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中醫是怎樣煉成的,肺腑之言!
這是一篇會讓您讀完之後「很累」的文章,累的原因不是因為篇幅長,而是作者反覆提到的「讀書三年,便謂天下無病可治,治病三年,便謂天下無方可用」的無奈。臨床的探索過程真是艱難而痛苦的,作者原原本本地把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敗經驗真實坦誠地寫出來,真是要告訴我們,中醫是要「煉」出來的。
我出身於中醫世家,自幼學醫,十三歲始背誦《醫學三字經》《湯頭歌》《藥性賦》《瀕湖脈訣》等醫書。耳聞目睹,父輩接受西醫藥較早,解放前即用中西醫結合。治內外婦兒之病均用中西醫結合,而仍以中醫藥為主。既用土霉素糖粉,四環素糖粉,紅霉素糖粉,阿司匹林片,復方氨基比林針劑,青黴素針劑等西藥治小兒病,又擅用《丹溪女科》《傅青主女科》中方治婦科病聞名鄉里。
北方人感冒,祖輩一般都用九味羌活湯以治之。父輩合用些土霉素片,注射青黴素,那時認為即是中西醫結合了。治外科瘡瘍,父輩會用手術刀開刀,中藥內服。母親腰部長一瘡則治療二年始愈。成年後讀諸醫書漸多,方悟母親病是陰瘡,又叫「骨癆」,屬氣血大虧,所以愈之也慢。
我出生不久,母親即患病,長至八歲時,母親二十多歲即病故,父親說母親死於癆病,那年是1960年,正是國家困難時期,母親的病也受影響。後來我立志學醫,母親死於病是主因也。古人云:不為良相,便為良醫。父輩希望我能成為一名醫生,說自己治不好母親的病是一大遺憾。我想自己如果能成為一個能解除病人的痛苦的醫生,如果能成一方名醫,在中醫學術上有所建樹,乃不枉人生一世。
至1966年,我已15歲了,父親則讓跟他學抄方配藥抓藥,晚間診余則讀醫書。有人說「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熟讀湯頭三百首,不會看病也會開方。」至1968年我十八歲,即開始從一套五十年代的中醫教材學起,計有《內經》《傷寒論》《金匱要略》《溫病學》《中醫診斷學》《中醫針灸學》《中醫婦科學》《中醫兒科學》《中醫藥物學》《中醫方劑學》《中醫各家學說講義》等。
白天跟著抄方抓藥,晚上則在燈下看書。針灸是在自己身上的足三里穴位來練習的,不明白的便可問父親。看到祖父輩皆忙於診務,自己在學習時感到文化水平和知識面薄弱,故而開始拚命地買書讀書,除中醫書外,包括文學方面的書與西醫書。
我那時經常光顧書店,每到一地,先去新華書店。我喜歡四大經典、文學名著,亦喜愛雜文與小說。醫書讀的漸多,便深深知道了古人所說的「讀書三年,便謂天下無病可治,治病三年,便謂天下無方可用」是指的什麼。父親的醫術在當地應該是可以了,可是母親的病還是沒能治好。後來明白「骨癆」相當於西醫所說的骨結核。
18歲時,父親不在的時候,來了病人,學著父親與人診斷,開方用藥,小病是治好了一些。有的病稍微複雜一點則不行。自認為辨證準確,然而病人服下去毫無效果,因此多次受到父親的訓斥。
有一感冒病人,惡寒發熱,我予其開祖父輩常開的九味羌活湯一劑,滿以為可一劑治癒,第二天病人來說毫無效果。父親說:「你認為看了一點書,即可以給人看病了,能夠治病救人了?早著呢!是感冒都用九味羌活湯嗎?湯頭歌上是怎麼說的?」九味羌活用防風,細辛蒼芷與川芎,黃芩生地同甘草,三陽解表宜姜蔥。「我背了一遍。父親說:「對啊,三陽解表,此病是在三陽嗎?明明有寒熱往來,是少陽證,是小柴胡湯證,還用九味羌活湯能行嗎?九味羌活湯是治外受風寒濕邪,內有熱象,以風為主證的外感病的。以頭痛身重為主證的。不是所有感冒都可以用的。只會比葫蘆畫瓢啊?不會辨證啊?看我們用九味羌活湯多次有用,那是該用的才有效,要好好地讀書,認真地讀,先學會認識葯,如何抓藥,如何配藥,這也是在學醫啊,當醫生不識葯如何能行,先從看小病開始,沒有把握的病,診斷不明的病,可以問我嘛,可以讓我看嘛。古人學徒,都要學三年才行的。你現在先學識葯抓藥配藥,一邊跟我學臨證抄方。先學著開些西藥和中成藥,開中藥處方再等幾年!」
