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感知到分析——第二次Heinz Bienefeld討論短課
「數年前我去了卡爾卡松。從進門開始,我就開始以畫來寫,我學過的圖像現在就想實現的夢一樣呈現在我眼前。我開始有意用線條去記住這些偉大建築的比例和生動的細節。我在院子,坡道,高塔里度過我的整天,逐漸消除了對合適的比例和精確的細節的注意。在那天結束時,我不再摹寫現實,我開始創造形狀和建築之間新的關係。」
Louis I. Kahn,《Louis I. Kahn: Drawings》
2016年及2017年夏,我在亞琛工業大學建築系組織了兩次研究生研討短課(Stegreif) 「閱讀賓納菲爾德」。Stegreif也可直譯為即興課,在德國的建築教育體系中通常為1.5學分,是常規研討課(Seminar)的一半,是最小的教學單位, 課時較短,目標明確。因其工作量小,常常能帶有實驗性。課程內容可涵蓋手作、小設計、設計過程與表達技法的實驗,乃至理論專題研究。
2016年夏的第一次課的基本策略是以「感知到處理的效果」以及「假設不這樣處理」去啟發學生思考每一個動作的意義。在簡要介紹賓納菲爾德的實踐和背景,並列出參考書目和相關資料之後,學生即自發選擇他的一個項目,用草圖和模型去分析項目中關鍵動作的設計動機;課堂討論的反饋和補充後學生再繼續深入分析,如此反覆,最終得出值得闡釋的主題。同時學生在同一框架下分析賓納菲爾德的不同項目,也得以相互啟發。其中第二節課在賓菲的自宅Haus Derkum進行;之後我們又組織了一次和Manfred Speidel教授、Anke Naujokat教授的討論,以及和建築歷史系一起現場考察四個賓納菲爾德建築(HausBabanek, St Andreas in Weselling, St Matthias in Euskirchen, Haus Schütte)的小旅行。伴隨這門課的進行,我同時持續輸入在訪談和研究中獲得的新信息:包括NikolausBienfeld教授和他家人的回憶,甲方的回憶,舊雜誌上的信息等等。
第二次課的基本策略是「從感知到分析」。不同於第一次以「項目」來組織學生的研究,這次是以「主題」來組織。學生們在現場感知之後選擇自己感興趣的主題,以繪圖的方式對主題相關的感知和分析進行探索和表達。「圖」的形式設定不鼓勵透視圖,鼓勵正投影圖或分析性的圖,其他方面自由。
這次短課仍然分為三節。課程開始之前向學生髮放了閱讀材料清單;第一節課組織了現場考察,參觀了後期作品Macaria Stiftung改造,早期作品Reichshof的教堂St Bonifatius和Frielingsdorf的墓地禮拜堂,另外還看了Frielingsdorf老博姆改建的教堂St Apollinaris,以及波恩Bienefeld和Emil Steffann合作的教堂St Hildegard。這樣學生可以在還沒有接受很多他人觀點的情境下把握到自己最直觀的現場感知。之後每個學生選定主題,再發放給他們對應的相關資料,並提出一些供參考的思考線索。第二節課包括兩部分,第一部分是梳理賓納菲爾德項目演進探索的講座,著重講他在空間,材料,細部方面的呈現;第二部分是討論,學生各自拿出探索性的草圖,大家一起討論反饋,啟發思考。第三節課邀請了建築歷史教席的老師們作為評論人,對每個同學呈現的結果做點評,以啟發學生獲得更廣闊視角的看法。
以這樣的方式,學生們直接而誠實地探索自己的感受,摸索著去表達賓菲的建築所能喚起的感知品質,也摸索著去詢問他的每一個設計和建造的決定。第二次課程也獲得了值得分享的成果。這裡介紹一下成果較完整的Ruth Maria Weber,Helen Gr?ser以及Karim El Kordy的研究。
細部(Ruth Maria Weber)
