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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談系列:男裝設計師Grace Wales Bonner

儘管是在透過設計探尋黑人男性形象的更多可能性,Grace Wales Bonner本人或許是她那些由鑲珠和天鵝絨製成的服裝的最好演繹者。交流過程中,你會明顯察覺她的才華遠不只此。若是選擇藝術或文學創作的道路,Grace也一樣會幹得出色。

能見到一名年輕設計師願意用設計傳達政治性的信息是件讓人驚訝又欣慰的事情。因為你的設計和傳統時尚產業體系誕生的作品蠻相異的,很多記者在你剛剛出道時甚至是不知道怎樣該去反應和報道。你對此怎麼看?

大部分人還是蠻支持我的選擇的。當然,人們要真的理解我想表達的信息需要花上一點時間,比方說,很多人一直誤以為我是做女裝起步的。但總體上來說,大家對我的理解和支持真的比我一開始預期的要好得多。在準備聖馬丁藝術設計學院的畢業秀時,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了原來時尚也可以是這樣具有影響力的工具,用來和外界溝通傳達我的思想。我在準備畢業系列時也有寫了一篇一萬多字的論文,而這兩者實際上是可以同步共處,而非對立的。我開始意識到了我可以把這樣的理論性文字也融入到實際的服裝創作中去,以一種視覺語言的形式呈現出來。時尚的好處在於它是種簡單的視覺形式,可以方便信息交流的直接溝通。那個時刻對我來說是個轉折點,否則我很可能會去從事其他的工作,而非做名時裝設計師。但我在當時明白了即使是設計衣服,我也不需要去妥協其餘的興趣愛好的。這可能是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地方:以一種顛覆式的手法,創造漂亮衣服的同時,在其中蘊藏著有力的信息。

我對你的教育背景很感興趣。你的時裝秀新聞稿中總會給出無數小說、理論著作這類的參考文獻。你是怎樣養成這種理性且學術化的思維的?在聖馬丁求學的經歷對你有怎樣的幫助?

其實一開始,我不知道自己將來是去做時裝設計師,還是名藝術家或者作家。不過好在,我從來沒有放棄過自己的任何愛好。文學和音樂等這些藝術創作形式對我來說永遠是重要的靈感來源,並且我也一直在努力用服裝來折射出它們背後的思想。文學占的比例要更多些。它給了我在腦海中構建起一個屬於我自己的世界的機會。這也是為什麼在聖馬丁畢業時我會想去把它們都融合在一起呈現出來。某種意義上講,我的作品是相當私人化的。它關乎著我的家人,我的朋友和我經歷過生活中的點點滴滴。正因為這是私人化的,有著相似經歷的人才會對它非常感同身受。在聖馬丁求學的過程也正是我試圖找回自我身份特徵的過程。

從某些方面來說,聖馬丁這樣一類的院校,它們的教育項目還是蠻以歐洲為中心的。

聖馬丁這樣地方的優勢在於,你不僅是在向老師們學習,你也是在從同學們的身上學習。而學校里多元文化的學生背景會對你有很大啟發。這裡講究的是怎樣去開放接受:穿衣打扮,性取向,自我身份認同等等。這自然也給了我很大的自由去自我表達。但像你說的那樣,學校的課程還是有僅以歐洲文化為中心的部分。有的時候你需要克服這樣的困難,尋求另一種可能性。這可能就是為什麼我會選擇在畢業作品和後續的設計中展示關於我成長背景的諸多內容。

和我們講下Fashion East對你的幫助,和在V&A博物館舉辦時裝秀的經歷吧。

我的畢業秀贏得了當年學校由L』Oréal贊助的獎項,幫我吸引到了一些報道。Lulu Kennedy(Fashion East的創始人)注意到了我的作品,便邀請我在Fashion East的平台做一場靜態展示。那是個非常好的機會,因為舉辦靜態展意味著我可以把我腦子中構建的世界更完整地向別人呈現。那個展示在網上引發了很多討論。我想全球範圍內都有很多人看到了那些儘管很簡單的圖片——穿著我設計的模特和他們背後的場景——並且表示他們很驚訝很少有人做過類似的事情。V&A博物館的策展人也看到了那個系列展示,邀請我去博物館內參與他們的「Fashion in Motion」項目,舉辦一場時裝秀。這就好像水面漣漪一樣一環一環地向外擴散。到今天我都覺得自己很幸運。那些經歷都教會了我怎樣更完滿地去和觀眾展示自己的故事。

身為女性,這是否給你設計男裝帶來了任何不一樣的啟發?

