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演義-瀟水版5 外戚宦官兩相殺袁紹董卓誰為雄

文史 08-09

六月以來，一直下著雨。在雨水中，在關中和西邊叛亂的涼州羌胡作戰的前將軍董卓，提領三千步騎兵，奉大將軍何進密信，向洛陽開赴了。他的手下，有李傕（念覺）、郭汜（念寺）、張濟、樊稠四員部將。這四個人的名字這麼押韻，註定就是要一起共事的。

五年前，董卓曾經代替盧植討河北冀州地區黃巾，但是戰敗被抵罪處罰，但是同年底，黃巾雖然平息，西邊的涼州又發生叛亂。邊章、韓遂雖然是漢人，被叛亂的羌胡裹挾著，當了叛羌的首領，向東進攻陝西關中。當時朝廷就以左車騎將軍皇甫嵩為主將，起複抵罪處罰在家呆著的董卓為中郎將，一起西討邊章、韓遂。皇甫嵩作戰無功，又惹了張讓，當即被朝廷免職。董卓則留在陝西西部，隨後幾年，間或與涼州叛羌擊戰，到了去年時被升職為前將軍。

前將軍正好歸大將軍何進管。至於州郡的兵，因為州郡長吏多是宦官的私人，何進就沒有去招，而是密招董卓這種邊防軍。州郡長官中也有跟何進關係好的，比如東郡太守橋瑁，於是橋瑁也按照密信指令，帶著郡兵，趕赴洛陽以東的山地要道成皋屯紮，以截住東方州郡可能響應宦官的軍隊。

并州刺史丁原，則帶著一名叫做呂布的主簿，先於董卓抵達洛陽以北二十公里處的孟津，並且火燒孟津，火光照射了洛陽城內的天空。

何太后也看見這火光了，問：「這是怎麼回事？」

中常侍趙忠等人只得上前磕頭說道：「是關西和并州諸將，不在西邊討伐羌人，在北邊防範匈奴，反倒紛紛發兵指向洛陽，口口聲聲要求誅殺臣等，老臣冤枉啊！那放火的實是并州刺史丁原，他叫數千兵卒化妝成太行山的黑山賊，焚燒孟津官府民舍，上書以誅老臣等人為口辭。」

何太后倔脾氣也上來了：「他們敢兵犯京師，就是作亂。你們放心，我自有處置。」

趙忠等人這才鬆了口氣。

這裡，宦官們採取了剋制態度，沒有在京城禁軍（羽林軍、西園御林軍）中試圖調動能聽宦官話的軍隊，也沒有從父兄子弟所管的外州郡調兵。大約宦官並不想天下大亂，不想爆發內戰。

何進見太后不屈服，心想這招看來不見效啊。這時候，他弟弟何苗又跑來勸他了：「咱家本來就是個南陽窮殺豬的，賴著宦官才有了今天的富貴，哥哥卻非要跟宦官們對著干。國家的事，哪是那麼容易變過來的。覆水難收，後悔就來不及了。哥哥還是深思一下，跟宦官講和吧。」

何進聽了，想起宦官們曾經對自家的好，以及誅宦官這事的危險性，就又猶豫起來，乾脆派出使者，前往洛陽以西的澠池，阻止已經行軍到此的前將軍董卓的邊防軍。

袁紹一看，連忙跑來說道：「大將軍怎麼不動了，可以叫州郡兵接著前進啊。」

何進說：「我看這樣逼下去，也沒有用，反倒鬧得不可收拾。」

袁紹於是要挾說：「大將軍不能反悔啊。如今大將軍與宦官交斗之勢已成，咱們的意思已露，如果事情拖延下去，宦官鬧出變亂，就跟從前竇武誅宦官，反倒被宦官所殺一樣了。大將軍趕緊決斷啊。」

何進騎虎難下，只好依了袁紹，於是晉封袁紹為司隸校尉，假皇帝之節，專斷軍事，授權替自己指揮董卓等人。所謂司隸校尉，當時天下共分十三州，京城洛陽所在的中原西部地區和山西西部以及陝西地區，被設為司隸州，內含河南尹（洛陽和附近的二十個縣合在一起為河南郡，亦成為河南尹）、河內郡、河東郡等七個郡。各州的「州長」叫作刺史，但是司隸州的「州長」則叫司隸校尉。袁紹做了司隸校尉，被授權專斷軍事，當即派人催促董卓一軍順著（高速公路）快速前進，目標是進攻洛陽郊外平樂觀。

