山牆邊的空地上。漆黑的羽毛，嫩黃的小嘴，還沒學會睜眼，唧唧叫著。拿著小鋤頭準備挖蚯蚓去小河邊釣魚的孩子們，都跑過來給它喂蟲子。
我們把它放進一個籠子里，懸空掛在大黃貓夠不到的地方。
八哥在籠子里學會了睜眼，學會了跳躍和撲騰。後來籠子從廚房移出來，到了長長的樓道。從樓道里經過的每一個人都會停下來，看看它，逗弄它。
大家都有一個小小的願望，希望它會開口說話。聽到過很多傳言，都說八哥是能開口說話的。從村裡來的一個老年人說，八哥的舌頭是尖的，想讓它學會說話，先要拿小剪刀修剪它的舌頭，讓舌頭變圓。這似乎太殘忍了，沒有人願意這樣對它。
又有人說，只要每天不厭其煩的一直重複和八哥說話，日子久了，它也是能學會的。這個辦法好象可以試試。於是路過樓道里的人都和它說幾句。有時是簡單的問候，有時是絮叨。每個人都把它當朋友，和它說話。
八哥繼續跳躍、撲騰，說它的鳥語，對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中國鄉村裡發生的一切，毫不在意。
除了學習說話，飛行也是八哥的必修科目。在它練習飛行的過程里，我們發現它溫馴和依戀人的一面——它始終以人的腳跟為圓心，划出籠子之外的活動範圍。
八哥失蹤，樓道里忽然安靜。我一直在想它失蹤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也許八哥是能聽懂我們的話，也知道我們對它好的。它不是不願意開口說話，而且它也是有話要對我們說的。它是擔心我們聽不懂吧？
那個黎明，所有的事物還在蘇醒中。我們的八哥失蹤了。也許樓道里走過的那個人，聽見八哥開口說話，打開籠子，帶著它走了。也可能是另外一隻八哥飛來，說了一些只有鳥兒們才明白的話，它們一起，去了更遼闊的地方。
總之，是去了它喜歡去的地方。
——忘記哪一年寫下的了
TAG:高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