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吉賽爾穿越到移民工廠,我彷彿看見郝景芳的「北京摺疊」
一堵銅牆鐵壁矗立在一對年輕愛侶之間,當牆壁轉動,兩個階層彼此相遇併產生衝撞的時候,我彷彿看見了郝景芳的「摺疊」。生活在「第一空間」的貴族少年阿爾伯特偶然來到「第三空間」遇見了服裝女工吉賽爾,但兩人脆弱的愛情終究無法越過直聳入雲的高牆,與死去的吉賽爾一起被遺棄在荒野之中。
印象中的《吉賽爾》總是飄著仙氣,一個「人鬼情未了」的故事,一群穿著白紗跳足尖舞的女鬼,從故事到舞蹈都飄著一層「仙氣」。但日前在香港看到的這版《吉賽爾》,卻讓我瞠目結舌激動不已。2016年,英國國家芭蕾舞團藝術總監塔瑪拉·羅霍邀請當代編舞家阿庫·漢姆,給這部浪漫主義芭蕾的代表作從裡到外動了一次「大手術」。
我的心跳加速,直接來源於舞台上的感官刺激。首先是舞蹈,第一幕的移民工廠卻充滿了原始氣息。阿庫·漢姆讓這些受過嚴格古典芭蕾訓練的舞者把重心降低、盤桓在地面上,甚至加入了一些印度古典舞卡塔克舞的元素,舞者們就像猩猩一樣在舞台上穿梭跳躍,阿爾伯特與希拉里翁斗舞的手勢好似鹿角。在這個《吉賽爾》中,速度和力量時刻抓著我的心。
除了移民工廠里的原始氣息,阿庫·漢姆將不同階層的舞蹈設計得風格分明。貴族們穿著華麗的禮服,別說跳舞了,就連走路都有困難,他們跳著類似宮廷舞蹈一般的簡單舞步,看似高雅卻絲毫沒有生氣。同時,阿庫·漢姆保留了女鬼們的足尖舞,但這並不是飄渺的舞步,而是滿心仇恨、鏗鏘有力,那永不放下的足尖,就好像是她們心中的恨意,綿綿無絕期。
首場演出中飾演吉賽爾的是舞團大明星阿麗娜·科約卡茹,傳統版《吉賽爾》一直是她的保留劇目,那個悲劇少女的天真善良被她演繹得絲絲入扣。但在阿庫·漢姆的版本中,科約卡茹放下了古典的身段,將她小小身體里潛藏的能量和現代的一面呈現出來,這個吉賽爾內心的倔強和堅強,更襯出她身上那種永遠的少女感。
第二幕最後,科約卡茹與飾演阿爾伯特的第一獨舞詹姆斯·斯特里特那段雙人舞,無論是技巧還是情緒都達到一個巔峰,是我看過難度最高的雙人舞之一。此外,讓人眼前一亮的還有舞團獨舞猿橋賢,高大的身材和修長的手臂讓他的動作盡顯張狂,在貴族面前點頭哈腰、在同伴面前張牙舞爪,他細緻的表演更給希拉里翁這個人物增加了層次感。
其次是音樂,阿道夫·亞當的原版柔美凄婉,作曲家溫琴佐·拉馬尼亞的改編為之注入了生命力和力量感。他運用了大量的打擊樂,有些段落還加入了電子音效,讓整個作品籠罩在一種哥特式的詭譎氣氛中。同時,他在激昂的音樂中也做了留白,吉賽爾發瘋的那一刻,無聲的壓抑一點點積蓄力量,弦樂漸起最後爆發在吉賽爾的倒下,讓觀者內心的情感也逐漸升層直至衝破身體。
將葉錦添的舞台設計,用灰青色的高牆隔絕了不同的階層,高牆這邊是大地色衣裙的移民社會,當高牆轉動時,生活在那邊的貴族們穿著華麗誇張的禮服緩緩走來,充滿了壓抑的氣息,也預示著悲劇的降臨。吉賽爾輕輕撫摸阿爾伯特未婚妻巴蒂爾德的華麗裙子,巴蒂爾德脫下手套假意遞給吉賽爾卻鬆手丟在了地上,令人生恨的蔑視。
當然,阿庫·漢姆的《吉賽爾》背後的思考更是值得回味。原本天真到有些幼稚的愛情故事,在戲劇構作魯思·利特爾筆下來到了當下,她把目光投向了歐洲的難民潮,國族的區隔造成的現實悲劇。阿庫·漢姆撕開了蒙在原版《吉賽爾》上的那層薄紗,把血淋淋的真實扔在我們面前,原來吉賽爾並不只存在於遙遠的十九世紀鄉村,她也生活在當下這個正在演變的世界。
文| 倪敏
攝影| Laurent Liotardo
本文刊載於2018年08月07日 星期二 《北京青年報》B3
※國博這個大展到底怎麼好?「無問西東」的「西」到底有多「西」?
※讓《清明上河圖》「動起來」確定不是一個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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