這時已是七月，董卓在澠池得令大喜，火速進軍，並且在澠池給太后上表：「中常侍趙忠、張讓等人，竊據神器，擾亂海內，從前趙簡子帶著晉陽之兵，以驅逐君側的惡人（指當時晉國的范氏、中行氏）。我也效法古人，鳴鐘擊鼓，這就到洛陽啦！」

何太后接表，這才害怕了，但是還是不肯殺宦官，而是把中常侍和小黃門都免了職，讓他們出宮回到自家城裡的家住著去。而黃門令和中黃門們，負責禁中保衛，不如十常侍和負責起草詔書的小黃門能參與政事，何太后固然也就不遣出他們。

十常侍、小黃門回到自己的家中（平時他們在皇宮禁中，休息日才回家），惶惶不可終日，這一日，就聚在張讓的家中商議說：「咱們在家藏著也不是辦法啊，董卓來了我們全得掉腦袋。其實不等董卓來，我們現在沒了官兒了，誰都可以拿捏個罪名進來抓我們。我們不如去求大將軍吧。郭勝不是說大將軍不會變心的嗎？我們也對他弟弟還有太后的老媽很好啊。」

宦官們還不知道董卓來，其實是大將軍暗中指使的呢。於是一起跑到大將軍府里，趴在地上，以頭碰地，謝罪哀求：「我等確實有罪，念在事奉先帝多年，一直委從君家，請大將軍寬赦一條活命，唯大將軍處置。哇～」

何進說：「天下人言洶洶，都是因為你們這些人。董卓的兵馬上就快來了，我也管不了他。不如你們趕緊回自己的封國去吧。」

這些宦官當初都被漢靈帝封了侯，侯有封國，一般一個縣大，平時食其租稅，退休後才回封國。宦官們一聽叫回封國，比呆在城裡安全，也算是得了一條生路，於是喜出望外，各個感恩不盡，擦乾眼淚，連連拜謝出去。

袁紹聽說了，趕緊跑來，急急說道：「大將軍，如今這些宦官好比案板上的魚肉。你一句吩咐，我們今夜就出兵殺光了他們。您快下命令吧。」

何進說：「不行啊，太后不願意殺宦官的。我覺得只要驅逐了他們就好了。他們走了，我來執政，也就夠了。」

袁紹勸說再三，何進就是不從。袁紹只得搖著腦袋氣走了。

袁紹走了以後，看明著勸何進不行，就給地方州郡長官寫信，假說是大將軍何進的意思，要他們捉拿收捕宦官在外地當官和不當官的親屬。這一下子把宦官逼急了，也把何進逼到了跟宦官生死搏鬥的斗場上去了。

宦官們卷著行李，正要回封國或者老家，忽然聽說地方官們在抓自己的親戚，於是放下行李，誰也不敢回去了。但是呆在京城家裡，又分外不安全。這時候，由於時間拖的也久了，何進召州郡猛將來逼迫何太后殺宦官這個密謀，漸漸地透露出去了——曹操的預言果真實現。宦官們慌忙忙跑到張讓家裡，互相嚷嚷：「原來董卓是被何進叫來的！這何進詭詐惡毒如此，趕緊找人幹掉他！」

張讓說：「現在立身都不安全，談何對付何進。還是先回宮裡，在太后身邊，想下詔處置何進，就輕鬆隨意了。」

眾人忙問：「可是怎麼回宮去啊？」

張讓說：「我有一個兒媳婦是太后的妹妹，我這就去找她。」

張讓慌慌張張跑到養子家裡，見到養子媳婦，當即跪下，說道：「他那誰啊，老爸我這就打算回封國去了。不過，作為老臣，侍奉皇帝都好幾代了，現在要遠離皇宮，心中深是戀戀。我想再回宮值事一下，能暫時再事奉一下太后和皇上，然後回封國去死，也無恨了。媳婦啊，能不能給太后傳個話，說一下這意思。」

張讓的這個兒媳婦，殺豬人家的二妹妹，覺得張讓說的也是人之常情，於是就跑到宮裡，對太后說宦官們想再當值一陣兒，只是暫時的。何太后於是下詔，叫十常侍都回宮來值事。

何進一看宦官們沒按自己的意思跑回封國，反倒回皇宮禁中了，這才又氣又怕。何進覺得：宦官們跑回宮裡，那是懷疑我了，我如果不幹掉他們，董卓來了，我反倒不利。於是這才下了決心，要盡誅宦官。