我設計男裝的手法常是富含情感的。這或許就是因為我本人是名女性。我理解服裝帶給人們的心理學上的感受:不同剪裁會讓你做出怎樣的反應;穿好衣服後有著怎樣形象身份轉變的感覺等等。這樣對服裝的領悟可能是很少發生在男性設計師和他們設計的男裝上的。而我希望能帶給服裝這樣的敏感特性。當人們穿著我設計的衣服時,也能體會得到某種情感宣洩。當然,我也對傳統正版男裝的剪裁、手工藝部分很感興趣,並試圖在其中融入新鮮的,前人很少涉及的內容。我的設計便是這樣的「雜交成果」:不同文化、思維、形式等等之間的碰撞,以及它們怎麼能和諧地共處。

每個系列前期的研究過程是這樣的?

我的靈感大多來自我親身經歷的事和物。例如,我會為了前期研究而大量旅行。還有,我閱讀的書籍,我過往的經歷都會在某一刻重新變成創造新系列的相關組成起來。文學作品對我來說很重要。我可能會圍繞著某段故事、角色或者一篇詩歌來構建起一個特定世界,用視覺語言將原本書面上的文字轉化出來。這樣的世界當然也會有各類的參照引用:街頭文化,七十年代加勒比區流行的電影,Chanel九十年代的高級定製系列等等。我希望能讓這些不同的元素組成能和諧地融為一體,並且每個組成部分得到的關注度相等。比方說,大家都會覺得高級定製是時尚界創造的最高形式,最受人矚目,但我會想如果我把同樣的關注度投給街頭或者傳統被視為較為低級的文化形式怎麼樣?重點便是對各類靈感來源一視同仁,不去評判誰優誰劣。

一般是什麼時刻,這樣書面上的文字轉化成具象的視覺語言的?

這點就很隨性了。我常常是在初期時就會在腦子裡形成一個視覺世界,然後再逐漸設計各個人物的形象。重點是我要有一個明確的方向。時刻我還要抽身旁觀整個概念:系列的想法和外界的關係是什麼?這是不是我的真心想法?而在這之後,便是選擇面料、廓形、結構等漫長工序了。我的合作團隊,那些模特們也都給我很多啟示。他們真正了解Wales Bonner這個品牌代表著什麼。

人們常形容你的設計是研究深入(well-researched)。考慮到如今時尚業的發展速度和設計師們面臨的壓力,你還能否維持著這樣一種盡情深入到一個主題研究的創作自由?

實話講很可能不會像我預期期待的那樣。這樣時間上的平衡很難把握。但我也是對自己很嚴格的人。我會給自己列下一個日程表:去某某國家地區考察;去圖書館看一周的書等等。去年八月時我就去了塞內加爾共和國參與了一個駐地藝術家的項目。但總而言之,想要為設計一個系列充分深入地研究下去確實蠻難的。這可能只是整個品牌運營中的一個部分,還有很多其他瑣碎的方面需要我面面俱到。

你在創作上大量參考了過往的人物和事件,作品透露著一定的歷史主義色彩。但同時你要怎樣確保設計依舊是當下現代的?

我思考時間的思維方式很寬泛。作家Ben Okri就給我帶來了很多啟發。他在小說中描述時間的手法並非是我們通常理解的那種線性思路。當我思考歷史時,我也會讓各種靈感處在同樣的時間段上。換言之,我更傾向於把過往看成是恆久不衰的概念。我喜歡那些看上去漂亮,卻又讓人猜想不到是誕生於什麼時期的作品。作品中的象徵主義手法也是一樣。我不一定是直接把過往拿來拼貼在現代的設計上。而是追求用怎樣的手法賦予它們新的價值。

時裝秀上的模特對你有多重要?

我們的模特大部分是朋友幫忙完成的。它的重要之處在於這些人正是激發我設計的人。通過這些模特,我希望向觀眾們傳達非傳統定義的另一種美。隨著時間的推進,我們選用的模特也越發具備多樣性。他們是整個時裝系列,以及我想表達信息中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不光是關乎他們的造型形象,也和模特本身的性格有關。我想要展現他們真實的個性。

有其他的設計師是在和你做類似的設計的嗎?

我不太確定。不過我的確是很崇拜Andre Walker和Miuccia Prada這樣的設計師,特別是後者用設計折射我們所處當下的能力。

你的設計是在不斷重新定義黑人男性的男性氣概究竟為了。你有任何預期目標嗎,還是說這整個過程更像是一種嘗試?

我想要展現的是一種流動性,一種無法被完全定義的概念。這邊可能跟我之前接受的理論化教育有關。公眾對於黑人男性的形象有種某種思維定式,但隨著時間流逝人們的思考也應當改變的。對於形象該是為何這樣的問題,有著無數總的可能性和答案。我希望年輕一代在當下的視覺語言中能夠感受得到:他們今後長成的樣子,實際上並非只是有一種結果,而是有很多很多的選擇。我是在我青年時期逐漸意識到這些的。但如今的情況好了很多,人們更敢於直言表達自己的想法,並為自己認同的信念挺身而出。事情在發生著轉變。

你去年贏得了LVMH Prize比賽。你是怎樣利用獎金和一年的專業指導計劃的?

