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血緣,他們依舊擁抱著取暖,依偎著生存
家人的羈絆到底是因為血緣
還是共同相處的時間?
都不是,他們「依靠犯罪來維繫」。
「如果觀眾能感覺到『這是一部只送給自己的小寶物』,就實在太好了。」
為了《小偷家族》在國內院線的全面上映,是枝裕和導演給全中國的觀眾寫了一封親筆信,收尾的就是這句有點可愛的話。
這是25年來,國內第一次引進戛納金棕櫚影片,上一部,還是陳凱歌的《霸王別姬》(1993)。
與導演親筆信同時送達的,還有特別製作的兩款中國版海報——花火版和「希望不散」版。
《小偷家族》花火版海報
「希望不散」版海報,採用了浮世繪美學風格,柴田一家在海邊逐浪嬉戲,一把手撐的雨傘罩在他們上方,為歡樂的一家人撐起一方小小的庇護所。但是在中文語境里,「傘」也暗喻著「散」的命運。
《小偷家族》「希望不散」版海報
這款由設計師黃海操刀的海報,精緻而精準,不僅得到了是枝裕和本人的大讚,更驚動了影迷心中殿堂級的影碟發行公司CC標準收藏(The Criterion Collection)和多倫多電影節,好評如潮。
海報設計師黃海曾為《太陽照常升起》《讓子彈飛》《一代宗師》《黃金時代》《我在故宮修文物》等電影設計過海報作品
5月拿到金棕櫚獎;6月在上海國際電影節引發搶票狂潮;8月全面院線上映。沿著這條時間的縱軸,觀眾與是枝裕和、與《小偷家族》不斷走近。而電影藉由一段溫情的故事,在觀眾面前橫向攤開的,卻是一個極具爭議的命題——
血緣與親情有必然聯繫嗎?
有血緣關係的人,就一定是親人嗎?
走齣電影破舊的木屋,《小偷家族》中的每個人其實都無人認領。奶奶被前夫劈腿,一生孤獨;信代和治,誤殺了信代暴力的前夫,靠偷竊為生;亞紀是奶奶前夫的孫女,她被偏心的父母忽視,不得已離家出走,從事軟色情行業;祥太的父母為了打遊戲把他扔在車裡不管;玲玲遭受父母的虐待,一身是傷……
亞紀、祥太和玲玲三個孩子的原生家庭,對於他們的失蹤,選擇了或忽略掩飾,或不聞不問,或遲遲不報警尋找。可以說,這三個孩子是原生家庭的棄子,他們雖有血親,卻得不到家庭應有的呵護和關愛。
這樣的三個孩子被三個大人「偷」來,組成了一個家庭,他們選擇無視法律和道德,放下各自過去的黑暗,在自己烏托邦的破屋裡,搖身一變,成為掌握著經濟大權的奶奶、可愛的爸爸、溫柔的媽媽、漂亮的小姨,被人疼愛的兒子和女兒,對號入座,相親相愛。
正因如此,小偷家族得到了觀眾的共情,希望這種避風港式的家庭可以延續,希望在原生家庭里,無法得到愛和保護的孩子,可以被別人好好疼愛,順利長大。
但導演是悲憫的,更是清醒的。他時時刻刻在提醒觀眾,警惕這些道德的漏洞,看到這個家庭的脆弱和不正當——奶奶收留了亞紀,卻背著她,時不時回到前夫的兒子家,索取當年被劈腿的精神損失費;治和信代趁奶奶不在家,一直在算計她的養老金;祥太被抓後,他們第一時間就準備逃跑……
曾經一起吃的火鍋暖、年糕甜,奶奶說不出口的「謝謝」和孩子們叫不出來的「爸爸」「媽媽」也都是真情實感。但因為個體和家庭都太過渺小,因為世俗難以撼動,法律不容扭曲,因為矛盾和自私就生長在心中,所以小偷家族就像哈哈鏡照出來的讓人高興的影子,被輕輕一摔,就會分崩離析。
是枝裕和的電影關注的重點不是是非對錯,錯的人也不會受到道德鞭笞,但「真實」這個命題卻很重要。他認為人物選擇去面對真實的瞬間,就是他們決議成長邁出的第一步。
這種取向從他各時期的作品中都可以窺見。在電影《奇蹟》里,希望死掉的愛犬能奇蹟復活的少年,最終理解到愛犬到底是沒辦法復活的,導演認為那才是一種成長。
《奇蹟》劇照
到了《小偷家族》,覺醒的祥太毅然跳下高橋,故意被警察逮捕;面對追趕自己的爸爸,毅然離去……帶著溫暖的記憶前行,勇敢告別過去,面對現實的生活,也許這才是導演對這個家族最大的期許。
《小偷家族》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是枝裕和上一部相似題材的電影《無人知曉》,而關於親人的唯物性和親情唯心的牽絆,又繼續了《如父如子》的主題。
這三部影片組成了一個「≠」符號:《小偷家族》與《無人知曉》就像是兩道暗淡的平行線,而《如父如子》讓人們意識到,正因為有「小偷家族」「如父如子」的對待,祥太和玲玲才沒有「無人知曉」,陷入絕境。
《無人知曉》劇照
《如父如子》劇照
在構思電影之初,導演看了一則新聞,說的是有一戶人家,家裡所有人都是小偷,他們被逮捕的原因就在於不肯變賣那支偷來的釣魚竿。聽到這裡,他忽然想到,這一家人或許都十分喜愛釣魚吧……腦海里於是出現了一幅父母親與孩子正在用偷來的魚竿釣魚的畫面。
