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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徒四壁時,父親兩眼盯著我剛出生的女兒說:賣了吧

「你他媽腦子被花狗啃了!」

「姐,我真看上了。」

「看什麼看,這玩意兒是咱戴的嗎?也不數數後面幾個零?」花鈴拖著乾瘦的小霞往前走,小霞只是不願意,撅著屁股半蹲著,狗似的耍賴皮。她一雙眼睛冒了火,死死盯著櫥窗里白脖子模型上掛的翡翠葉子。

「看一眼,再看一眼!」

「四十歲人了,沒個成性!」

昏暗的洗頭房裡間,小霞把銀行卡和一疊存取款的小票從一個生了銹的鐵餅乾盒子拿出來,她又一次檢查了小票上的存款餘額,不禁皺了眉。

「還差一萬吶!」她嘆了口氣。

裡間不過十來平米,左手靠東牆是小霞的床,西邊一組高低櫃,低柜子頂上一扇巴掌大的窗,透出一方吝嗇的夕陽。右手從天花板垂下來一抹粉布帘子,裡面是花鈴的天地,也不過一張床一個櫃,連窗也沒有的。

潮腐的木門「嘎吱」一聲響,花鈴走了進來,厲聲問道:「你是得神經病了?」

小霞把卡和小票放回盒子里,蓋子沿對了半天才蓋上。

「姐,我是真得買那個玉葉子。」她彎下腰,從床底下拉出一個整理箱,把盒子塞進了最裡面,「敏敏她——」

話還沒說完,就聽外面傳來暴躁的踢門聲,接著是一個熟悉的男聲:「他娘的,人哪兒去了?」

花鈴一個機靈,拍了小霞的肩,「那老不死的又來了,我給他洗頭,你趕緊換衣服。」

小霞撇撇嘴,打開低柜子,翻尋黑絲襪和黑裙子。她聽見花鈴陪著笑說:「威哥,你可好久都沒來了!」

「最近跑了趟深圳。夢夢呢?」

「在裡面等著你呢!別介,著什麼急啊?我先給你按按摩洗個頭放鬆一下!」

「也行!」

小霞脫了個精光,把翻出來半透的紗裙子套在身上,又穿上碎小的黑色底褲和黑絲襪。

她踩著面兒上破了縫的紅塑料拖鞋,從柜子上拿出一瓶香水,從頭到腳草草噴了一遍,又拿出一盒散粉,在臉上、脖子上塗了一層,最後翻出一支剩了小半截的口紅,在蒼白的嘴巴上抹上一抹血紅。

她關了頭頂的燈泡,躺上床,又摸到床頭一個開關,輕輕一按,一片紅暈從四個角的彩燈里散了出來。

門被一腳踢開,又一腳踢關,發出兩句單調不同的「咯吱」聲。

「小霞,威哥想你想得都不行了!」花鈴的嬉笑聲被關在了門後,一個虎背熊腰的男人走了進來,輕車熟路地撲向小霞的床尾,投下半床黑影。

「威哥!你可來了!」小霞起身,跪著挪到床尾,伸胳膊環住了威哥的大腦袋。

「真香!」

「那可不!」小霞給他拋了個媚眼。

威哥不算個討厭的人,他中規中矩,每次在小霞床上時間也不長,即使偶爾喝了酒來了興緻折騰小霞,也不會讓她太受罪。最關鍵的,他從來沒賒過錢,每次事兒一完,保准分毫不差地甩出三張大票子來,要是逢年過節的,還會多給一百。

小霞把威哥伺候得正盡興,忽聽外面花鈴夾著嗓子聲音高了八度:「李哥你怎麼來啦!喲,這位警官怎麼臉有點兒生?」

威哥頓時被嚇成了一灘爛肉。小霞一個機靈從他身上跳了下來,熟練地關了燈,借了頭頂小窗那點兒光打開了大立櫃。

「快進去!」她喊。

威哥面露難色。他的體格對那個柜子來講,實在是太魁梧了些。

「趕緊的!」小霞把他往裡推。

威哥側過身去,抱著一肚子軟趴趴的肥肉,把自己塞了進去。

手忙腳亂中,小霞把威哥的衣服和褲子也扔了進去,都落在了威哥身上。

她聽見門外花鈴氣憤的聲音:「什麼暗門子?哪個狗日的說這死不要臉的話?」

「上面只說讓我們查,我他媽的知道誰舉報你?」李警官的聲音懶洋洋的。

小霞極迅速地脫了黑裙子,套回剛才的運動T恤衫和運動褲。她抓起牆角臉盆里的毛巾,胡亂把臉擦了,又拉開床底的整理箱,摸出一個信封來攥在手上。塞回箱子,她拉開被子,躺了進去。

