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念慈:「詩牌」古代騷人墨客的遊戲
研習君按:
今日《研習專欄》刊載的是明清古典傢具著名收藏家蔣念慈先生關於「詩牌」這一文人墨客間的遊戲道具的文章。
因「有感於近日朋友在日本放漏一套詩牌,傷心之餘決定重發舊文。」蔣先生雖自謙為舊文,但後半段全是新筆後續,其意之真切,感人肺腑。
「詩牌」古代騷人墨客的遊戲
文 / 蔣念慈
「詩牌」一詞在漢語大辭典上有這樣釋義:
用以題詩的木板。
指題上詩的木板。
韻牌。刻詩韻上下二平聲為紙牌式,每韻一葉,總三十葉,山游分韻,人取一葉,吟以用韻。見明屠隆《考盤餘事·韻牌》。
文人遊戲,各以牌分取雜字,綴成韻語,是牌亦曰詩牌。
翻查手中的研究文章資料,對「詩牌」這種高雅的文人遊戲有這樣解釋:
詩牌的牌面上寫有作詩常用的單字,參加遊戲的人按規則用得到的牌組成詩篇,以詩作的遲速和優劣爭勝負。
這種活動,大約到上個世20年代以後已很少見提及,現在似乎已經絕跡。
清中期 烏木及象骨說詩牌 (一套)蔣念慈先生舊藏
尺寸:31×28×14cm;參看中國嘉德2013春案上雲煙—文房雅玩專場
首先得從酒令說起,酒令是中國古代文人雅士範圍內的傳統遊戲活動,酒令創作也被視為文人表現文學才華的創作活動之一,漢代文人已有酒令創作,《後漢書·賈逵傳》中賈逵曾作詩、頌、誄、書、連珠、酒令等九篇,把酒令與詩賦等文學形式相提並論並記入史傳。
酒令由來己久,是一種有中國特色的酒文化,飲酒行酒令,是中國人在飲酒時助興的一種特有方式,最早誕生於西周,衍生完備於隋唐,明代開始流傳的「詩牌譜」應該是屬於牌類的酒令。
《新鐫詩牌譜》
「詩牌譜」有多個近似文本,據明萬曆王良樞編輯,周履靖校續,書目文獻出版社影印萬曆二十五年金陵荊山書林刊本 《夷門廣牘》卷五十二「娛志牘」中講了詩牌的制式、遊戲規則,未收錄之作品等。
康熙年間著名詩人王漁洋在所著《香祖筆記》(卷七)上談過詩牌,把它與集句詩相提並論。可以看到當時詩牌之遊戲相當流行,作者都是一些文士,包括有力量刻印詩集的人物。
福州李家瑞所著《停雲閣詩話》記載,道光晚期,在福建任過知縣的張辛田,曾約他一起用詩牌作律詩若干首。
作《粟香隨筆》的金武祥,在《陶廬雜憶》中回憶在童年遊藝中,祖父讓他們用竹或紙做成詩牌,在每牌的兩端分寫兩個字,在家庭閑暇和賓朋宴集時用為遊戲。根據集中詩文推算,金武祥生在道光二十七年,他所說的應該是咸豐年間的事。
孫檉所刊於同治十年的《餘墨偶談》說:「詩牌之戲,於雜戲中為最雅。」已經把詩牌列於社會上流行的各色遊戲之中。
清晚期 象牙刻組字詩牌 (一套)
尺寸:1.3×1.3×0.2cm
詩牌的來源或與韻牌有關。明朝隆慶、萬曆年間詩人屠長卿在所著《考盤餘事》中記述過韻牌是把上平十五韻和下平十五韻各製成一牌或一葉 (詩牌又叫葉子酒牌、葉子),共30牌。
山游分韻,人取一葉,吟以用韻,似甚便覽。所說的 韻牌不像只用於分韻抽籤,每張牌上寫著本韻目的有用的字,才能「便覽」。如果再進一步,每字一牌,就是詩牌。
詩牌的制式和材質可說是多姿多採的,材質方面有象牙、珍貴木材、竹材甚至以紙制的皆有。制式大小尺寸約似天九牌、麻將牌、指甲牌的。稍長一些的,可以兩端各寫一字,當兩張牌用。
此套詩牌現為蔣念慈先生珍藏,綠白二色,共1200字,原配托盤,與日本「奇勝堂」著錄相同,是現存私人收藏中最完整的一套。
短小見方的多寫一單字,部份亦有兩面使用的,民國初年有遊戲人臨時製作,用名片大小的洋紙一裁為二。詩牌上所刻字的平仄聲分別以朱墨兩色來區分。多數是平仄各三百張,也有各四到六百張的,全在乎參與者的喜好,所選大都是被認為典雅的作詩常用字,名詞、 動詞、形容詞以及虛字等要各佔一定比例,以便成句。
然後將它們貯於綾緞縫製的錦囊中由詩人們或自摸或分發,各人必須根據自己所拈之韻作詩。詩牌的遊戲規則更是各適其式了。
此套詩牌現為蔣念慈先生珍藏,綠白二色,共1200字,原配托盤,與日本「奇勝堂」著錄相同,是現存私人收藏中最完整的一套。
吳興王良樞編《說郛續》 本內《詩牌譜》前有吳興庚陽王良撰 《詩牌譜敘》說及:
