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一部魔幻現實主義大片

夏天，一部魔幻現實主義大片

李睿

一早起床從空調間出來就一身汗，最熱的時節已然來臨。工作的時間久了，生活的熱情也散了，似乎，夏天的美好都只停留在兒時的記憶里。

小學的幾個暑假，我都生活在鄉下的姥姥家。那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山溝溝，唯一的小店裡賣的只有糖、鹽這些必備生活用品。夏天到了，賣冰棍的小販每周才會來一次，蹬著二八自行車，后座放一泡沫箱子，箱子里外裹著棉被，棉被裡擺滿五分錢的冰袋，一毛錢的冰棒。村裡大大小小的孩子聚集過來，帶著滿眼的期待和好奇看上幾眼，結果大多看看大人的眼神後哀怨地轉身離去。好在這種情緒在孩子們嬉戲打鬧的時候轉瞬即逝，彷彿沒有發生過一樣。對村裡人來說，吃冰棍是一件挺奢侈的事。

印象中，小時候的夏天都是在山間、田野、溪邊度過的。山裡的田地都是一塊塊分散在各處，種莊稼往往要翻山越嶺、走很遠的山路，夏天農村的太陽格外炙烤，但山裡的清晨還是很涼爽的，大人們稍作收拾，填飽肚子，帶上水壺、草帽和鋤頭早早出門了。有時趕得早，我也能跟著，一路上歡呼雀躍像只小鳥嘰嘰喳喳個不停，褲腳被清晨的露水打濕也全然不在意。山路旁雜樹叢里有紅紅的野果，大的像草莓一樣的叫羊奶頭，暗紅的很甜，入口即化，小的叫六月子，鮮紅的酸甜爽口，吃到嘴裡有顆粒感。背陰的地方有一種紫色的果子叫燕鵬，個頭像大芒果，皮剝開是白色的果肉，一口咬下去，甜的像蜜。樹藤上結的野葡萄，還是嫩青的就迫不及待摘下來嘗鮮，酸到整個人打寒顫。它們對味蕾的衝擊，是夏天最直接的美好。

沿途的美味拖住了我的腳步，我和大人們拉開了距離，只能小跑著往前趕。偶爾會經過小墳頭，此時周邊安靜得不像話，腳不聽使喚地越跑越快，跑得越快就越害怕。後來有人告訴我，衣服上如果有人或者動物，鬼怪就會害怕而遠離你。自此，我每次走山路，都一定要穿僅有的那件有著動物頭像的上衣。日頭漸漸升起，大人們彎著腰撅起腚鋤草耕地播種，時過半晌打道回府。

山裡的太陽落得早，大人們趁著天還亮又開始忙活起來，空氣里仍是黏黏的熱熱的。村裡的婦女一般都選擇在這個時間去河邊清洗衣物，河水清澈見底，小魚圍著各式各樣的石頭游來游去，隨處可見孩子們追逐嬉笑的身影：有的在潺湲的溪流里戲水游泳，有的在靜謐的岸邊挑揀石頭，有的在翠綠的草坪上追逐打鬧。山裡夏天的夜空很美，起碼足夠通透，抬頭就能看到遠處的銀河和整片的繁星，近處又飛舞著三三兩兩的螢火蟲，一閃一閃，好像星星落在你眼前，四周不時傳來蛐蛐的叫聲，像一部魔幻現實主義大片的某個場景，還是裸眼3D視覺效果。

如果說大部分美好的故事都喜歡發生在夏天，那麼告別也是。山裡交通極其落後，每次暑假過完回家都要一大清早聚集到村口，坐上準備去進城買菜的拖拉機，在凹凸不平的石子泥路上顛簸。回頭瞥見姥姥姥爺不舍的眼神，那種思念的味道始終鐫刻在腦海里，五味雜陳。總覺得，小時候的夏天要長一些。

當你感覺時間越走越快，夏天越來越短，那麼你已經離青春越來越遠。我總說夏天要去海邊，去真正的海邊，海水清澈透亮，沙子細膩如粉，有藍天、有白雲、有花襯衫、有比基尼。要喝冰鎮果汁，要吃海鮮全餐，要趕浪看日出。總說要抽出時間陪陪年邁的父母，親手為他們做一桌好菜，沏一壺好酒，吃一頓家常飯。開著車，帶上帳篷，夜觀星空，來一場即走即停的旅行。可每天睜開眼，我還在原地，拖延讓我變得像個重症患者，生活變得無望又無趣，似乎忘記了曾經簡單的快樂。

四季周而復始，夏天總會還來，總會有所期待。做思想和行動都在路上的行動派，閉上眼、深呼吸，找尋夏天的美好，調回快樂的頻道。

（女，太倉）

頭盔里的夏天

孫磊

老陳的頭盔，白色，印著綠色logo，綁著黑色系帶。「老陳」這個稱呼，乃是拜頭盔所賜。

老陳原名陳海，是揚州的一名鄉郵員。別人稱他老陳，並不是因為他年齡很大，而是他送包裹的時候，總是戴著頭盔和墨鏡，再加上臉上長年風吹日晒的褶子，都以為年紀挺大。

多年前，農村交通非常不方便，尤其遇上雨雪天氣，要麼是爛泥坑窪，要麼結冰濕滑。在村、組、圩中穿行，釘鞋或者雨靴是必備。後來配了摩托車，可把老陳激動壞了：投信速度快了，每天下班回家也不會再灰頭土臉泥腿子被老婆數落。

領摩托車那天，老陳約上相鄰段道上投遞員，一路興奮地說說笑笑。跨上摩托那一刻，頭盔也一併戴上了。

提及過往，老陳擺擺手，「雨雪天氣還好，最難熬的是夏天。」

對鄉郵員而言，夏天除了悶熱和暴晒之外，還得忍受長時間戴頭盔的不適：頭皮發癢，顴骨生疼，鼻頭打蔫，嗓子冒煙……被汗液浸泡的嘴唇，似乎都說不出清涼的話語。

「現在是網路時代，對老百姓來說，生活方便了很多。但對我們投遞員來說，這包裹可是一天比一天多。以往只是『雙十一』忙陣子，現在長年累月都忙個不停。」老陳一邊將包裹捆綁在摩托車后座，一邊感慨：「只希望『剁手黨』們對咱們鄉郵員多一份理解，就可以啦！」

老陳綁完包裹，摘下頭盔，得空喘了口氣，打開了話匣子。

記得小時候吧，男孩都喜歡戴帽子，尤其喜歡規整的。不像現在，怎麼個性怎麼華麗怎麼來。那會兒，天冷了，母親會往帽子里塞點頭髮保持溫度。有的孩子會把啤酒瓶蓋裝在帽子正中間，冒充五角星。還有的用牙把帽檐咬個遍，只為讓帽檐高高挺立。印象最深的，是當年戴帽子時母親的教導，「咱戴帽子就得戴得正，做人也要做得正，行得正，冬不冷、夏不熱。」

有人招呼老陳，夏天那麼熱，別人都在到處尋清涼，你最辛苦，頂著大太陽戴個頭盔送包裹。

老陳憨憨一笑，嫻熟地戴上頭盔，「清涼不在別處，在人的心裡。心裡不那麼擁擠，就會清清涼涼。」

（男，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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