贏得比賽幫助我得到了很多的關注。而我主要是用這些獎勵來搭建起品牌的框架:怎樣實現商品化,為下一個三年或五年制定發展計劃,尋找最優的合作夥伴等等。一年的專業指導非常有益,特別是他們很了解我在做的是什麼,不會催促我加快發展腳步。我最不希望的就是Wales Bonner變成一時流行的風潮。我並不急於盈利,而是想慢慢來真正建立起一個真實的,可以持續發展下去的品牌。

顯然媒體們很熱愛你的作品。但又沒有過你的設計被錯誤詮釋的時候?例如,雜誌在借你的作品拍攝時,模特casting卻並非你初衷希望的那樣多種族化。你對這怎麼看待?

我當然自己有著非常明確的信息想要表達。但我也很好奇其他人會怎麼解讀我的作品。我不會想做一個封閉的,不允許其他人想法存在的作品。我展示了自己看待事情的態度,但也很歡迎有各種背景和經歷的人們來用他們各自的方式重新演繹。整個的對話永遠都是開放性的,我本人也會因為這樣的開放式對話再受啟發。這從消費者角度思考也是一樣。他們並不一定總是知道我的衣服的內涵,可能就是想要買件漂亮的外套。這我也很高興。我想最重要的是服裝脫離了額外語境也同樣可以讓人印象深刻。然而,哪怕真的是有了哪些誤解,只要我還記得自己的初衷是什麼,就沒有關係。有時候你需要對這些事情表現得勇敢和堅硬一些。

之前也有其餘的設計師涉及過黑人文化,而這就帶出了是文化挪用還是單純欣賞的問題。例如「異域風情」這樣的字眼,也是在揭露著一些人對於他人文化的忽視甚至偏見。我蠻想聽聽你對這些事情的看法。

我覺得這和人們的初衷是什麼有關。倫敦是個多元文化的城市。另外在前期研究準備過程中,少不了你會受到各種文化形式的熏陶。而美好的事物都是通過不同文化相互交流誕生的。重點是你怎麼去對待它。有時的確你會看到一些設計,心想:「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但我覺得新生代的設計師在這方面表現得更小心有分寸。至於「異域風情」這種辭彙,它是建立在發展不平衡的基礎上的。不過我也會對這樣的辭彙感興趣,因為這代表著或許你可能重新定義它該是為何。

你在設計時,會思考目標顧客這回事嗎?考慮到你設計背後的思想,這會不會限制到目標顧客的範圍?

我從零售商那裡得到越多的商品反饋,就越對目標顧客的形象感到清晰。我的客人們主要想要一些不一樣的特別作品。當然,在設計中傳達某種理念確實會限制我的顧客群。但我希望把品牌定位在奢侈品品牌上,並不需要讓所有人都感到滿意。

定義成奢侈品品牌會不會削弱作品背後想要傳達政治信息的力量?你又是怎樣理解奢侈這個概念的?

這個問題很有趣。因為很少有黑人設計師在設計經營著一個奢侈品品牌。如果我能在這方面成功的話,這代表著我能把事情發展推向新的高度。這可能聽上去太有野心了,但為什麼不試試呢?並且,你也並不一定需要購買我的衣服才可以了解得到我想表達的思想,有很多種其他形式的進行互動的方式。對我而言,奢侈代表著坦誠屬實,以及對細節的不斷揣摩。

你之前和很多音樂家、所以說有過跨界合作。這些對你的創作有怎樣的幫助?

很多合作都是蠻自然而然地發展出來的。我從第一個系列開始就有和攝影師Harley Weir合作。我們都喜歡旅行到遙遠的地方親自採風。另外像我之前說的那樣,音樂對我十分的重要。我會主動去和自己欣賞的人接洽。我之前和音樂家Sampha和Elysia Crampton做了個特別的項目。他們創造的音樂真的是無比具有挑戰性,也會讓我擺脫掉以往的舒適地帶。這也就給了我更多的自信和勇氣,來幫助在時裝系列創作上繼續推動著發展向前。

你如今的壓力來自哪些方面?

我其實並沒有特別大的壓力,特別是在不久前的時裝秀結束後。在秀前,我知道有多少人在期待著我的作品,這會讓我很緊張。但真正等到走秀的日子,因為自己真的是完全投入在整個過程里,十分篤信自己想要傳達的信息,那種壓力也就迎刃而解了。只要最終的作品是我本人真實的想法,我不在乎別人怎麼想。我的團隊、零售商和顧客們也都熟悉了我的風格,這對我來說就足夠了。這樣的事情經歷得越多,人就變得越勇敢。

這世界上你最希望為誰設計服裝?

小說家Zadie Smith。我覺得她有種無與倫比的美。大部分情況下,我都是在為能夠激發我的人做設計。就像我周圍的朋友們。

時尚業之外,你的偶像是誰?

藝術家Kerry James Marshall,小說家Marlon James和James Baldwin。

備註:

1. 文章早於2017年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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