Ruth的繪圖描畫出了Bienefeld建築的視覺印象中重要的品質:尺度的豐富性。借建造和功能的需求而來,同時錨定於整體構成之中的細微元素,使他的房子看上去「精細」。
混砌:St Bonifatius教堂的牆體,磚和石材帶的混砌,既有隆重的裝飾效果,又形成對牆面的尺度分割。
防滑顆粒: Nagel宅的地面,表面有防滑顆粒的地磚和光滑的地磚形成不同的表面效果,幾何,光線,觸感上都更為豐富。
鉚釘:HeinzeManke宅的玻璃窗使用鉚釘固定豎梃。(具體做法是先在T形型鋼上鑽孔,再以鉚釘固定)
S Bonifatius教堂側門固定門板用的鉚釘
Nagel宅的浴室屋頂排水口
Macaria基金會改造項目的窗檯排水口(窗為舊有,Bienefeld增加了大理石窗檯和排水口)
Macaria基金會改造項目的掛衣鉤
建造形式的邊界處理和建造元素的獨立(Helen Gr?ser)
Helen對Bienefeld在訪談中提及的「賦予建造形式的開始和收束以重要性」,對「邏輯,可信與真實」的追求,以及對「將所有小的,獨立的部分整合為整體」的追求感興趣,因此系統地研究了Bienefeld早期到中期的幾個作品中一些與「開始和收束」相關的處理,並分析它如何從古典語彙演化為新的形式,卻仍然遵循古典的原則。從中可以看出Bienefeld從早期以建造形式本身作為視覺裝飾要素,到後來發展出借「分離」這個動作來產生裝飾的演變。
Nagel宅對帕拉迪奧建築的模仿在街道和花園立面最為明顯,二者均採用了山牆式正面和古典的對稱配置。這裡他區分每個單獨的元素,再在整體的組構中將它們重新整合起來,使之既獲得建造的合理性,也獲得視覺的合理性。
街道立面入口門拱兩側的砌體各有一豎條略凸出於平坦的立面,視覺上如同兩個壁柱,但門拱卻並不凸出。視覺邏輯在這裡是主要的驅動,壁柱似的凸出只是部分地回應真實的力流,並不意在呈現建造邏輯,目的是去強調開口。牆和屋頂交接處的砌層也是類似的以分離建築元素為目的的處理。
花園立面使用了帕拉迪奧Serliana的母題。又稱為帕拉迪奧母題或者威尼斯窗,來源於凱旋門。它的組成為中間的圓拱開口輔以兩側相較狹窄和低矮的方形開口,有時這些方形開口上方有圓形洞口(Oculi)。它最早出現在塞利奧的書中,被稱為Serliana。之後經帕拉迪奧等建築師發展出各種變體。比較著名的應用比如維琴察的帕拉迪奧巴西利卡,曼托瓦的Palazzo del Te等。
丁磚砌帶作為視覺上分離結構元素的工具,被用在牆的頂部與屋頂交接處,以及門廊下牆體收束的地方。圓拱之上多出一層凸出的磚砌帶作為裝飾,類似街道立面的壁柱,這個處理也是純粹出於視覺邏輯,而非建造邏輯。
對不同尺度的形式開始和收束的處理,一以貫之的「pars pro toto(par pro toto,拉丁語,指「用部分指代全體」,或「見微知著」,原指一種修辭格,以對象,地點或概念的部分指代其整體。)」的原則在這個立面上很明顯:開口本身作為獨立元素得到強調,同時強調開口的元素又被細分為獨立的組件並得到強調——開口兩側的磚砌方柱按古典的方式區分為柱礎,柱身和柱頭。
S Bonifatius教堂的主入口兩側用大塊石材砌築而成的門洞側壁並不佔據整個牆體厚度,主要目的是從視覺上強調開口。建構元素在這裡轉化為視覺上的裝飾,就像古希臘神廟的結構元素比如三隴板和隴間壁,在木結構建築里有建構功能,但是公元前七世紀轉化為石造建築之後,成為裝飾。
S Bonifatius教堂的凹龕上方的三層拱過梁,是對支撐和被支撐關係的慶祝,以及對於開口作為獨立元素這一點的強調。拱過梁從建構元素轉化為裝飾元素。
S Bonifatius教堂的屋頂系統和牆體分離,中間得到一條連續的玻璃帶。
S Bonifatius教堂承受屋頂重量的六根磚砌大方柱和它所支撐的梁通過一個墊塊分離。
S Bonifatius教堂內凹龕牆面和台階在視覺上的分離;梯步和梯步在視覺上的分離;牆體和地板在視覺上的分離。