記得有一次,我看中藥該進葯了,便自己列寫了一張所需進葯的單,當歸,白芍,生地,羌活,防風,細辛,半夏等各五斤,父親看後大為光火:「你知道哪些藥用量大,該多進,哪些藥用量小,該少進嗎?當歸五斤夠用的嗎,細辛五斤用得了嗎?去一次城裡,一次該進多的進少了能行嗎,不該進多的也進哪么多能行嗎?」
父親既是慈父,又是嚴師。每遇病人,先由我看舌診脈,然後說一下病是何病,證是何證,脈是何脈,該用何法,治用何方。然後再由父親重診。診後再給予講解。時日久了,故而明白古人說「讀書難,讀醫書尤難;讀醫書得真詮,則難之又難」的精義所在。方知「用藥如用兵,用醫如用將。世無難治之病,有不善治之醫;葯無難代之品,有不善代之人的道理」。對於清代王維國《人間詞話》里的治學三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衣帶漸寬終不悔;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更加深有感觸。
前人程鍾齡在《醫學心悟》一書中曰:「知其淺而不知其深,猶未知也。知其偏而不知其全,猶未知也。」
陳修園曰:「傷寒愈讀愈有味,經方愈用愈神奇。日間臨證,晚間查書,必有所悟。」
明白了在溫病學研究方面有顯著成就的吳鞠通,是完全靠自己的刻苦鑽研而成功的。
清代名醫尤在涇自幼家境貧寒,但由於自己的刻苦鑽研、勤奮攻讀,終於在醫學和文學上達到了較高的造詣。
金元名家朱丹溪在功成名就的暮年,仍千里迢迢尋訪葛可久,不恥下問,邀同會診,以彌補自己針灸方面的不足。
清代名醫葉天士勤奮一生,拜師從學十七人,終於建立了衛氣營血學說,開拓了溫熱病辨證論治的先河。
徐靈胎費時三十年,方著《傷寒論類方》。
趙學敏不惜耗時耗財,博採眾多走方郎中之不傳秘方而著成《串雅內外編》與《本草綱目拾遺》。
而我因時代的限制,未能進入醫學高等課堂深造深以為憾事,故對諸家學說,歷代名醫名家著述甚感興趣。對近代與當代名醫名作尤為喜受。
蒲輔周論醫時強調:「讀書時,要有自己的頭腦,絕不可看河間只知清火,看東垣則萬病皆屬脾胃,看丹溪則徒事養陰,看子和唯知攻下,要取各家之長而為已用。河間在急性熱病方面確有創見;子和構思奇巧,別出手眼,不過最難學。東垣何嘗不用苦寒;丹溪何嘗不用溫補。不可人云亦云。」
蒲老又論曰:「若讀東垣書,而不讀河間書則治火不明;讀河間書而不讀丹溪書,則陰宜不明;讀丹溪書而不讀子和書,則不明其真陰真陽之理;不讀高鼓峰書豈知攻伐太過之陰虛陽虛之弊;不讀吳又可書,則不知瘟疫與傷寒之不同;不讀喻嘉言書,又安知秋傷於濕之誤和小兒驚風之非。」
讀岳美中論醫:「僅學《傷寒》易涉於粗疏,只學溫熱易涉於清淡;粗疏常致於僨事,輕淡每流於敷衍。應當是學古方而能入細,學時方而能務實;入細則能理複雜紛亂之繁,務實則能舉沉寒痼疾之重。從臨床療效方面總結,治重病大證,要注重選用經方;治脾胃病,李東垣方較好;治溫熱及小病輕病,葉派時方細密可取。把這些知識用之臨床,確乎有法路寬闊、進退從容之感。在肯定以往經驗的基礎上,也感覺到執死方以治活人,即使是綜合古今,參酌中外,也難免有削足適履的情況。但若脫離成方,又會無規矩可循,走到相對主義。」
金子久曰:「內、難、傷寒、金匱為醫學之基礎,然在應用時即感不足,如金匱要略為雜病書之最早者,然以之治內、外、婦科等病,不如後世書之詳備。所以唐宋諸賢補漢魏之不足,迨至明清諸名家,於溫病尤多發揮。」
周鳳梧曰:「把金元四大家歸納為:張子和的攻破,是祛邪以安正;李東垣的重脾胃,是扶正以祛邪。當正虛為主時,採用東垣法,邪實為主時,採用子和法,二者並不矛盾。劉河間之寒涼,是瀉陽盛之火,朱丹溪之補陰,宜於治陰虛之火,兩家都能治火,只是虛實有別。東垣諸方之所以補而不壅,全在於補中有行。河間之所以寒不傷中,全在於寒而不滯,使苦寒之葯,只能清火,不致於留中敗胃。有時也純用守而不走的苦寒劑,如黃連解毒湯等,但究是少數。子和之主攻破,畢竟是施於經絡湮淤,或腸胃瘀滯之實症,如果不實而虛,即非所宜。」
