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當時都快打下燕雲十六州了,為何最後卻放棄了?
他是挽救江山社稷於傾覆中的賢相,是功高蓋世、命運大起大落的忠臣,是耿介孤高、特立獨行的另類傳奇,是那個朝代和後世都繞不開的話題人物。其在評書、戲曲、影視中老練機智的幽默形象,與史實和詩詞中的他有不少差異,他就是中國百姓熟悉的陌生人——寇準。
至道三年(997年),宋太宗駕崩,太子趙恆繼位,即宋真宗(968年—1022)。契丹遼國趁宋主新立頻頻騷擾邊境,戰事告急。即便楊延昭(楊六郎)、楊嗣等將領率軍積極抵抗入侵,但遼國騎兵進退速度極快,戰術靈活,往往繞開阻擋在別處突襲打缺口,給北宋邊防帶來的壓力越來越大。老臣畢士安向真宗推薦寇準為相,贊寇準「兼資忠義,善斷大事」,真宗憂其「好剛使氣」,難以駕馭。畢士安說:「准忘身殉國,秉道疾邪,故不為流俗所喜……而今北敵跳梁未服,正適合用寇準。」 真宗想借畢士安之德望來穩住寇準,於是景德元年(1004年)八月,同時任命畢士安與43歲的寇準為同平章事,即宰相。
同年深秋(閏九月),蕭太后和兒子遼聖宗率20萬鐵騎氣勢洶洶揮戈南下,前鋒直抵黃河岸邊的澶州(又稱澶淵,河南濮陽縣)城下,威脅河對岸的宋都汴京(開封)。朝野震驚,真宗問計於群臣,南渡避禍的想法佔據上風。參知政事王欽若主張遷都金陵,樞密副使陳堯叟提議遷都成都。寇準力排眾議,堅決主戰,他聲色俱厲地怒斥:「出此下策者,罪可誅也!怎能棄太廟、社稷不顧而去南方,到那時人心崩潰,敵兵趁虛深入,天下還能再保嗎?堅守城池拖垮敵軍,以逸待勞最終也能獲勝。」他攔住要回宮的真宗,誠勸皇上御駕親征,上合天意,下順民心,激勵六師,才是唯一出路。畢士安也表示支持。
正安排親征具體事宜之際,卻出現了太白晝見(在白天看到金星)的天象,司天監占卜的結果是「女主昌」或「宰相亡」。遼國在蕭太后時期走向興盛,蕭太后蕭綽(953~1009)可是個厲害能幹的女主,當年33歲的她戎裝上陣打敗「雍熙北伐」的宋軍,如今52歲的她又親擂戰鼓南下中原。從小在安逸中長大的真宗本來就沒底氣,司天監的解釋更給他很消極的影響。
病倒的畢士安願「以命塞天譴」來換國運。驚慌憂懼的真宗在寇準的一再敦促下啟程,走走停停,又猶豫著要南巡。寇準堅定明確地說:「陛下只能進尺,不能退寸,河北守軍正日日夜夜盼著皇上來呢!進則士氣倍增,退則萬眾瓦解。」寇準找來殿前都指揮使、老將高瓊增加說服力,高瓊表示,隨駕軍士的父母妻兒都在京師,必不肯把家扔了往南跑,「願皇上趕緊大駕光臨澶州,臣等效死,敵不難破。」
澶州分為南北兩城,中間夾著條有浮橋的黃河。天寒地凍,黃河結了厚冰,騎兵拍馬就過去了。畏風險的真宗又不想到北城陣前去了,在一旁附和的大臣也表示穩妥為宜。在抗遼救國的關鍵時刻,寇準堅持把皇上一步步推「到位」,天子親臨督戰即便是象徵性的,也意義非凡,不可代替。「機不可失,請陛下立刻動身。」高瓊馬上指揮衛士推來皇帝坐的車輦,真宗於是過了河。
澶淵退敵
當皇帝的御蓋在澶州北城樓出現,黃龍大旗迎風招展、獵獵作響之時,數十萬大宋軍民「皆呼萬歲,聲聞數十里,氣勢百倍」。遼兵們面面相覷,被這突如其來的海嘯般的聲勢嚇傻了,亂了陣腳。
到達終點的真宗被歡呼雀躍的官兵平民所感染,親徵效果正如寇準所預期,冥冥中宋遼戰爭有了新的轉機,真宗把軍權委託給寇準。遼軍又發起一輪猛攻,戰時宰相指揮若定,號令明肅。剎那間,箭如雨下,亂石橫飛,迎頭痛擊直撲城下的數千敵騎,宋軍士氣如虹,斬獲大半。