Schütte宅的窗,砌體的動作比較小,主要利用窗框對開口凸出於平齊的表面,固定框和開啟扇框顏色不同,之間留縫,形成線腳式的裝飾。
Schütte宅的台階,台階和牆面至今用改變砌法的磚形成的疊澀斜坡製造出縫,形成清晰的邊界,各個元素相互獨立,再統合為整體
Heinze Manke宅的街道立面
Heinze Manke宅的窗,砌體和窗框均有所動作,形成裝飾,類似呂根島的 Arkona角辛克爾塔對開口的處理。
Manke宅山牆面對於各個元素邊界的處理。
Manke宅山牆面屋頂系統和牆面的分離關係。
Manke宅山牆面屋頂系統各個構件的分離關係。
Heinze Manke宅花園立面體量對分離關係的暗示(這個房子有兩個業主)。
關於St Bonifatius教堂的空間定義(Karim El Kordy)
Karim對於St Bonifatius教堂使用形狀迥異的雙坡屋頂和八邊形牆體來塑造主空間這一決策感興趣。他從城市策略和教堂儀式空間的角度去分析了這一決策,並與Bienefeld和Emil Steffann合作的St Hildegard教堂進行了比較。
St Bonifatius的教堂主空間由中心性的八邊形牆體圍合,但屋頂卻是方向性的雙坡屋頂。巨大的雙坡屋頂以其脊樑統攝空間。脊樑與下方「大門-祭壇」的儀式軸線重合。
雙坡屋頂的邊界超出八邊形牆體,由室外的六根獨立磚砌柱子支承。屋頂和牆體的分離形成進光的縫隙。Karim的問題是,為何會選擇將這樣兩個相互分離,自說自話的形式「強行」整合為一個整體?為何不採用雙坡屋頂與矩形牆體,或者八邊形屋頂與八邊形牆體這種屋頂和牆體一致的形式?
場地位於Wildbergerhütte村子中部三岔路口的高地上:巨大的雙坡屋頂,高大的柱子,及其定義的高敞外部空間,塑造了教堂統攝村落的外部姿態。雙坡屋頂的中軸線並不位於整個建築體的中線,而是位於主空間的中線,和大門-祭壇軸線重合,這就在回應環境的同時又回應了教堂儀式的空間需求;這也將教堂主空間和教堂對城市的姿態相互關聯,使教堂成為城市空間的一部分。
呼應20世紀初Rudolf Schwarz,Dominikus B?hm等人倡導的教堂空間改革,1960年代梵蒂岡開始推行新的教堂空間範式,即祭壇位於教堂中部,使牧師位於信眾中間傳道的儀式空間。這裡這個教堂儘管採用了中心性的八邊形平面,祭壇卻並不位於中心,因此仍然是方向性的儀式空間,而勾描出大門-祭壇這一軸線的雙坡屋頂脊樑則回應了這一方向性。
八邊形牆體塑造的中心性,雙坡屋頂塑造的軸線以及與其方向性一致的使用模式,二者之間形成了張力,使教堂具備更為複雜的空間性質。
Emil Steffann和Heinz Binefeld合作的St Hildegard教堂主空間也採用了八邊形的平面,外繞一圈環形外廊。它在場地中呈現為圓柱形的厚重牆體,屋頂邊界和牆體平面一致。祭壇不位於中心而是偏在一端,因此八邊形內部也是方向性的儀式空間。但是整個主空間的主入口和人們面向祭壇的方向不在一條軸線上,人們進入空間會轉一下身體;屋頂也沒有暗示任何軸線——這就使它相比St Bonifatius教堂沒有那麼強的方向性。人們在空間內活動的方式(方向性)和空間形狀(中心性)的關係更為曖昧而非張力十足。從場地來講,St Hildegard相對於其周圍環境是更為隔絕,隱秘和謙虛的姿態,與StBonifatius的城市策略迥然不同,這也與其各自的場地環境條件直接關聯。
刊載說明
本文以《從感知到分析:第二次Heinz Bienefeld討論短課》為題,全文刊載於 Der Zug vol.5 教育專欄。公號編輯:蘇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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