近代名醫大家方葯中老師之論極為精僻,為現代中醫辨證施治,診斷處方遣葯之準繩。方葯中曰:「西醫的辨病論治是建立在近代自然科學發展的基礎上的,是以病因學、病理學、解剖學為基礎,以實驗室檢查等為依據的,因而其辨病較為深入、細緻、具體,特異性比較強。中醫的辨病論治是建立在經驗的基礎上的,幾乎完全是以臨床表現為依據。而不同的疾病具有相同的臨床表現又很多,因此中醫辨病就不免顯得粗糙和籠統,因而臨床上針對性也就比較差,中醫的辨病實際上是單、驗方的對症治療。中西醫比較,西醫的辨病顯然比中醫的辨病要好。
另一方面,中醫講辨證論治,西醫也有對症治療,從表面看似乎也有相似之處,但實際上卻根本不同。中醫的辨證論治是建立在中醫的整體恆動觀的思想體系的基礎之上的。辨證論治是綜合、歸納、分析有關患者發病(包括臨床表現在內)的各種因素和現象而作出的診斷和治療。它強調因時、因地、因人而給以不同的治療方法,具體情況具體對待,同一臨床表現,人不同、地不同、時不同,治療方法也就不同,把病和人密切結合成一個整體,因而中醫的辨證比較全面、深入、細緻、具體,特異性比較強,治療上的針對性也就比較強。而西醫的對症治療,則完全是以單個癥狀為對象,而相同的癥狀,常常又有不同的性質,也就不可避免地顯得簡單和機械,這與中醫的辨證論治毫無共同之處。
同時,西醫的辨病雖然有其明顯的優越性,但卻也有一定的局限性,如在某些地方過多地強調病變局部,相對地忽視整體,常常把病和病人分隔開來,在一定程度上存在機械唯物論的觀點,再加上西醫歷史較短,自然科學到今天為止仍然是處於發展階段,還有很多現象不能用今天的科學完全闡明,弄不清的問題還很多,因而在對某些疾病的認識上還不能深入,無法診斷的疾病還很多,因而在對疾病的某些防治措施上,相對來說還顯得比較貧乏,束手無策的疾病還很多。
今天的中西醫之間,還存在各有所長,各有所短的事實。應當取長補短,不要護短忌長。假如中西醫的一方出現了一無所長,那就不存在什麼中西醫結合問題了。古訓必須勤求,新知亦應吸收;古代醫籍要多讀,近代著述勿忽視;經方極可貴,時方有妙用。如西醫在用抗菌素的同時,中醫不分寒熱虛實,亦隨著而用大量清熱解毒藥,諸如此類,僅是中藥加西藥,不是有機的中西醫結合。應該對某些癥狀的療效,西優於中,則以西為主;另一些癥狀的療效,中勝於西,則以中為主,相互取長補短,緊密協作,反覆實踐,摸索規律。並不拘於經方時方之別,或加減增損,或經方時方配合,變古方之製為我用,或參酌數方之意融為一方,或參以單方、驗方,隨病機層次組成新的處方。不在葯多,而在精鍊,主次輕重得當;不在量大,而在輕靈對證。
西醫之言細菌,即中醫所謂病邪,西醫能殺菌滅毒,中醫亦能殺菌滅毒。如桂枝湯、麻黃湯、白虎湯、承氣湯,或表或汗,或吐或下,使邪盡而病癒者,皆殺菌之法也。如西醫診為炎症,中醫便盲目運用苦寒,往往不能達到消炎的目的,因中醫對西醫的炎症,有虛實寒熱之分,若不辨證地死搬硬套,就達不到預期的療效」。
故而我將西醫的《基礎醫學問答》《臨床醫學問答》《臨床醫師手冊》等買來細讀。對中醫歷代名家名著反覆研讀。於《醫學衷中參西錄》、《經方實驗錄》中得益非淺。然而感覺其對於臨證診斷,特別是舌脈方面不夠詳細全面。因之購買「舌診圖譜」、「病證診斷圖譜」、脈診等類書細讀,並於臨診時驗證。曾到上海中醫學院,北京中國中醫研究院去進修。訂閱《中醫雜誌》《新中醫》《中西醫結合雜誌》。多次參加學術研討會,遇名醫名家或有一技之長者必向之請教,以便增長自己的知識。
在臨證時每遇一病,必數次看其舌質舌苔,認真診脈。用西醫辨病,中醫辨證的方法,先議病,後議葯。詳詢西醫的各項診斷及以前的治療用藥經過,再用中醫的四診八綱來辨證。對每一病證先明其西醫診斷當為何病,中醫認為應是何證;西醫當如何治療,預後如何。對效果不好的當思其為何不好,中醫可如何用藥,應用何方何法?道理何在?何時能效?何時能愈?向病家說明西醫藥的長處是什麼,中西醫藥結合的長處又是什麼。為何中醫這樣治療,為何其能有效。特別要強調臨證抓主證。主證一解,其它癥狀則迎刃而解。診病時要抓住病人的心理,做到診斷明確,辨證精確,用方用藥正確。其療效才能確切。現代醫學的檢驗,B超,CT等,對於辨病可謂明察秋毫。既然可以借鑒之,為我所用有何不好?揚其長,避其短,中醫豈不是如虎添翼!