真宗回南城行宮休息,寇準一面緊鑼密鼓地備戰,一面還在北城樓上與老友喝酒下棋、哼曲兒,真宗感嘆:「寇準如此,我還有什麼好擔憂的!」
從深秋到隆冬,遼軍南下打了兩個多月的仗,後續糧草供應不上,已是人困馬乏,戰鬥力銳減。三面包圍澶州城,攻了十多天還是拿不下來,死傷慘重。讓蕭太后「哭之慟,輟朝五日」的是主將蕭撻凜(另譯為蕭撻覽)的死。這位東伐高麗、西平西夏、生擒宋將楊繼業(楊六郎之父,楊老絕食殉國)的遼國最剽悍的猛將,最終死於宋軍床子弩的射殺,遼軍士氣大挫。
早期的床子連弩
床子弩又稱床弩,是裝在似床架上的大型弩箭武器。從戰國發展到宋朝已是登峰造極,使用絞車拉動弓弦,需多人共同操作,通過幾張弓的合力將巨大的弩箭射出,(據宋人記載)最遠射程達1500米。蕭撻凜便是被400多米外的宋軍以三弓床弩發射的兩米巨箭所殺。
此為宋《武經總要》中的三弓斗子弩的插圖。三弓斗子弩是強勁的三弓床弩(又稱「八牛弩」)的一種,箭用木杆鐵羽,凡一發可中數十人,世謂之斗子箭。床弩在宋朝時發展到頂峰,宋軍中有多種床弩:雙弓床弩、大合蟬弩、三弓的手射弩、三弓斗子弩等。(公有領域)雷霆萬鈞,直搗汴京,速戰速決,哪有那麼容易?!一旦耗上拉鋸戰就岌岌可危。前有宋天子和宰相坐鎮,還有鬥志昂揚的澶州軍民,後有截斷回遼退路的楊六郎(延昭)等邊防軍,增援的遼軍被折惟昌的折家軍打敗,又遭遇威力特強的床子弩射殺,損兵折將,元氣大傷,每況愈下,面臨腹背夾攻、全軍覆沒的危險。蕭太后與隨她南下攻宋的丞相韓德讓(耶律隆運)權衡商量,決定謀求議和,(通過降遼舊將王繼忠與宋廷暗通關節)要挾宋朝割關南之地(即瀛莫二州)作為退兵條件,從談判桌上撈取在戰場上得不到的好處,以便體面撤軍。
澶淵之盟
休戰言和也是宋真宗的心愿,太宗兩次伐遼慘敗的陰影揮之不去,再加上天象占卜的預言,畏難厭戰的他希望見好就收,早日卸下重負,從神經緊繃的狀態中解脫出來。
寇準不答應,向真宗苦諫,這正是趁勢收復燕雲十六州故土的大好時機。邊防大將楊延昭也上呈奏章,建議扼守各路要道,對敵圍而殲之,然後再乘勝北上,收復燕雲十六州,(「扼其要路,眾可殲焉,即幽、易數州可襲而取」)但未被採納。真宗急於求和,寇準表示,講和也可以,不過契丹要割地稱臣,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不然,幾十年後會生變的。
真宗可沒那個雄心氣魄,更沒那麼大的格局。他只想做個安穩守成的國君,寧可退讓妥協,也不肯惹禍添亂。真宗對寇準的堅持有點惱火,大臣們紛紛支持皇上,甚至聯合起來誣陷寇準擁兵自重,圖謀不軌,對抗朝廷。寇準不得已,只好放棄自己的意見。
於是派曹利用赴遼營簽約,真宗囑咐曹:「只要不割地,必不得已,雖百萬亦可!」寇準聞言,警誡曹利用道:「如果超過三十萬,就提人頭來見。」經過再三討價還價,於1005年1月,簽訂了宋每年向遼納白銀十萬兩、絹二十萬匹的澶淵之盟。
曹利用談判歸來,正在吃飯的真宗派宦官到門口打聽歲幣的數量。曹利用伸了三個指頭貼在臉頰上,打了個啞謎。真宗以為是三百萬,不由一驚,也太多了吧?轉念一想,嘆道,「只要能成,花錢了事,三百萬就三百萬吧!」召見曹利用後,得知總共才三十萬,真宗大喜過望,給曹利用陞官重賞。三十萬,正是寇準給的底線,曹利用在宰相施壓下竭力達成的。
