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非篆書」入印何以無果嗎?
明朱簡《印品》中曾說:「印字古無定體,文隨代遷,字唯便用」。以社會通行文字入印,唐宋以前莫不如是,如秦前用大篆,秦用小篆,漢用繆篆等。唐宋以後印章的字體則變化多端,不僅大小篆、隸書、楷書等入印,行草花押也入印。掌握政權的少數民族也以自己的文字入印,蒙古文、西夏文、契丹文,乃至後來的滿文,都用以入印。
概括看,印學史上有幾次比較集中的非篆書入印時期:
一、唐宋時期。以「九疊篆」「朱記」印為代表
九疊篆是一種流行於宋代的「國朝官印」字體,主要用於印章鐫刻,其筆畫摺疊堆曲,均勻對稱。九疊篆作為官印的制度性書體沿襲三個朝代,宋代興盛,明代得到完善,使用時間較長。明陸容《菽園雜記》卷十五云:「本朝文武衙門印章……且用鐵鑄,篆文皆九疊」。但是,唐宋時期還有一種中下級官員印,末尾使用「記」或「朱記」,後人謂之「朱記」印,更有代表性。其特徵為:1、以隸或楷書入印;2、章法結構拙樸自然,不作刻意安排;3、印面多為長方形狀,開後世隸、楷書入印的先河。明清印人也偶見效仿,明末宋比玉專取隸書入印,面目一新,周春論印詩云:「聞說莆田宋比玉,創將漢隸入圖書。」清中吳晉採用八分書入印,頗多佳作。值得注意的是,明清隸書印時有,而楷書印卻非常少,或許是相比之下隸書比楷書更接近參以隸意的繆篆,更適合行刀吧。九疊篆、朱記印明清印人偶見涉獵,近現代也有人嘗試入印,但是從者寥寥,未成氣候;
元 巴斯巴文印
二、元末明初。「押印」為代表
押印又稱花押、押字印、署押印等。它起於宋盛於元,故又稱「元押」。據王獻唐考證:「署押一制,萌於漢晉,而盛行於唐宋,制印於元明,衰於有清。」南宋周密《癸亥雜識別集》中記載過宋太祖趙匡胤的玉押印,可見宋代就有押印。真正將花押入印始於五代「(後)周廣順二年,平章李榖以病臂辭位,詔令刻名印用。據此,則押字用印之始也」 。元代,押印盛行。究其原因,明陶宗儀《南村輟耕錄》認為:「今蒙古色目人之為官者,多為不能執筆花押,例以象牙或木刻而印之」。元押的用字相對單一,魏碑楷書是其主流,少有篆隸入印。字加花一類的押印採用筆畫參差、挪讓、呼應等藝術手法,形成了花押印特有的藝術風格。明清之際,文人篆刻流派產生,印以秦漢為宗,文以篆書為貴,楷書印、押印走向衰弱。清代雖仍有文人刻押印,但民間作為憑信的押印已很少使用;
三、明末清初。「古文奇字印」為代表
明末清初,興起一股以別體篆入印的標新矜奇之風。用字多取自《摭古遺文》等書,這些字或者來歷不確,或者翻刻失真,或者多體混雜,不合古法。商周秦大小篆通行之時,有人將書體圖案化,名之為殳書、蟲書、魚書、鳥書等體式,時人將東漢以前之書列為五十六種體式,且唐人陸續增加,於是,僅篆書一類,其別體即不下百種之多,即本文前面所稱之「別體篆」。明末清初印人以之入印,諸體雜陳,千奇百怪,幾成時尚。清初汪啟淑所輯《飛鴻堂印譜》中古文奇書印不下百方,如:麟書「青山佳句中」、纓絡篆「口誦心存」、龍爪書「瑤琴微弄」等等。當時的名家也有背離篆法,獵奇追怪之作。在朱簡《印品》中即附有「謬印」一節,列出像何震的「登之小雅」,談其徵的「努力加餐飯」等印,篆法自造、章法怪奇。後人斥之為「明人習氣」予以打壓。清陳澧《摹印述》明確指出:「蓋古文本當作尖筆,所謂科斗文也,以之作印,則不相宜」為文人篆刻家所詬病;
九疊文印
另外,尚有以其它書體入印,如鳥蟲篆印,最早見於戰國盛於兩漢,漢後漸漸式微。明清偶見,20世紀後鳥蟲篆印創作才出現了復興;甲骨文印,大約從20世紀20年代起,陸續有人取之入印,著名的有丁輔之、王雪民、易大庵、簡經綸等。簡經綸憑藉其書法功底,以新發現的甲骨文刻印,獨闢蹊徑。但是,由於甲骨文明確釋讀的只有兩千餘字,配篆困難。加之其結字方折、筆畫尖利,不宜「印化」等原因,甲骨文入印至今未取得明顯突破。因為以上這兩種印復興創製於近現代,故不作具體研討。
其實,「非篆書印」自古有之,漢代即有「少內」「門淺」隸書印等零星發現,東晉「零陵太守章」採用的是楷書,且已相對成熟。唐、宋有「右策寧州留後朱記」等大量隸、楷書朱記印。元、明時期楷書、草書押印曾風靡一時。至清代,篆刻大家如蔣仁、趙之謙、黃牧甫、吳昌碩等也都在這方面一試身手,但確乎是偶一為之,並未納入「正統」。民國後,許多印人在這方面進行了有益探索,如簡經綸的楷書印、談月色的瘦金書印,沙孟海的魏書印、鄧散木的簡化字印、余任天的隸書印、錢君匋的美術體印等。但是,種種原因導致「非篆書印」在篆刻藝術中只是「聊備一格」,始終未贏得應有的地位,更不被書畫家和社會所承認。
中國書協副主席王丹先生楷書印
「非篆書印」探索失敗的原因何在?
