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岷縣博物館記
我的家鄉岷縣位於甘肅東南部,是定西市轄區內最南邊的縣。順時針看,岷縣依次與天水市武山縣,隴南市禮縣、宕昌縣,甘南藏族自治州迭部縣、卓尼縣、臨潭縣以及同屬定西市的漳縣毗鄰。流經縣域的洮河是黃河支流,是渭河支流以上最大的支流。
從歷史地理的角度而言,古稱岷州的岷縣長時期內是邊陲重鎮,秦朝時期秦長城的西部終端就在岷縣境內。到了東漢,這裡是漢與羌人征戰的前沿,《後漢書》中時間「洮水為之不流」的殘酷戰爭記載。唐代,這裡是吐蕃與唐反覆交戰的場所。北宋,這裡東屬宋之秦鳳路,西屬割據的吐蕃諸部,仍是征戰之地。到了明代,在此設立岷州衛,隨後方誌的興修使此後的歷史有了較為清晰的記載。由於明政府並不直接管轄烏斯藏地區,且本地仍然是漢藏民族交錯的前沿地區,所以這裡仍然是軍事重鎮。此後,岷縣仍然未能擺脫兵燹的蹂躪,尤其是晚清和民國間各民族間的戰爭,使得原本文化就很落後的岷縣遭受重創。
兩千年間兵燹頻仍,文風不振,文獻凋零,直接後果是查閱碩果僅存的方誌,裡面建功立業的武將倒是不乏其人,而文人墨客則乏善可陳,屈指可數的幾位有詩文傳世的作者也大都集中在清代和民國。而即使是這些人,現在想要收集他們的文獻,比在塔克拉瑪干沙漠里發現佉盧文木牘更難。
作為歷史出身,熱衷於收集文獻的我,近兩年很想以自己所學為岷縣做些貢獻。於是這兩年我不斷收集岷縣的碑刻資料和耆舊逸聞,打算至少先編輯兩部書,一是《岷州金石錄》,一是《岷州耆舊傳》。年初在家過年,我查知岷縣文化館和博物館似有所藏,於是計劃今年暑假抽時間去收集資料。雖然這個文化館混跡在一幢滿是清冷的商鋪的舊院子里,門前冷落車馬稀,並無多少觀光客,但我還是對其抱有較高期望,因為我其實沒有選擇。
七月底,我返回岷縣,順便帶著好友老胡去採風。八月三日,我和老胡走進了文化館大院。這個大院子裡面有兩三個商戶,還聚集著一群中年群眾,似乎要一起去參加什麼活動。文化館由院子左側樓道進去,卻發現一至三樓沒有任何展覽,四樓則是岷縣博物館,五樓倒是有人。我發現五樓的幾個辦公室很小,基本上只能滿足工作人員辦公休息,別無作用。而幾個房間陳列的都是一些不知何許人也的字畫,這類當代墨客遍布全國各地,正用他們的數量給共和國書法的黃金時代鍍金。我諮詢了一下,工作人員說沒有碑刻。我只能說我沒有收穫,我真的不知道他們到底有沒有。我想起四樓的岷縣博物館的牌匾倒是古色古香,興許去那裡看看會有收穫,於是和老胡移步四樓博物館。
其實此博物館只佔了四樓,而且四樓也就一個迴環式的展廳和一個辦公室,再就是過道,這就是本縣博物館了。後來聽說博物館在和平西路還有一處,不過這要日後再行探訪了。讓我意外的是像是故意隱藏不讓人看見的博物館的兩個工作人員(同時也是解說員)居然是兩個年齡明顯比我小的姑娘。我第一感覺是她們在這裡很不協調,她們似乎更應該去外面的陽光下的大街上面無表情、漫無目的地成為「人群中的人」(典出愛倫·坡小說《人群中的人》),怎麼會在這個不見天日的角落裡耗費青春?難道是有熟人好意給她們找了這份工作?恕我直言,這位女同志(給我們講解的那一位)很清秀美麗,不禁讓人肅然起敬。但我在這裡上的高中——我告訴他我是〇八年進入岷縣一中的,她說比我低兩屆——我太了解我們這裡的女生了,我對我認識的大部分女同學頗為失望。如果她是那幸運的少數,我就更加肅然起敬了。
言歸正傳,博物館的展覽主要有幾個主題,大概有民俗、花兒、洮硯等。
岷縣傳統民居的堂屋
民俗展覽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原大仿建的堂屋和卧室。堂屋中間是一張大方桌,兩邊兩把椅子,中堂上有對聯字畫。重點是卧室。其實叫卧室也不完全準確,它是一座炕,炕上放著壁櫥,炕沿中間放著一座火盆。火盆再靠里是一張炕桌,一般都是像這樣正方形的。火盆上是模型煤炭,盆邊放著兩個煮茶的茶罐。然後正對炕沿的牆上是木格子窗戶。這種窗戶一般分為上下兩塊,兩部分可以隨時拆卸。窗戶的上部分頂端可以旋轉,下端可以藉此掛起來。這樣坐在炕上就可以看著窗外的風景了。木格子有上百個,有大有小,但分布地非常規則。