近歲於吳興王慎卿席上出詩牌為令,人分二十字,迭字為詩一句,不限五七言,能者勝,劣者則有罰,賞以酒,或限題賦詩,輒歡洽無厭,明日慎卿出斯譜曰:此余於金陵朋輩家見而錄之,惜其傳未廣也。予熟視譜中如分韻、立題、用字、借字、賡奇、煥彩總其式十有六,此則其要妙,慎卿席上所出,蓋小變譜中之意,俾人易從耳。
其他亦有把全副牌分成四份。四人中有一人牽頭,稱為詩伯,由他用摸牌數筆劃等方法,指定每人用哪一份牌和用什麼韻,然後每人報出共有多少韻字和便於詠作的詩題,開始構思拼寫。
《詩牌譜》
詩體是大家商定的,用字也有約好的借代方法。迭字可用空一格表示。或由主持詩會者隨意抓取後分發,每人每次數十字,這往往視人數和規則而定。
各人即根據自己手中所擁有的詩牌字數湊集搭配成詩。詩的句式五、七言不限,或由詩會事先說明,限五言或七言詩二句,共一聯,要求語意新奇,平仄協調,對仗工穩。
遊戲者手中有了牌,有了韻之後,就開始用詩牌作詩了。所成詩歌的形式也是多種多樣的,一般是律詩,但也可以是古風。如果簡化的話,也可以發少數的牌,以成一句詩。
日本「奇勝堂」唐詩一百首競技詩牌
詩牌不是博奕性很強的文人雅士古典詩歌文字遊戲,其實是漢字詩學的遊戲,也是意象思維的遊戲。甚至每人的牌可以字面朝上擺在桌上,大家經過評論,把作品分為上中下品,寫得太差的算是「荒牌」,別人也可幫助改拼。
有一種是競賽性稍強一點的摸牌制:類似現在的麻將牌玩法。這種玩法見於民國九年署名五指山人編寫的《詩牌新譜》。
現代紙質詩牌
遊戲時按座次輪流摸牌,假設4人作五言絕句,每篇首詩20字,每人先摸到19張牌,頭家摸20張,要先打出一張。次家認為有用就收起,同時要打出一張。次家認為無用就問再下家,下家都不用他就摸一張牌,打出一張。
用這種玩法可不輕易棄置任何一個字。幾輪以後,有人收到最後一張有用的牌,成為五言四句的一首詩,就是頭一位贏家。再寬限一定時間,爭取有第二個贏家,或形成更多佳句。最後推敲詞句,評定優劣。
詩牌遊戲規則門類繁多,還有魁斗、蟬聯、碎聯等諸種名目。或同一類中又分出許多花樣,比如限字等。
《詩牌譜》
總的來說詩牌既是遊戲,也是一種激發聯想力的文學活動。它能在宴集中為風格高雅的應酬交往活動,亦能適應消閑生活的需要。
在冬日暖爐前三五知友交流日常所知所學,夏日的榕陰下的退休生活中依然才思敏捷推敲文字。既有益於初學作詩和開發智力,辨平仄,記韻目,熟悉一句中的平仄交替和兩句間的平仄互對,是非常直觀的手段,亦可以在遊戲中掌握對句、律句、詩聯、詩體的簡單知識,活躍文思。
箋紙五律散佚詩牌
目前流行的電子遊戲不能在活動其間穿插著參與者的各種意想不到的概念交流,而現代教育提倡的創意精神以及人與人之間的情緒交流顯然不是電子遊戲可以提供的。
詩牌要用偶然得到的字,在有限的時間內成詩。意料不到的詩題和限韻,平時通過大量詩牌練習,在精神層面上多做準備是有益的。也許更適應現代社會提倡的慢生活需要。
日本「奇勝堂」在台灣屏東
個人多年來從事古玩家具行業,每每自問古物之於我為如何?
竊以為我們因接觸古物而知識古人之智能,能在謹守傳統中不斷創新,才是有源之本,有果之花,是一而為二,二而合一不可分割的概念。所以平常參加各同好雅聚之餘,對藏品自賞自玩亦應整理排查資料,努力超越前人。
少年時余就讀於殖民地香港,只知有以英文字母的拼字遊戲(Scrabble),全然不知我華夏故有的「詩牌」遊戲,論趣味變化、情趣之高雅俯比拼湊單詞的英文遊戲不知高了多少,每每與友好言及此事而啼笑皆非,可見失去傳統的可憐可悲。
日本「奇勝堂」出品的現代競技詩牌
後續篇
在中原大地已鮮見的詩牌遊戲卻在日本得以延續下來,日本「奇勝堂」的細井知慎在1721年出版了包含明王良樞編著的和奇勝堂藏的詩牌一千二百扇「新鐫詩牌譜」一書。
「奇勝堂」三百年來香火不斷,至今依然定期舉辦青少年人的詩牌競技,經常遠赴寶島台灣合辦活動。更可喜是推陳出新的動漫詩牌又組織參加多次動漫節,為古老的遊戲注入新鮮的血液。
漫說古玩不時興,只因言者怪保守。
供稿&圖片 / 蔣念慈
編輯 / 明清傢具研習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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