「裡面什麼都沒有,我妹發燒了,睡覺呢!」花鈴急急地分辯。

小霞臉剛挨上枕頭,就聽木門「吱呀」一聲響,一個人走了進來,是李警官。

小霞裝模作樣地半抬起身子,故意掀開被子把運動服露出來,半睜著眼睛問:「姐,怎麼了?」

「不知道哪個不要臉挨天殺的東西說咱這理髮店是暗門子——」花鈴話說到一半,突然聲音啞了。

小霞抬眼一看,原來李警官正踢著床尾威哥的臟皮鞋。

花鈴給小霞遞了個眼色,小霞迅速爬起來,把信封遞給了李警官,「李警官,您在這一片兒這麼久,認識我們不是一兩天了,哪有的事兒?」

李警官接過信封,折起來揣進了褲兜,手還沒掏出來,又一個警察闖了進來。李警官一腳把兩隻臟鞋踢進了床底,扭頭對新闖入者說:「瞧這空氣,發著燒呢,別把咱傳染了!」說著,自己先擠著走了出去。

「香味夠濃的啊!」新警察疑惑地四下打量了一番,最後目光落到了小霞身上。

小霞背靠在側牆上,紅著臉裝出一聲咳嗽。

「滅蟑螂的葯!」花鈴道,「現在這些滅害靈都造得香得很!」

新警官意味深長地看了花鈴一眼兒,走出去了。

小霞猶豫了下,穿上拖鞋,跟了出去。

新警察環視四周,說:「算了,走吧。」

李警官發給他一支煙,「他娘的,嚴查三個月,真是要了老命!」他給新警官點上火,倆人結伴走了出去。

「你們慢走啊!」小霞看著花鈴哈巴狗似的把他倆送出門,趕忙回到裡間。她打開櫃門,威哥拖著汗涔涔的胖身子從柜子里掙脫出來,累得直喘氣。

「威哥,你看,這真是不巧!」

「算了算了。」他哆嗦著穿衣服,驚魂甫定。

小霞從床底拉出他的臟鞋子來,「哥,你的鞋。」

「也算你仗義!」威哥從褲兜錢包里掏出錢包,數出了三張鈔票塞到小霞手裡。

「咱倆這關係不是一天兩天了,我還能把你交給警察?」

「虧了吧?」

「啊?」

「我剛在柜子縫兒里都看見了。」

小霞鼻子有些發酸,委屈得有點兒想哭。她還從沒在客人面前這樣過。

威哥又掏出兩張鈔票來,「拿著吧!」

「不了,這錢我不能要!」

「拿著吧!」他把錢扔在床上,轉身走了出去。

過了會兒,鈴花兒叼著煙走了進來,從鼻孔里吐出濃濃的一股煙來,靠著門框說:「他娘的,好容易來一單生意,被攪了!」

「威哥還多給了兩百。」

「總算沒賠!」鈴花嘆了口氣,「剛那警察說了,要嚴查三個月,他媽的,這可怎麼辦喲!」

小霞怔了一下,一萬塊錢的缺口一下子變得無限大。

她把錢整理好,從床底下整理箱里翻出一個空信封,把錢裝了進去。

「三個月嚴查,可就真來不及了。」

「什麼來不及?」

「敏敏結婚。」

「啥?敏敏要結婚了?」花鈴顯得很興奮。

「九月底辦婚禮呢!」

「你去不?」

「去呢!」小霞的滿面愁雲,「那個玉葉子,我就是想買給敏敏當結婚禮物!」

「啥?你真當人是你親閨女呢!你別發了昏!」

「她本身就是我親閨女嘛,只是我不想認。」

「你不想認?」花鈴發出一聲冷笑,「好像人家大學生倒是願意認你似的!」

小霞覺得難過,靠在牆上不說話。

「你說你,把家底兒都搭進去就為了給她送那麼個石頭?」

「女人一輩子就結一次婚。」

花鈴眼珠子骨碌一轉,「我看西街市場五六百的玉石就挺好,跟六萬塊錢那個一模一樣,我陪你去西街看看?」

「敏敏那麼聰明,貴賤貨她一眼就能看出來。」

「你就那麼點兒錢,全搭進去了,往後可怎麼辦?都四十了,小霞,你還能幹幾天啊?」

「大不了跟陳哥去工地上幹活,吃糠咽菜的都行。」

花鈴把煙頭扔在水泥地板上,狠狠踩了上去。

「真是橫了心了!」她說,「走吧,咱去買那玉葉子去!」