宋遼疆域圖(Kallgan/維基百科)
明明打了勝仗卻要給遼歲幣——「助軍旅之資」,雖然占財政收入的九牛一毛,富裕的大宋不差錢,但歲幣是古代政府每年向上級政府交納的稅捐。華夷失序,丟了華夏天子的正統地位和尊嚴。蕭太后才是贏家,利用真宗露怯的求和心態轉危為安,在談判中不僅得到每年三十萬的穩定收入,還替即將接棒掌權的兒子解決了內憂外患,面子里子都有了。
澶淵之盟後,宋遼百年無大的戰事,百姓生活安定,促進了經貿繁榮、文化交流和民族融合。遼國從皇室到民間都以接受中華文化熏陶為榮,漢化程度之高,令曾多次出使遼國的宋相富弼(1004—1083)感嘆:「勁兵驍將長於中國,中國所有,彼盡得之。」
北宋在百年和平中成為經濟文化高度發達的文明富庶之國。但重文輕武的國策和慣於安享太平的氛圍,使人麻痹,忘戰鬆懈。澶淵之盟也開啟以金錢換和平的濫觴,宋仁宗慶曆年間(1045年)又不得不把給遼的歲幣增加到絹三十萬匹、銀二十萬兩。後來大宋還要每年將幾十萬金銀送給西夏、金國……
燕雲夢斷
盟約那句「以白溝河為界,各守舊疆」,標誌著讓寇準、楊延昭念念不忘的燕雲十六州被宋廷正式放棄。
五代十國時期,石敬瑭在契丹幫助下一舉平滅後唐,建立後晉,當上了皇帝。石敬瑭向遼太宗行父子之禮,自稱兒皇帝。天福三年(938年),將燕雲十六州割讓給遼國。為了奪回燕雲,從後周到北宋初期,一共有四次北伐都沒有成功。(直到1368年明太祖朱元璋令大將軍徐達北伐,才算收復燕雲。)
燕雲十六州(Jason22/維基百科)
燕雲十六州也叫幽雲十六州,指今天的北京、天津和河北、山西北部,包括燕山山脈和太行山脈北麓。其險峻地形自古就是以步兵為主的中原王朝抵禦北方游牧民族騎兵的天然屏障,長城要隘山海關、喜峰口、古北口、雁門關都在這一帶,居高臨下,易守難攻。其戰略意義直接關係到中原王朝的生死存亡,是兵家必爭之地,丟掉燕雲,失去了祖宗世代修築的長城防線巨龍般的守護,中原門戶盡失,無險可守,整個華北平原都暴露在游牧民族的鐵蹄之下。宋朝面對的是長驅直入的大規模野戰騎兵團,先是遼、西夏的侵擾,後是金國、蒙古的滅頂重創……
燕雲十六州還是一塊天然的良馬產地,中國最好的馬場是冀北之野、甘涼河套的高寒山谷曠地,有美草甘泉,才能成群養出為騎兵出塞長途追擊之用的良馬。冷兵器時代,騎兵非常重要。而北宋河西走廊的產馬地1003年被西夏奪取。戰馬不足的宋軍不得已採取重裝步兵(「以步制騎」)和遠程弩射的防禦戰術。
楊延昭和寇準是非常有遠見的,抓住時機收復燕雲,就會使局面徹底逆轉,不給後世留下巨大的隱患。可惜,賢相良將抽的是上上籤,皇帝和眾臣偏要好壞參半的中籤……
大忠之人
「能左右天子,如山不動,卻戎狄,保宗社,天下謂之大忠。」這是范仲淹對寇準的評價。國難當頭、臨危受命的戰時宰相,力挽狂瀾,安邦利民,不辱使命,功彪史冊。要是沒有「好剛使氣」的寇準力排眾議,怒斥避戰逃跑路線,也許早就是下下籤的亡國結局。那個胸有成竹、談笑風生的宰相與澶淵之役奏捷的樂章是如此契合,還有最後那聲不超過「三十萬」的威嚇,凡此種種,寇準的個性成就了他的天賦使命,也醞釀了跌宕起伏的人生風雨……
參考資料:《宋史·寇準傳》《宋史》、《續資治通鑒長編》、《遼史》等。
TAG:聽聽那些曾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