何進覺得上表不行，會由著宦官分辨和亂說，派別人去也說不清，不如自己親自跑到禁中去勸說何太后。這時已是八月，於是何進到皇宮禁中去找何太后，再次陳說要求誅殺所以十常侍及以下宦官，否則董卓兵不退，洛陽要遭劫難。

何太后聽了，支支吾吾。

十常侍張讓、段珪這幫人聽說何進來了，好比驚弓之鳥，連忙派人跑去偷聽。不一會兒，小宦官慌慌張張跑回來，把何進的話學說一遍。眾宦官們臉色發白，都說：「看來傳言說的一點兒沒錯，猛將兵臨洛陽，都是何進召來的。如今何進凶相畢露，我們必須先發制人，殺了何進，再下詔抵擋城外的諸將。」

數十名宦官都尖著嗓子附和。張讓問道：「何進現在何處？」

小宦官說：「已經出宮了。」

於是張讓、段珪叫小黃門起草了一個假的太后詔書，召何進入宮議事。

小黃門拿著詔書，出了禁中，把詔書送到尚書台。尚書台就在皇宮內的禁中以外的宮殿區，裡邊的尚書接了詔書，就持詔出宮去追趕何進。

何進正走在回家的路上，見尚書追來，忙停車接詔，一看，是太后叫他再進宮議事的。

何進心想，太后又改主意了？於是糊裡糊塗又掉頭回來。何進進了皇宮，昂著一個殺豬屠夫的兒子的腦袋，準備再次跟何太后商議殺宦官的事。經過皇宮內的一些殿宇，到了禁中大門，何進把侍衛留在這裡，寶劍也摘了，自己跟著宦官，再次進入禁中。到了禁中的嘉德殿，進了殿門，一看，卻沒有何太后，只有張讓等一班人瞪著血紅的眼珠子等著他。

張讓厲聲說道：「現在天下亂的一團遭，不單是我們宦官的責任。先帝曾經為了王美人被毒死的事，要廢了兇手你妹妹何太后。都是我們這幫人哭著哀求勸解，每人拿出了家財上千萬作禮，送給先帝，讓先帝息怒。我們為什麼非得幫救你們何家，還不就是指望你們秉政以後，能讓我們來依靠，罩著我們嗎？可是，大將軍卻要陰謀殺光我們宦官，是不是太過分了！大將軍說我們宦官受賄狼籍，可是朝臣中公卿以下有哪一個是忠貞清廉的！個個不都是貪官！」

何進一下子沒詞了。這般宦官照他們說的，真該升天堂才對了。

宦官渠穆拔出寶劍，不由分說，一劍刺向何進。何進腿長，哇呀一聲，轉身就跑。逃出了殿門，被渠穆追上，一劍刺死在嘉德殿前。旁邊宦官掄起斧子，砍下腦袋，拎在手中。

張讓、段珪謀划下一步，趕緊奪回京畿地區的兵權，命小黃門草詔：「任命故太尉樊陵為司隸校尉，故少府許相為河南尹（洛陽及周邊二十個縣所構成的河南郡的長官）。」不用說，這倆人都是親宦官的，才被任命了。

小黃門持詔書，出禁中，送到尚書台。尚書看了，很奇怪，問：「這份詔書是怎麼回事啊？為什麼要任命他們倆啊，司隸校尉袁紹和河南尹王允，不都是大將軍剛剛上表任命的嗎？大將軍剛進去，這事需要跟大將軍商量，請叫大將軍出來共議。」

尚書台最大的官是尚書令，下面分六曹，各有一個尚書。而大將軍何進和太傅袁隗共錄尚書事，分管尚書台工作，固然這樣的大事，要親聽一下何進的話。

與小黃門一起來的中黃門（負責禁中守衛和治安的），打開一塊絲布，露出何進的腦袋，直扔向這幾個尚書，說道：「大將軍在這兒呢。何進謀反，已經奉詔殺了他了。別再啰嗦，快去執行！」