這副畫面後來也出現在了電影之中,飾演父親的Lily Franky(中山雅也),是繼《如父如子》《比海更深》《海街日記》之後,第四次出演導演的作品。對於第四次選中他,是枝裕和說Lily Franky真的非常擅長表現人性中的污點和糟糕的部分,所以想再拍一次。
戲外,Lily Franky經常給扮演兒子的小演員城檜吏揉肩膀,教他放鬆去面對鏡頭,兩人的感情也越來越好,所以那場大海里,父子二人一邊衝浪,一邊性教育的戲,才那麼自然動人。
扮演奶奶的樹木希林,更是第六次跟導演合作,也是是枝裕和合作次數最多的演員。用他的話來說「一開始就是按照樹木來寫劇本的,除了樹木以外沒有人能勝任這個角色」。在飾演初枝奶奶的時候,樹木留了比平時更長的頭髮,也把假牙拿掉了,因為只有「這樣看起來才更噁心」。
而在《小偷家族》里最引人注目的女演員安藤櫻,卻是第一次演出是枝裕和的電影。
「她有時就像女神一樣高貴,她一開始表演,空氣似乎變得非常清澈,充滿了某種神聖的氣息。」
《小偷家族》是安藤櫻產後復出的第一部電影,2014年,她曾因主演電影《百元之戀》被中國觀眾所熟悉,憑藉《百元之戀》她獲得了第39屆日本電影學院獎的最佳女主角,與宮崎葵、蒼井優、滿島光並肩,被視為日本85後最重要的四位女演員之一。
《百元之戀》劇照
「他們說喜歡你才打你,那是騙你的,要是喜歡你的話,他們會像我這樣抱著你的。」
這一幕是電影中最胸口碎大石的瞬間,媽媽信代和女兒玲玲手臂上有著一條同樣的傷痕,生命也就有了不可分割的牽連,在她張開臂膀,溫柔地抱著玲玲告訴她這句話的字與字之間,隱藏的是一段被以愛為名的暴力虐待的黑色時光。
凱特?布蘭切特在戛納電影節上曾大讚安藤櫻的表演是「教科書級別的」。信代這個女性角色身為人類的算計,身為母親的無私,身為妻子的嫵媚,以及身為無法生育者和暴力受害者的卑微和心慟,她一一演了出來。
這次安藤櫻與是枝裕和的合作,緣起於兩人在街上的一次偶遇,導演說,如果當時沒遇上,也許就想不起來讓安藤櫻來參演了。但是電影拍攝結束後,他全然推翻了這種玩笑似的宿命論,「感覺這已經超越了表演本身,散發著一種十分自然的情感。」
影片中有一幕,一家人到海邊消夏,奶奶突然望著信代說「你好美啊」,這其實並非劇本中的台詞,應該是樹木希林對安藤櫻自然流露的感慨。導演保留了台詞,並修改了之後的劇本,信代和玲玲母女倆在浴室,以及最後信代在會面室告別的鏡頭。
扮演小姨亞紀的松岡茉優,也是第一次出演是枝導演的作品。在選用她之前,導演原本設定亞紀這個角色是個「沒什麼特色的胖女孩」。但是看了松岡茉優以前的作品後,導演將這個角色,改成了為她量身定做的樣子。
「她的情感並不外露,會在表演猛然停止的瞬間迸發出強烈的感情。我按照她的特點寫了這樣一出場景。」
在從事軟色情服務的粉色小房間里,亞紀與客人4號相互依偎;在奶奶捂熱的被窩裡,亞紀躺在奶奶腿上,開心撒嬌,這是一個非常懂事,非常失落,又非常需要愛、需要擁抱的女孩形象。
客人4號躺在亞紀的腿上,聽著她的安慰,留下了一滴金子般的眼淚,兩人產生了愛情。因為這滴眼淚,亞紀從急速下墜的人生,打了個急剎車,開始真正體會到了生活中美好的部分。
扮演4號的是日本當紅的男演員池松壯亮,整部影片只有一瞬的臉部特寫
「生命自有缺陷,需要他人來填滿,缺陷並非只是缺點,還包含著可能性……」
《小偷家族》中的人物,就像祥太講的那個《小黑魚》的故事一樣,游在一起,有人當眼睛,有人當身體,有人當尾巴,游成了個大魚的樣子,對抗那個比金槍魚還大得多的冰冷世界。
他們游啊游,海終究很大,海底很黑,到了最後,小魚還是要努力長大,變得強壯,去獨自面對大海。
而那些瞬間,比如一口咬下酥脆掉渣兒的可樂餅,喝了玻子汽水打出了嗝兒,和爸爸一起釣到了第一條魚,奶奶將冰涼的藥膏塗在胳膊上,抱著媽媽聽到了遠處的煙花「轟」地綻開……那些瞬間,就是照亮深海的明燈。
俄國詩人帕斯捷爾納克說過,人不是活一輩子,也不是活幾年幾月幾天,而是活那麼幾個瞬間。
一家人有緣一起同途,就是要為彼此的生命點一盞燈,留下那些明亮瞬間的。是枝裕和也把這些瞬間,當成小寶物,留在了電影院里每個默默流淚的大人心裡,讓我們帶著愛和遺憾,更溫柔地去對待明天。
撰文:盆景兒
※卸下濃妝,Lady Gaga的影后時刻來了
※我在印度電影里,尋找失蹤的「中國葯神」
TAG:VOGUEfil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