「我還差一萬呢!」

「我還有五千,咱再跟他講講價!」

「我還是第一次買這麼貴的東西!」小霞一手攙著花鈴的胳膊,一手扯著衣角。

「別緊張,有我呢!」花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拉著她進了店裡。

小霞站在翡翠葉子面前挪不動腳,可是在店裡面,她只能看到葉子的側面。花鈴自如地四下巡視,像揣了萬貫家財來買傳家寶似的有氣勢。

一個瘦高的男人坐在角落一台電腦前,扭頭瞥了她們一眼,視線又回到了電腦上。

「是這個嗎?」花鈴指著白脖子模型。

小霞點了點頭。

拇指大的綠葉子在她眼底生了根,她似乎已經看到敏敏穿著潔白的婚紗脖頸間掛著這片綠葉子站在五彩霓虹下舞台上的樣子,她驕傲地揚著頭,玉葉子在她胸前閃出最迷人的一道綠光。只有敏敏能配上這枚葉子,也只有這麼貴重的玉葉子才配得上敏敏。

「老闆,這個拿來看看!」花鈴用指節敲著櫥窗。

老闆瞄了她倆一眼,猶豫了很久,才懶洋洋地站了起來。他沒有抬頭,也沒有再看她們,從褲兜里掏出一串鑰匙,打開了柜子。他扯著紅色的繩把翡翠葉子從模型上摘下來,一隻薄得過分的手掌在她倆面前攤開,「六萬!」

「打麻將呢!」花鈴陪著笑,伸手去抓玉葉子。

「不講價!」他鼻孔朝著天。

「大哥,做生意哪有這麼死的!」花鈴邊說邊把翡翠葉子遞到小霞手上,「我看這成色一般啊!」

小霞攤開手掌接了過來,一團碧綠在她蒼白的手心泛著細膩的光,沁給她一股涼意。

「我看也一般。」她附和道。這是她倆為了殺價提前商量好的橋段。

老闆似乎識破了她們的伎倆,兩條胳膊撐在櫃檯上,並不接話。

「要不咱在別家看看?」花鈴道。

「老闆,你這玉有鑒定證書嗎?」小霞問。

老闆彎腰從底櫃里拿出一個紫色絲絨盒子,「盒子底下。」

小霞揭開盒子的襯裡,果然看見一個塑封的紙片,上面有這片葉子的彩色圖片,還有紅色的印章。

「老闆,給個痛快話吧!」

「五萬八!」

「便宜這麼點兒,太沒意思了!」

「沒意思別家看去!我也馬上要關門了。」

「你這人態度怎麼這樣?」花鈴急得扯著脖子喊。

老闆發出一聲冷笑,「我跟你們又不是一行兒的,不需要陪笑。」

花鈴和小霞都愣住了。

「你們是誰我不知道嗎?在我這兒裝!」

小霞和花鈴對視一眼,滿臉通紅,翡翠葉子在手裡都拿不住了。

「只要有錢,跟誰做生意不是做?」花鈴把一條肥胳膊支在櫃檯上,「既然大哥您認識我們,街里街坊的,給個痛快話吧!」

「五萬八,不能少。」他依然一臉嚴肅,「你去玩兒玉的圈子裡問問,我這店裡啥時候講過價?」

玉葉子攥在小霞手心裡,就像嵌進了她肉里。她無法再把它還回去了。

「哥,我只有五萬五,三千塊錢我給你打個欠條,我有了就還你!」

老闆咧著嘴,鮮紅的舌尖剔在寬鬆的門牙縫裡。

晚上十點,小霞攥著翡翠葉子的絲絨盒子把穿著連衣裙的花鈴送出了洗頭房。她望著她肥碩的背影,後悔自己一直沒說出那句「謝謝」。

小霞認識花鈴二十多年了。十四歲她失學後,就是十七歲的同鄉花鈴帶她去深圳的工廠打工。那時花鈴已經到深圳兩年多了,為了照顧小霞,她求主管把她倆調進一間宿舍。從此從睡覺到上工,她們分分秒秒都在一起。

花鈴像待親妹妹一樣待她,教她掙來的錢花三分之一存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一寄回家。她告誡她月經來了不要動涼水,衣服留著她幫她洗;還告訴她交男人要交心眼兒好的,不能由著他們動手動腳。