印學史上對於「非篆書印」的抵制
藝術史上,任何一種新風格的出現,幾乎都受到過「抵制」和對抗,或者在此過程中砥礪成熟、發展壯大,最終得到承認;或者被排斥、壓制直至消亡。對於「非篆書印」的排斥、壓制貫穿於唐至清末這樣一個相當長的歷史階段,貫穿於印學史發展的整個過程。這種抵制來自於社會各個階層、各個方面以及各種形式。
一、社會使用的「排斥」(以唐至明為主要分析標本)
1、上層社會很少使用
唐宋官印通用九疊篆和「朱記印」已成為制度性標準,但是,這種印卻似乎並未得到上層社會和文人階層的認可,他們的私印仍然以篆書為主,如唐太宗「貞觀」連珠印、唐玄宗的「開元」印、唐內府的「集賢、秘閣、翰林」等鑒藏印,南唐的「建業文房之印」「內府合同印」「集賢院御畫印」,李泌的「端居室」印等均為篆書。宋徽宗有一套收藏印世稱「宣和七璽」,分別鈐於書畫的固定位置,七璽中除「內府圖書之印」為九疊篆,其餘均為篆書印。宋高宗的劉妃有「奉華堂」二印和「閉關頌酒之裔」印,採用的也是篆書。宋徽宗「敕撰」的《宣和印譜》收官印私印5500餘,始於秦漢終於隋,唐以後未予收錄。宋代印譜竟然將唐宋印排除在外,其具體原因我們無法揣測。但是,唐宋隸、楷印的未收錄,以及官方的這種態度,對於社會產生的導向作用和影響力可想而知。元明時期皇家印仍然以篆書為主,雖然對押印也有所使用,但數量不多。從現存實物分析,明代皇帝的押印大致分為兩種,一種為皇帝修蘸飛章所用的道教心印押印;一種為章奏批複或書跡所用的一般形式的押印。吳大瀓在《古玉圖考》中著錄過明思宗的一方龍紐青白玉押印。故宮博物院現藏有「八面來表」「丹在身中」等明代皇帝的御押。清代皇帝的「道教心印」式的押印減少,故宮博物院藏有陽文草書「無思」「太平」和「敬天」等御押。據考,清代皇家用印有兩部分,寶印基本是篆書和滿文納於一印,其它御用印璽則基本全部為篆書印。雍正印璽有200餘、乾隆置印達1500多枚,幾乎全部為篆書印。
押印
2、鑒藏家很少使用
鑒藏印的產生大約在東晉,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說:「前代御府,自晉、宋至周、隋,收聚圖書,皆未行印記」。明代張應文《敘書畫印識》記載唐宋鑒藏印147枚,既有皇家用印,也有私人用印。唐代竇臮、張彥遠記述過最早的鑒藏印,如東晉周顗有「古小雌文」印,南梁徐僧權有「徐」字印,唐太宗有「貞觀」「集賢印」「翰林之印」等專用鑒藏印。唐代李泌曾制「端居室」印,魏王恭有「龜益印」,張彥遠有「河東張氏」印等。宋代,鑒藏印興盛。宋徽宗有「宣和七璽」,宋高宗的鑒藏印也有20多方,以「紹興」最為常見。米芾好收藏,《畫史》中他說自己所藏最上品有專用印,次等品則用「米姓清玩」印。宋代蘇簡易、蘇泌等一門四代,均好收藏,流傳至今的唐懷素《自敘帖》上有「許國後裔」「四代相印」等五方藏印。元代元文宗有「天曆之寶」「奎章閣寶」二印。魯國大長公主有「皇姊圖書」「皇姊珍玩」印。趙孟鈑「子昂」「松雪齋」「吳興」印吾丘衍「吾衍私印」等。明代大收藏家項元汴鑒藏印有「項子京精玩印」「子京珍秘」「項墨林父秘笈印」等數十方,明代豐坊有「豐坊之印」「南宮列仙」等印。據統計,清初以來著名的收藏家有1500餘人,知名金石學家有424人。他們多擁有數目可觀的鑒藏章,如周亮工就有1500多方。歷代收藏家的這些印章無一例外幾乎都是清一色的篆書印,而當時流行的九疊篆、楷、隸書印則如鳳毛麟角。這些鑒藏家們或者官居高位,或為名士富賈,他們作為印章的重要使用群體,對社會具有重要示範作用。
3、文人書畫家很少使用