尚書大驚失色，趕緊拿著詔書跑出皇宮，去找太傅袁隗請示。

這時候，何進的部將和親兵還在宮門口等著呢，聽說何進被殺了，部將們不幹了。何進素來待下屬寬仁，吳匡、張璋兩個部將立刻帶著兵就衝擊皇宮門。門下的宿衛兵當即攔截。吳匡、張璋衝殺了進去，掠過崇德殿（上朝的殿）、鴻德門、明光殿，都是朝臣上班和奏事的地方，直殺到明光殿北的禁中大門。袁紹的堂弟袁術，少好行俠，負一時之名譽，時為虎賁中郎將，專管宿衛皇宮的郎（就是後備幹部）和虎賁，也一直和袁紹、何進謀劃殺宦官的事，此時也不保衛皇宮了，而是帶著虎賁，與吳匡、張璋合攻禁中大門——九龍門，使勁拿斧子砍九龍門。這時已是傍晚，禁中的黃門令和中黃門帶著下屬的持戟宦官，誓死保衛薩拉熱窩。袁術攻不進去，就在九龍門下放起火來，一說是九龍門內的禁中的嘉德殿的殿門青瑣門下放火，要把張讓等人逼出來。

張讓趕緊跑進何太后的宮裡，喊道：「大將軍何進造反了，焚燒宮門，就在外面，太后和皇帝趕緊跟我走避北宮吧。」

太后說：「何進為何會反？」

張讓說：「他想誅殺我等，專擅朝政，見太后不從，就作亂了。太后趕緊走吧。」

說完，張讓把何太后和皇帝劉辯，以及王美人的兒子劉協（已被封為陳留王），都給拉起來，沿著宮中的空中復道（架設在空中的連接不同宮殿的封閉性通道，類似上飛機的走廊）往北宮跑。北宮在北，修的比南宮晚，與南宮之間隔著一塊五里長的空地，以復道相連這兩片宮域。

尚書盧植手持單戈（當時沒有大刀，主要是矛和戈），從空中復道的窗戶下面，亂掄著戈朝上邊嚷嚷。上邊正是中常侍段珪挾著何太后。盧植對段珪狂呼亂叫，外加數落恐嚇：「跟著張讓死路一條，放了太后，我保你活命！」段珪嚇壞了，於是釋放何太后。何太后從窗戶里跳出來，被軍士救下。余者順著復道繼續跑，跑到北宮的德陽殿里，躲了起來。德陽殿是北宮裡的正殿，可以裝一萬多人。這時候，何太后已經不在宦官們手中了，宦官再想下詔，送出北宮，命西園御林軍或是什麼軍隊來救，已經不可能了。

袁紹則和太傅袁隗一起矯詔召來了樊陵、許相——就是詔書上那兩個親宦官的朝臣，當即殺了。然後袁紹帶著自己的家兵數百人，也來攻皇宮北宮。北宮的建設和南宮一模一樣，也是四面宮牆，開有宮門。袁紹攻入北宮的南門朱雀門後，喊道：「關上宮門，不論大宦官、小宦官，一律殺死！」於是軍兵們切瓜削菜一般，一口氣殺了二千多宦官。一些積德良善的宦官，也被殺死了。有的宮中雜役宮人嚇得沒法，急忙把衣服褲子扒了，露出下體喊：「我不是宦官啊，我不是宦官啊，那個東西在這裡啊！」這才得免了狗命不死。

張讓、段珪等數十個宦官，脅著皇帝劉辯和王美人的兒子劉協倆小孩——前一個十七歲，後一個九歲，從德陽殿鑽出，於北宮東北角用於出貨的一個宮門（沒有被關閉），倉皇逃出北宮外，往小平津渡口撤。尚書盧植是個剛烈的人，一個人騎著馬在後面追。河南尹（洛陽及近縣構成的河南郡的行政長官）王允派河南中部掾閔貢隨在後面也追。盧植一激動跑太快了，結果跑迷路了。閔貢卻一馬趕到，把這幫沒船的宦官給逼到了河邊。閔貢揮動寶劍，手殺數人，其他人嚇壞了，紛紛往河裡跑。

張讓、段珪等人都哭了，對皇帝劉辯哭說：「臣等今日就算全完蛋了。臣等一死，天下也就就此大亂了！陛下好自珍重吧！」說完，哭著相率投河而死。

即便是壞人，也是把自己當好人看的啊。張讓臨終哭得亦何其悲動人腸也！

閔貢把皇帝劉辯和劉協倆人扶上自己的馬，然後牽著馬往回里走。當時夜色已昏，星斗滿天。看看實在不能走了，就找了個旅館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