一年之後,小霞挺著鼓得已經很明顯肚子回了老家,她倆斷了聯絡。

七年前,在縣城裡一次意外重逢,她倆再次走到了一起。那時候的小霞被前夫打得無處可逃,花鈴給她買了火車票,帶著滿身是傷的她來到了千里之外她寄身的小城江門。花鈴有間小小的理髮店,除了簡單的洗頭、理髮,她也接客。

起初,花鈴是不讓小霞接客的,只讓她給客人洗頭。她說沒幹過,就別幹了。可慢慢有客人看上了小霞,尋著心思往上蹭。

小霞慢慢也不抗拒了,半推半就也就接了客。接一次客掙的錢,頂她洗二十次頭。

後天就是敏敏結婚的日子了,小霞把用七年的積蓄換來的那片葉子揣進貼身的腰包里,擠上了火車。這是她第五次看敏敏,每一次都讓人高興,也讓人不痛快。

她總想不通,十五歲時在工廠那個月色暗淡的夜晚,在那個看不清臉只能看到胸前一個骷髏紋身的男人身下,她竟能生出世上這麼好的一個女孩兒來。

她是被花鈴掐著人中叫起來的。花鈴抱著她捂著嘴大哭。

「挨天殺的!」花鈴一邊哭一邊罵,「狗日的!」

「姐——」她捂著肚子坐也坐不起來了。

「早知道我就不去網吧了!我弄不死那狗日的!」

小霞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後來,小霞聽了花鈴的話,她沒有報警。花鈴說報警沒好處,要是被人知道了,她這輩子就完了。

小霞開始在廠里留意少了半截拇指的人。可是那陣子,因為廠子里機器頻繁出故障,有十來個人都少了半截拇指。後來因為工傷能得到三萬塊錢賠償,更有人寧願把拇指塞進設備鋒利的刀片下去換那三萬塊錢。

小霞還沒找到同時少半截拇指又有骷髏紋身的人,她發現她的肚子已經大到無法遮掩了。無處可藏,小霞只有收拾東西回了老家。

父親看在小霞拿回來的一萬五千塊錢的份上,終於同意她再次住進那兩間破敗漏雨的土房。

家徒四壁,除了沒有傢具,家裡已經連一口能吃的東西也沒有了。母親去世兩年,父親一個人過得像條狗。可是這條狗,嫌小霞沒帶回個男人卻帶回了「男人的種」,讓他顏面盡失,他許多天都不跟她說一句話。

小霞不計較,還是把一萬四都交給他。她自己留了一千,給父親買了夜咳葯,還買了米面油,給他做起了熱乎飯。

有一天,胖嬸兒上了門來,拉住小霞的手問她以後怎麼辦。小霞一臉茫然,看了眼父親,完全答不上來。

胖嬸在臉上笑出幾團褶子來,語重心長地說:「你還這麼小,這路還長著呢,有個孩子拖累著,以後可怎麼辦呀?」

父親咳嗽了一陣子,問道:「她嬸子,你說怎麼辦?」

「霞她爹,我就為這事兒來的。」胖嬸兒的笑容變換成一種廟裡菩薩臉上才有的慈悲,「我有兩個遠房親戚,男的是教育局的科長,女的是中學校長,倆人都三十多了,硬是生不出娃兒來。他們托我打聽著,看誰家有——」