岷縣博物館所藏窗花雕板
這裡沒有顯示的是,現實生活中每一個格子上面會貼一張彩色的窗花。窗花有兩種,一種是本地非常流行的剪紙。另外一種是多色套印的,屬於雕版印刷。博物館倒是收藏了幾塊窗花雕版,可惜不是我想找的書籍的雕板。每一張窗花都隱藏著一個流傳久遠的民間故事,可惜這兩種窗花伴隨著木格子窗戶的消失而日漸式微了,現在若能有幸見到,一定是在深山遠水的山村了。
岷縣傳統民居中兼具卧室、客廳功能的炕
這就是我們當地傳統民居室內的布局,說完了布局結構,其所承載的生活習俗也值得一談。前文之所以說這種結構不等於卧室,是因為它還兼具著現在的客廳的功能。事實上,它白天是客廳,晚上是卧室!君不見,我們這裡來了客人,主人的第一句話就是:「上炕!」或者:「炕上坐!」怎麼可以搬著凳子坐在地上,那成何體統呢?坐到了炕上,主客隔著火盆對坐,一人煮一罐茶,一邊喝茶一邊諞閑傳。
這個茶罐可不是裝茶的茶罐,裝茶的一般是桶狀的鐵罐,當然不能用它來煮茶。煮茶的茶罐是燒製成的,不過不是什麼陶瓷,那些東西估計也經不起天天燒烤吧,據說是用白土燒制的。關於茶罐還有一個謎語,爺爺和阿婆常說:「人來了,烤肚肚兒;人去了,上櫃櫃兒。」這指的就是茶罐了。
然後主人會吩咐家人去做飯,不管是什麼時候,不管你吃了沒有,到要去做飯。做飯當然是麵食了,主要是臊子面(誰說臊子面都是岐山的呢?),其次是面片(這次我力薦牛肉麵片於老胡,老胡吃得興高采烈)。炒菜的情況不是太頻繁,視家庭情況和具體情況而定。
花兒,特指西北地區流行的一種山歌。我們當地叫這種山歌為huer,也就是兒話,不是hua er。由於花兒傳統延續至今,且跟所有民歌一樣在新時代藉助媒體獲得新生,所以花兒成了本地及西北地區學術界的一門顯學。博物館就陳列了一系列研究花兒的學術著作,都是正式出版物。花兒的曲調其實很簡單,很多歌曲共用一個曲調。花兒不是勞動號子,或者說超越了勞動號子。花兒是敘事詩和抒情詩,情歌佔了很大比例。花兒歌手大都是平時在農田裡勞作的善良的百姓,很多都不識多少字。但這不妨礙他們抒發內心的熱情,他們隨口現編現唱的花兒都是合轍押韻的。這就是真正的民歌的發生機制。我相信像漢樂府中《上邪》那樣的歌者並不懂什麼是押韻,人家是自然而然吟唱出來的。古今嚴羽們研究得再好,打死他也吟唱不出那樣感人的歌。此外,還有一事可以為證。我曾教導當時上二三年級的小妹妹寫詩和童話,我覺得她不能理解押韻,也就沒有教她押韻。但讓我震驚的是,她寫的詩歌居然是押韻的,而且很多詩歌當著我的面按照我指定的題目寫出的。這讓我相信韻律是發自內心,自然生成的。
當看到那些陳列滿滿的花兒研究著作以及岷縣籍作家的作品時,我說:「馬步斗先生的作品這裡有沒有呢?」對方想了一想,說:「應該有,我們沒有都展出來。」我又說:「本人的書今年也會出版,到時候給這邊也送兩本,為家鄉做做貢獻。」對方很高興。我心裡說:「善!」
岷縣博物館藏民國間洮硯加工場景照片
至於洮硯,雖然名列四大名硯,但我一來不懂,二來毫無興趣,就不越俎代庖了。
此次參觀岷縣博物館,雖然沒有見到任何碑刻和古籍文獻,但仍然收穫良多。人類創造的文明成果固然有載體的差異,但又有誰有權去為這些成果去定價呢?至少你的心中有自己一以貫之的觀念就可以了。
我將繼續搜尋岷縣的文獻,繼續我的《岷州金石錄》與《岷州耆舊傳》!
是為記。
岷縣博物館參觀券
每個博物館都在為保存人類文明成果而努力
2018.8.8下午,寫於西北有高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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