中醫的精髓在於辨證論治。故而學辨證不難,難在從舍。或舍脈從舌,或舍舌從脈。如果舍從不慎,往往毫釐之差,千里之謬。比如惡寒發熱看似易辨,實則難辨。中風、傷寒、溫病、熱病、濕病都有發熱,這就要從其同異之間區別了。惡寒則中風、傷寒可見,熱病可見,惟溫病則不惡寒。但中風的惡寒發熱,伴有汗出;傷寒的惡寒發熱,伴有無汗而喘;熱病的惡寒發熱,是汗出口渴,脈洪大。口渴是熱,但假熱也有口渴。要在其脈象洪大中辨其有力是真熱,無力是假熱;無力中有時有力是真熱,有力中有時無力是假熱。口渴辨其飲多喜冷是真熱,飲多惡冷是假熱;喜熱不多是假,喜冷不多也是假。有但寒不熱、但熱不寒的;有表寒里熱、表熱里寒的;有上寒下熱、上熱下寒的;有先寒後熱、先熱後寒的;有寒多熱少、熱多寒少的;有寒輕熱重、熱輕寒重的;有寒熱往來、發作無常的;有真寒假熱、真熱假寒的。
辨虛實也是這樣,有形似虛而其實是為實,有形似實而實為虛,所謂大實如羸狀,至虛有盛候是也。如果證型類似虛寒,但腹痛拒按,心煩口渴,瀉出如火,肛門熱痛,即不可誤認為寒而用溫熱;證型類似熱證,惟脈象無力,唇色變白,即不可再用寒涼。
臨床上真寒假熱、真熱假寒,真虛假實,真實假虛之證,辨證時一次即恰到好處,並非容易之事。除了臨症時詳細診斷辨別、洞察秋毫外,還須借鑒前醫之治法方葯,有許多疑似之證往往都是經過數次誤診誤治後,或試探性治療後,才能獲得正確的診斷與治療。
證有真假憑諸脈,脈有真假憑諸舌。然舌亦有真假,又當細審病症。新病從舌,久病從脈。其新病多實但亦有虛者,久病多虛亦有實症者,而且虛證可能夾有實邪,實證之中,亦有夾虛之證,真假虛實,錯綜複雜,變化莫測。所以辨證務須入細。入細,方能務實。
扁鵲曾說「人之所病,病疾多,而醫之所病,病道少」。千方容易得,一效最難求。
近代名醫岳美中老師認為:「在臨床上遇到的疾病多,而所持的方法少,時有窮於應付之感。倘若認證不清,同樣可病隨葯變。持平以論,溫熱寒涼,一有所偏,在偏離病症,造成失誤的後果上是一樣的。臨證治病先抱成見,難免一塵迷目而四方易位。只有不守城府,因人因時因地制宜,度長短,選方葯,才能不偏不倚,恰中病機。」此論可為我輩治醫用方之準繩。
近代經方大家曹穎甫以擅用經方而聞名,《醫學衷中參西錄》的作者張錫純則是用自擬方、經方、時方、驗方、單方、秘方靈活運用的典範。
中醫講辨證施治,強調因時因地因人而給以不同的方葯,具體情況具體對待。同一臨床表現,人不同,地不同,時不同,治療方法也就不同。所以說:經方極可貴,時方有妙用。驗方治專病,秘方治頑症,單方治大病。臨證不可拘於經方時方之執,應加減增損,經方時方配合,變古方之製為我所用,或參酌數方之意為一方,或綜合單方,驗方而組成新方,反覆實踐,方能臨證用方得心應手。
我獨立行醫應診以後,走了不少的彎路。那時經驗少,臨證尚有許多茫然不知所措之時。比葫蘆畫瓢的時候還是比較多,事後請教師長,或診後翻閱醫籍,再診時糾正之。
行醫不久後,因治一小孩高熱驚風,經我用針刺十宣穴出血治癒,名聲大振,求醫者甚多。認為自己醫術可以了,真的如古人說的「讀書三年,便謂天下無病可治」了。