「我看行!」父親直起腰來一拍炕沿,抖擻得像囚犯突然甩掉了滿身的鐐銬。

小霞咬著嘴巴,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發表意見的權利。

胖嬸兒丟開了她的手,坐在炕沿上父親的旁邊,「你不知道,那兩口子家裡條件多好,人家那冰箱,比我還高!」

她後面還說了什麼,小霞已經聽不進去了,只記得那個下午是母親去世後父親第一次露出笑容。

一個月後的一天夜裡,小霞突然肚子疼開了,疼得她滿床上打滾。

父親喊了胖嬸兒來給她接生,胖嬸忙活了一會兒,斬釘截鐵地說:「霞骨頭架子太小了,自己生不出來,得去醫院!」

小霞咬著被子等父親點頭,沒想到父親翻著白眼兒對胖嬸說:「我可沒錢送她去醫院,你讓校長家掏錢,娃可是給他們生的。」

胖嬸罵著父親:「你個狗日的沒良心!」最後叫了他兒子送小霞去了醫院。

小霞從產房出來,孟校長抱著敏敏坐在床尾。她方臉盤,鼻子上架著黑框眼鏡。她拉過她的手,溫柔地說:「孩子,真是辛苦你了。」

小霞還沒看一眼她懷裡的敏敏,忍不住哭了起來。

「姐——」她喊了一聲。

四天後,孟校長給小霞交了最後一筆住院費,她要把敏敏帶走了。她把敏敏捧到她面前,道:「你還是看一眼吧!」

小霞把臉湊上去,孩子的腳丫隔著小毯子踢在了她的胸上,她像觸了電般地咬緊了牙關,捂著漲得像石頭般堅硬的乳房,咬著牙看向了她。

她那麼小,皺巴巴的,兩隻小手蜷縮著,閉著眼睛打了個哈欠。

「你抱抱吧?」孟校長把敏敏捧到她眼前。

小霞為難地搖了搖頭。

敏敏突然哭了,孟校長將她抱回懷裡,她說:「她拉屎了!」她把孩子放在床尾小霞腳底下,解開包裹她的小毯子。她掀開她屁股上的尿戒子,小霞看到上面有一團金黃色的屎。

孟校長對著那灘金黃開心地笑起來,熟練地給她擦屁股、擦粉,又換上一條新的戒子,把她重新包起來。

「你抱一會兒,我去洗一下。放久了不好洗了!」她把包好的敏敏塞到她懷裡,拿著染了金黃的屎戒子走出了病房。

敏敏躺在她懷裡,她已經不哭了,眼睛露出兩條縫兒,踢了踢腿兒,閉上眼又睡了。

小霞除了因被她貼著而漲疼的胸部,並不知道這個小人兒對自己意味著什麼。在那一刻,她既沒有因即將失去她而痛苦,也沒有因為給她找到了一位盡責的母親而感到慶幸。總之,在十五歲對親情還淺薄的認識中,她迷茫而無知。

敏敏在養父母的照顧下生活得像個公主,她學習好、長相好,會唱歌、會跳舞。她說話總是揚著頭,自信而傲慢。對她來講,小霞只是個「遠房小姨」,遠到每次見面,她都完全想不起來她。

小霞上次見到她,是三年前回鄉給母親燒紙的時候。她專程去了趟孟校長家,得知敏敏大學剛畢業,在縣上一家珠寶檢測實驗室當檢驗員。她剛認識了個公務員男朋友,她對他還算滿意。

三個多月前,她接到了孟校長的電話,她說敏敏要結婚了,如果她願意參加婚禮,她會給她留個位置。她說她一定會去,一定會去。

下了火車,小霞給自己找了間小旅館住下。她洗了個澡,換了身乾淨衣服,把翡翠葉子裝進小皮包里,奔去了孟校長家。

孟校長給她開了門,她的皮膚鬆弛的四方臉因穿了紅色衣服而精神了許多,可鬢角的白髮卻變稠了。

「敏敏,你小霞姨來了。」孟校長把小霞帶進了敏敏的房間。敏敏坐在鏡子前,一個長頭髮的男人正在給她梳頭髮。

「小霞姨,你坐,我正試造型呢!」她轉向她,「你專程回來參加我婚禮,真是太過意不去了。」

敏敏的美讓小霞呆住了,兩頰粉紅的她甜美得像個蜜桃子,掛著水靈靈的笑。

「她會說客氣話了,要結婚了,真是不一樣了。」小霞想著,走進去坐到了她床邊。她不由自主地讚歎道:「敏敏你真好看!」

「謝謝小霞姨。」

小霞從小皮包里掏出紫色絲絨盒子來,「我也沒啥給你送的,這個小物件給你當個結婚禮物,希望你能喜歡。」

敏敏接了過去,打開盒子看了一眼,拿兩根手指一捏,扣上盒子,扔在了梳妝台上。

化妝師還在她的頭髮上忙碌著,她一摸右側一個髮髻,問道:「這邊是不是太高了?」

「敏敏,你不喜歡嗎?」小霞問。

「喜歡呢。」她不經意道。她表情里又出現了以往的驕傲。

「你怎麼不戴戴看?」

「不用戴了。」

「怎麼不用了?這個……」小霞幾乎想說出價格來,卻忍住了,「我專門挑的,你戴上看看嘛!」

「小霞姨,我周圍朋友都是這一行兒的,這個,我戴不出去。」她一臉為難。

「六萬塊錢的東西,還戴不出去嗎?」

「六萬?你跟我開玩笑吧!」

「有鑒定證書的。」小霞把盒子打了開來,從裡面翻出那個塑封的證書來。

敏敏拿在手裡一看,輕蔑地一笑,「小霞姨,你看看,這東西是證書上這個嗎?」(原題:《金枝玉葉》,作者:九錫。來自【公號:dudiangushi】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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