文人書畫家不僅是印章使用的最大群體,也是印章傳播的重要媒介,他們的印章很少有其它書體。如唐虞世南「虞世南」印、褚遂良「褚氏」印、歐陽修「六一居士」印、蘇洵「老泉山人印」、蘇軾「東坡居士」「子瞻」等印。米芾的自用印有近百方,分好幾個檔次,他為褚摹《蘭亭》題跋,一連用了七顆印。南宋以後,辛棄疾有「六十一上人」印、姜夔有「鷹揚周郊風儀虞廷」印,北宋畫家郭熙有一小「熙」字印、薛紹彭有「清秘閣書」印等,這些印章全是篆書印。孫向群曾談到:「從我們今天尚能見到的大量古代書畫作品上看,在宋代文人士大夫所鈐印記中,幾乎看不到為「鼎、彝、壺、爵之制」的印章,……他們的用印也並不象吾衍所說的那樣,是對漢印之制「絕無知者」的,恰恰相反,從這些印章的風格上可以看出,宋代文人對漢印之制的認識理解和運用」。元初趙孟以小篆書印,交工匠鐫刻,制出了優美的元朱文印。元代文人書畫家的印章精品迭出,黃惇主編的《元代印風》收錄了約270餘枚,這些印章雖然用篆有所變化,但是基本上以繆篆、元朱文為主, 「非篆書印」實不多見。清代書畫家眾多,梁章鉅《吉安室書錄》收錄順治至道光間著名書畫家1230餘人。據稱,當時僅聚集揚州的書畫家就有2000多人,從他們的存世作品和印譜看,絕大多數還是篆書印;
二、復古運動的糾正
針對唐、宋、元印章存在的問題,吾丘衍、趙孟發起了一場復古運動。吾丘衍著有《學古篇》,其《三十五舉》中專述篆法的藝術要領,並說:「漢有摹印篆,其法只是方正。篆法與隸相通,後人不識古印,妄意盤屈,且以為法,大可笑也。」提出了宗法漢魏的復古思想。趙孟在書畫上提倡「貴有古意」,在印章藝術上也同樣提出這一主張,認為「若無古意,雖工無益」。作為著名書畫家,並且身為翰林學士承旨、榮祿大夫,其號召力、影響力覆蓋政治、文化藝術等多個領域,他的倡導無異於「登高一呼,眾山響應」。復古運動得到虞集、揭傒斯等館閣名臣的讚許支持,並長期影響了元代及以後的數代印人。明沈野描述當時印學崇古的鼎盛狀況為:「至《集古印譜》一出,天下爭為漢晉印」。蘇宣則形容為:「家家倉、籀,人人斯、邕」。明周公謹《印說》稱:「今夫學士大夫,讀印便稱摹秦、漢印」。甘暘《印章集說》則指出:「唐之印章,因六朝作朱文,日流於訛謬,多屈曲盤旋,皆悖六義,毫無古法。印章至此,邪謬甚矣。宋承唐制,文愈支離,不宗古法,多尚纖巧,更其制度,或方或圓,其文用齋堂館閣等字,校之秦、漢,大相悖矣。胡元之變,冠履倒懸,六文八體盡失,印亦因之,絕無知者。至正間,有吾丘子行、趙文敏子昂正其款制。」文中對唐宋印用了「邪謬甚矣」「大相悖矣」等激烈言辭予以抨擊,並對倡導復古的吾丘衍、趙孟提出「表揚」!由此不難看出,元、明時期,不獨印人,甚至於朝野士子、文人藝術家們,崇古、復古已經成為時尚,在這樣的大環境下,「非篆書印」只能屈居一隅了。
何國門行書印
三、摹印、填篆行為的限制
摹印始於元盛於明,史載,趙盂見到程儀父「以印印紙,可信不誣」的印譜《寶章集古》便借歸:「采其尤古雅者,凡摹得三百四十枚,且修其考證之文,集為《印史》,漢魏而下典型質樸之意,可彷彿而見之矣」。摹印大致分為兩類:一是作為治印入門的基本功;二是摹印以收藏或製作印譜。從見諸記載的印譜存目看,摹印印譜佔有相當大的比例,明末達到極盛,有28部之多。據筆者粗略統計,僅明代十種印譜,收印達13637方,其中,摹刻印、自刻印即有7400餘方。當時這種摹印絕大多數是秦漢印,當代名家印很少。
石質印材引進之前,由於銅、玉等堅硬難攻,米芾創用「填篆」---設計印稿的方式,介入印章的製作,此法受到文人的熱衷追捧效法。宋、元、明印章除官印外,基本均為「填篆」印。「填篆」這種形式決定了作者必然以篆法、章法為首要。那麼,標準篆法---摹印篆的學習、掌握也就成為文人的必修課。以復古為主旨、以秦漢為楷模的摹印、填篆行為,引導了印宗秦漢觀念的形成,制約了印人的取法範圍,從客觀上極大地限制了「非篆書印」的生存和繁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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