記得有一次治一危重病人,病家來請出診,至病家時,看到一老年男子,年約六十多歲,面紅精神甚好,言語談吐毫無病像。診其脈大有力,舌苔灰膩而滑。詢其得病,說已數日,主要是腹瀉且喘病發作,服藥不效仍然喘泄,不能吃飯。那時認為脈有力,舌苔灰膩應是寒濕重症。用張錫純之急救回陽湯應該是對證的,一點沒有看出病已至危,「回光反照」之象。故處方以急救回陽湯,方用六君子湯加黑附片,山萸肉。數日後聽人說,那個老頭你看後,葯還沒有煎好人即死去了。要不然你會麻煩的。
我一邊暗自慶幸,一邊自責。深悔當時沒有看出病人是回光反照。如果病人服藥後豈不是麻煩大了。所幸其妻及其孫等家人皆是我與其看病看好的,其子及子媳對我甚為相信。然此亦為深刻的教訓了,證明還是自己的功底不夠,醫術沒有學到家。別人治不了的病,自己也還是治不了。病至垂危都不能看出何能為醫呢?
還有一老太太,周身疼痛,我診後即開張錫純《醫學衷中參西錄》中之活絡效靈丹,服藥數日後,病人未再來請複診,過了數日病人突然死亡。此症很久我也沒想出原因。
一病人腹痛,大便不能暢通,每次解大便都感費力且時間過久。因病人相信我,當時診為腸炎。先用調胃承氣湯不效,又仿張錫純之意加蔞仁,服數劑又不效,故又加重大黃用量至15克,蔞仁加至60克。又服二日仍是腹痛,大便仍然如故。後數日病家至一西醫處,打針輸液病情緩解。我親至西醫處拜訪,趙姓西醫說病人是水液缺失且有腸炎,不補液如何能好。方始明白自己所治之法皆是通下,腸內乾燥如何能通下。自己的思路太狹隘了。至此深深明白自己的功底不夠,所需知道的東西還太多。真的是古人所說「治病三年,方知天下無方可用」了。
故此後每於診余即讀中西醫書,常至深夜,且夜半醒來即接著再看。而且對西醫理論也感興趣起來,慢慢掌握了一些西醫常識,併到縣醫院去實習,特別學了檢驗知識,逐漸學習中西醫結合。每遇一證,先用西醫辨病,西醫認為是何病,該如何治,預後如何,而中醫辨證應是何病證,治法如何,何法何方,每每記載下來。再視其病用何法為好,先用西醫法,先用中醫法,還是中西合用,以中醫藥為主。慢慢地明白了,沒有把握的病,不可妄下斷語,危重病人,要能看出來。至三十二歲以後,至今未再出現重病誤診誤治之事,深以為幸也。
三十歲以後,經驗閱歷既多,書讀也多,明白古今名醫名家大都有此過程。想到自己有好多次都是診斷病人時斷章取義,處方用藥時且都是「比葫蘆畫瓢」,而卻往往認為自己是辨證入細,用藥絲絲入扣。效時固有,然不效者居多矣。如用經方「甘遂半夏湯」「皂角丸」「三物白散」孫思邈《千金要方》之「下瘀血湯」等,雖然都沒有出事故,然而效果也沒有,病情依然如故。是古人的方子不好嗎?顯然不是,是自己用不好,是辨證沒有到家,沒有抓住要點,沒有抓住主證而已。
曾用《串雅內編》中之方「八寶串」治好一個肝硬化氣膨脹病人,後遇一膨脹病人,病家要求速效時,不能把住時機,即處此方於病人,當時服後無事,數日後病人突然死去。當時有人說是病人受不了兒媳的氣自殺而死,也有人說是病重脹死的。又治一肝癌男子,西醫用化療,我與其用「八寶串」一劑未效,用「活絡效靈丹」也未效,改加張氏之「理沖湯合雞蛭茅根湯」亦不效,更加認識到古人說的「治病三年,方知天下無方可用」實乃至理名言。
