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關於春天的謊言

新聞 08-10

編者按：

離婚對大人來說，不算什麼，但對孩子來說，卻是終身的傷痛。為了呵護孩子敏感稚嫩的心靈，奶奶只能對孫子撒了一個善意的謊言……讓我們跟隨本報《蘭波心雨》專欄作家胡蘭波女士的文字，去感受這個謊言背後的人生故事。

陪媽媽在北京醫院挂號看病，前面站著一個小個子老太太，媽媽說：「這是XX的媽。」

XX是我前嫂子，90年去美國留學，幾年後與我哥離婚，同時拋棄了自己的兒子。一晃28年過去了，侄子如今已長成英俊的小伙兒，在墨爾本讀研究生。這個老太太在女兒拋棄兒子之後，也不再與外孫來往，似乎生活中從來沒有這樣一個孩子。

老太太個子很矮，有點駝背，不知得的什麼病，面色不好。我本想上去質問她，問她怎麼會有這樣的鐵石心腸。我實在好奇，她怎麼養了這樣的女兒？她怎麼和女兒這樣相像？是什麼力量驅使她們一同失去人性？

要說的話太多，我變得憤怒和焦躁，我知道我一開口，她便是長長隊伍前的被審判者。

我忽然覺得無語了，她能做到不認親外孫，還能和她講出人的道理？況且，28年過去，還有必要對她講幾句人話？她掛好號，往診室走，我用手機拍了她的背影。

她女兒五十多歲了，在美國又結婚生子，前幾年派人來找兒子。侄子是我媽一手帶大的，她對客人說：「孩子在澳大利亞讀研，目前不要打擾他。如果畢業後孩子願意認他媽，是孩子的事。」後來侄子知道了親媽尋子，無奈地說：「我們沒有關係了，還來找什麼？」孩子說這話純屬無奈，奶奶告訴他對人對世界不能有恨。但他心裡的痛誰都知道，伴了他近30年，也將陪伴他終生。

母親出國時，侄子三歲半。分離讓孩子非常痛苦，他不斷地找媽，總問奶奶媽媽什麼時候回來。有一次，奶奶說：「春天花開的時候，你媽就回來了！你看，下雪了，等雪化了，春天就來了。」於是，小侄子就天天盼著春天的到來，不喜歡玩雪球，只想白雪早日融化，媽媽就能回來了。終於，冰雪融化，北京的春天來了，花開了，奼紫嫣紅開了一城。接著，花兒謝了，孩子始終沒能等來媽媽。他憤怒地對奶奶說：「你撒謊！你說春天媽媽就回來的！」

「奶奶，我媽媽長什麼樣兒？是不是很好看？」

「你媽不醜也不好看。」對奶奶的回答，他只聽見最後幾個字，認定奶奶說得不對。看到電視里有漂亮的女歌手演唱，他會問奶奶：「我媽媽是不是長得這樣兒？」

和奶奶坐班車上班，見到年輕的媽媽們，小侄子總想去拉手，想要肌膚之親，他認定媽媽回來的時候一定會像其他阿姨一樣抱抱他。

幾個春天過去了，媽媽始終沒回來，父親卻等來了母親的離婚委託，母親說兒子的撫養權給父親，每月自己出200人民幣撫養費。九十年代中，200元也是微不足道的數目，我們家拒絕了這點撫養費。

每每說到這些，我媽總會激動，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兒，她經歷了一個無辜的孩子怎樣地等待母親的漫長歲月，她心疼孫兒，疼到心的深處。現在她老了，不哭了，直到前幾年她一說起孫子的事就會流淚。

電視里高唱「世上只有媽媽好」時，小侄子會關掉電視，說：「騙人！」

奶奶春天的童話對孩子來說是大人的一場欺騙；從他母親的行為上他看到人性的不善。

好在侄子跟著善良的奶奶長大，奶奶教育他要有善良的人性，要有包容的心。如今沒媽的孩子長得風流倜儻，去了澳大利亞學習室內裝潢設計，明年就能碩士畢業了。

侄子長大後，沒聽過他說過一次母親。

同樣作為女人，我無法理解這些拋棄兒女的女人，更無法理解侄子的母親離開他時，他已經三歲半。那三年半的日子，他們睡在一起，怎麼會拋棄一個曾有肌膚親熱、曾親昵稱呼的血脈?

負罪的她正走向老年，良心開始受煎熬，拿出勇氣尋找兒子。我想，若不是這份罪惡折磨她過深，她不會回來找的。孩子遠走高飛了，像一個受傷的大雁，儘管傷痕纍纍，依舊飛向遠方。他說畢業後，先給奶奶設計裝修一個漂亮的房子。奶奶84歲了，說等著孫兒的設計，相信它一定美輪美奐。

眼前的老太太，餘生會忘記曾有個男孩叫她「姥姥」？即便失憶，有一天當病痛折磨她的時候，便是上天提醒她曾與女兒一起拋棄外孫，做了喪盡天良的事。死，不會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