1984年我用甘遂半夏湯治一肺氣腫、肺心病多年而致膨脹之袁姓男病人,腹脹則瀉,瀉則腹脹減,再三思之,病人應該是「留飲」,《金匱》「痰飲咳嗽篇」之「甘遂半夏湯」證。處以該方,親去病家,看其煎藥,當時有一西醫在場,說這一點葯,你還要來看著,能有多大力量。我說此葯里有甘遂和甘草,在中藥「十八反」裡面是反葯,一般不能用在一起的。西醫說,不能用在一起,你怎麼還用在一起,回答說醫聖張仲景之經書《金匱要略》一書中「痰飲咳嗽篇」上有此方的,是治「留飲」的,他現在是腹脹則瀉,瀉後脹減,正是「留飲」,此方正好對他的證。服後病人並無大的反應,腹瀉雖有好轉,不久仍然死去。事後思之,此病「留飲」只是其中一個癥狀而已,患者是肺心病發展至肝而致的腹部膨脹,非單純「留飲」病矣。是自己辨證未確,非經方不效也。只重視局部證狀,忽視了整體病情。看前人書有用此方治「留飲」一劑則愈多年之痼疾,而自己用之則無大效,思之如果再辨證治其本病,雖不能治其速愈,當亦能延其生命。想此證如遇前輩高手,當是能治癒之證也。還是自己的本領沒有學到家,功力不夠也。
1985年我34歲時,治好一個老年男子腰扭傷,半個月不能直腰,針灸推拿打針服藥不效來診,視其腰中間痛重,與之針「人中」穴位一針,手法捻轉後,病人立即能直起腰來,一點也不痛了。病人高興地在門外說,大家看一下了,我腰扭傷半個月了,治了半個月不見效,痛得我什麼也不能幹,只能彎著腰。李先生只給我扎這一針,而且還是扎在鼻子下面的,但我的腰立即不痛了,還能直起來了呀。眾人皆以為奇,相互傳說。
緊接著又治了一個癲癇持續狀態,發作七天不止不能蘇醒的十七歲女病人,縣醫院讓其轉上級精神病院,經人介紹前來求治。用柴胡加龍骨牡蠣湯一劑則蘇醒。病人送來錦旗一面。名聲傳出,來了許多病人。其中有些是我沒有見過,也沒有治過的病例。
有一個皮膚癌患者,手部潰瘍多年,我與其二個月也未治癒。用過傅青主的方子,用過四妙勇安湯,內服外用,三月余,終也未治癒。
治一食道癌患者,與其用巴豆開結方開之,張錫純之「參赭培氣湯」服之,並讓其吃飯服藥時均用站立位,讓其用驢尿煎藥,服藥一個月大有好轉,已能吃饅頭麵條了,病人聽信他人言,說不衛生,不科學,改用他方治之,二月後病人讓家人用板車拉來求診,說先是聽信他人言,服用其它葯,後又上大醫院看,醫院說已至晚期,手術也不能保證好,而且術後還會有複發。而且你的體質現在也太虛了,手術當中可能會出問題。故只好又來求您了。視其面色如土,大便乾結如羊屎,堅辭之不治,患者痛哭流涕而去。
治一肺結核低熱男病人,與其用張錫純之「十全育真湯」加減治之,服數劑效不顯,患者要求速效,讓其煎藥時用童便煎藥,三劑則大效,來複診時說我的病已好了八成。然而再來複診時又說村裡人說用其小男孩的小便對小男孩不利,故又不效了也。再三勸其不行用錢買還能買不來嗎?老者說人家說是損陰德,堅持不用此方,實為可惜也。
現在想起來,那時就沒有想到古人說的「葯無難代之品,有不善代之人」這名名言,沒有想到用其它葯代替童便而使這一病人沒有治癒,深以為憾事也。
一鄰居女二十多歲,亦患肺結核,低熱咳痰帶血,與其久治不能止,勸其服童便亦被拒。用《醫學衷中參西錄》中方不效,用《經方實驗錄》中方也不效。後病家聽人傳單方,服黃鼠狼肉及湯致大量吐血及子宮出血,經醫院搶救血止,後終於數月後死去。思之豈不是別人治不好的病,我也治不好嗎?不正是前人說的「世無難治之病,有不善治之醫」嗎?
想自己醫書讀的也不少了,為何治病效果平平呢?為何還有許多病屢治不效呢?自己屢敗屢戰的精神固佳,然而別人治不了的病,自己也治不好。這不是古人說的「讀書難,讀醫書尤難,讀醫書得真詮則難之又難」嗎?還是自己書讀的不細,想古之名醫大家,近代北京四大名醫,現代名中醫,有那麼高的成就,沒有一個是輕易而成名的,都是經過磨勵苦學,都是經過「衣帶漸寬終不悔」這個過程的。
故我認為,要從中醫基礎經典名著學起,《內經》《傷寒論》《金匱要略》《千金要方》《外台秘要》《醫學心悟》《醫門法律》等多部古典名著如喻嘉言,柯韻伯,徐靈胎,陳修園,尤在涇,張景岳,以及金元四大家之著述,溫病學家葉天士,吳鞠通,王孟英,章虛谷,吳又可,余師愚等論述。得益最多的,有張錫純的《醫學衷中參西錄》,曹穎甫的《經方實驗錄》,王清任的《醫林改錯》,顏德馨的《活血化瘀療法臨床實踐》,近代名醫有蒲輔周的《蒲輔周醫案》,岳美中的《岳美中論醫集》《岳美中醫話集》《岳美中醫案集》,金壽山的《金匱詮釋》,裘沛然的《壺天散墨》,朱良春的《朱良春論醫集》以及《章次公醫案》,焦樹德的《用藥心得十講》,《程門雪醫案》,與陸淵雷,鄧鐵濤,秦伯末,周仲瑛,葉橘泉,何時希,關幼波,任應秋,何任,姜春華,劉渡舟,方葯中,朱進忠,萬友生,魏長春,徐榮齋,柯雪帆等近代名醫的著述。
後又至北京中國中醫研究院親聆閆孝誠,謝海洲,路志正,張兆雲等老師的教誨。反覆研讀諸位前輩名醫名家學說論著,取各家之長,領眾家之教,這些老師不都是我的師父嗎?有這麼多的老師,自己再學不好,能怪誰呢?只能怪自己了。從此,一邊臨證,一邊讀書,所以說十年讀書,十年臨證。活到老,學到老。蒲老在老年還在不停地看「吃」書,(是將書放在離眼睛很近的地方)是我們永遠學習的榜樣。
古人說「書讀十遍,其義自見」很有見地,「從無字句處讀書」是要領悟才行。比如《章次公醫案》剛買來,讀了一遍,認為書中講解不多,文字簡練。數年後復又讀之,方始明白此書文簡意深之精義。讀醫書不比讀小說,讀醫書要能領會出書中精義,即是「從無字句處讀書」的道理所在。
比如《金匱要略》中說:「病痰飲者,當以溫葯和之」。那麼無字句處呢?是不是應該是:病「懸飲」者,當以涼葯逐之,病「支飲」者,當以瀉藥瀉之,病「溢飲」者,當以發汗藥表之嗎?這就在於自己動腦去領會,去悟。所以一直有人說,病「痰飲者,當以溫葯和之」,是局限,如果是熱痰飲呢,也用溫葯和之嗎?
而我的理解是:仲景所說之「痰飲」乃所有「痰飲」之總稱之內中之「痰飲」,並非是說所有「痰飲」均用溫葯和之也。視其所論之治懸飲,治支飲之方葯均非溫葯可知矣。其治支飲不得息之「葶藶大棗瀉肺湯」,「厚朴大黃湯」,治懸飲之「十棗湯」,治「留飲」之「甘遂半夏湯」治「溢飲」之「大青龍湯」,皆非「溫葯和之」之法也。
來淮北後接觸的病種多了,先是用衡通湯加味治好了一個姓王的肝炎。其人肝功能不正常。數年反覆發作住院。接著那個病人介紹來同病房好幾個肝炎。用柴胡加龍骨牡蠣湯二十八劑治好了一個孟姓女孩每天發作數次的癲癇,用消風散治好一個牛皮癬,記者給我在電視台做了報道,報社記者也來採訪。後被選為政協委員。治王姓男孩的癲癇病,其舅舅是市委副書記,打電話給軍分區後勤部長,請給他親戚治癲癇病,後用衡通湯治癒。一位肝昏迷患者,我處以衡通湯合小陷胸湯加羚羊角,服藥一劑即蘇醒。三劑即出院,後經我用中藥衡通湯理沖湯加減治癒。治不能生育的患者治好許多,後有一個先天無子宮的女子,其家人來了好幾個,跪求給其冶病,說你治好我們那裡好幾個不能生育的,我說這個病我實在不行,別說我,誰也不行。
曾有一20歲女子來求診,跪求哭訴,說其因從小患閉經病,治了數年,服中藥數年都無效。聽說你醫術好來求您了。視其體質甚佳,何至於閉經。何致服藥數年無效?乃細詢其治療經過,訴說一般都是找中醫,問病診脈後即開藥,找了好多中醫。曾有一次婦科醫生給其擴宮也沒效。思之閉經何用擴宮?讓其做婦檢,方知是先天性無陰道。只有一尿道。差一點又給她開中藥。豈不是誤診了嗎?其家在農村,父母對人體的生理知識太差了也,女兒長至20歲了,還不知先天無陰道。我若不詳診細詢病史,自己誤診不說,還不知有多少中醫要給她開中藥呢。
我曾用小柴胡湯,白虎湯治癒我自己的高熱;
自己用刺血太陽穴治好自己的紅眼病結膜炎;
用拔火罐方法治好自己腹部的蜂窩組織炎;
用鴉膽子治癒自己的外痔如鴿蛋大難忍的腫痛;
鴉膽子加大黃治好自己的高血脂;
用衡通湯重加皂刺治癒自己的肩周炎(五十肩);
曾自服巴豆,甘遂,鴉膽子以掌握其藥性藥力與藥量;
用甘露消毒飲合十指尖刺血治癒我的2歲兒子之腦炎高熱驚厥;
用滋陰清燥湯加清火之品治癒我的18歲女兒住院數次不能治癒之癔症。
古雖有「醫不治自」之說,然而歷代名醫家均有自己愈病的記載。試想自己的病,自己應該最清楚的,該如何治,服藥後有何反應,感覺如何?效果如何?自己應該是最明白的了。我自己血脂高,血糖高,轉氨酶高,經常發作心慌難受。先用中成藥針劑「脈絡寧」輸注一療程不效,學生江植成勸服西藥降脂葯多日不效。同行孟醫生說服中成藥「防風通聖丸」有效,我也曾看過報道。然服多日也不效。後再服衡通湯加鴉膽子膠囊方效。
我經常觀察自己的舌質舌態變化,來指導用藥方法,明白自己是濕熱痰阻與氣血瘀滯之體,故治法須用疏通氣血,清熱祛濕理氣化痰之藥方可。自己非常明白「脈絡寧」的組成是治氣陰兩虛偏熱之瘀,治心腦血管病的,經常給病人用有效的,為何給自己用則不效呢?乃不對證也。報道上有「防風通聖丸」治高血壓,高血脂,肥胖病有效,同行一說有用馬上自己也服用,自己應該明白「防風通聖丸」是表裡雙解的,對自己的氣血瘀滯還是不對證的,難怪服後還會出現心慌的癥狀呢。原來還是沒有詳加辨證,斷章取義了也。
2004年的大年三十,我的左手被野貓咬傷,不數小時即紅腫,除用破抗疫苗注射外,輸注抗生素,又自疏方五味解毒飲重用金銀花,土茯苓,加服鴉膽子膠囊,三七粉,一日腫消,三日即愈。
我的行醫歷程,真的是前人說的,行醫五十年,方知四十九年之非也。真正明白了歷代名醫名家是如何功成名就的。中醫是怎樣煉成的呢?中醫原來是這樣煉成的!即:不停學習,不斷摸索,不停探索,不斷進步!
2001年始來深圳,接觸的病種為肝病,腫瘤,失眠,前列腺炎,胃腸病,便秘,心腦血管病,風濕病,婦科病,鼻炎咽炎,皮膚病等。與兒科之發熱咳喘腹瀉證,每用滋陰清燥湯,麻杏甘草等,愈之也多,用之也屢。來深後因給他的家人看病,結識了這位中醫愛好者李洪波,其人是一位計算機工程師,在電腦操作與網上應用方面給我幫助很多,常來向我請教中醫方面的問題,其家人同事朋友,有許多病人都介紹與我診治。他在上大學前即想學中醫,可惜未能如願,數年來一直自學中醫,買了很多中醫書籍。而且他的悟性也相當好,因此我也給他以鼓勵。李洪波的兒子體質差,經常感冒引起扁桃體炎發熱,經我用中藥合單方炮山甲治癒。後不再經常感冒,偶而感冒服些藥片即好。已一年多未再打針輸液了。他的夫人失眠及婦科病是經我治好的。其母親的風濕病經我用衡通散治癒。哥哥的肩周炎我用衡通湯重加皂刺山甲十劑即愈。姨媽心臟病及慢性萎縮性胃炎,結腸炎久治數年不效,體重只有不到八十斤了,每天腹痛腹瀉七八次,我用混沌瀉心湯合衡通散與其治好。其朋友趙先生之夫人患腦癌手術後複發昏迷住院,我前去湖北紅安出診兩次,用急救回陽湯使之蘇醒,現在已能吃飯行走,回工作單位陝西漢中,現仍在用中藥治療中。
我寫自己的治學之路,相當於給我的學生或後人進行中醫的師承教育,特別是中醫基礎理論和中醫診斷學,真實客觀,真情流露,希望廣大同行們批評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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