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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煙空:西藏.記憶

西藏.記憶

曾經有人問我最大的夢想是什麼,我回答說:如果可以拋開當下所有的人,丟掉當下手中所有的事,放下當下心中所有的牽絆,我願意獨自驅車去西藏。

西藏不只是一個夢想,對於去過西藏的人,西藏是一種曾在,一種與所有記憶相區別的記憶。

我曾在兩年中三次赴藏,跨越了西藏的四個季節,從而有幸認識了許多藏族和在藏民族地區生活工作的朋友。

去西藏之前,因為工作關係已經認識了一些藏族朋友,民族和宗教的原因,他們和我們多少有些不同。

成都西藏飯店的電梯間里每天換紅地毯,地毯上印著中英藏三種文字的「西藏」字元,我從來沒有主動地意識到哪一塊地方是不應該用腳去踩踏的地方,走進電梯的時候,格桑本來洪亮的嗓門忽然間顯得更如洪鐘:站邊上來。

我為自己的無知表現出異乎尋常的無辜,格桑指著地毯上的字元說:那是我們的文字,也是我們的文化。

次年進藏,站在大昭寺油亮光滑的條石邊,看著匍匐朝聖的藏人虔誠地磕長頭,我下意識將站在條石上的曉琳拉開,小聲嘀咕了一句:你踩著人家的文化了。

我得承認,我喜歡那個地方,骨子裡的喜歡。

不僅僅是那裡的天很藍,藍得跟假的似的;不僅僅是那裡的海拔很高,高得只能在4000米以上的高度俯視我生活的地方;也不僅僅是那裡的文化獨特,獨特到和我們相去太遠以至陌生。

那所有的一切:雪山、牛骨、巫師、赤裸右臂的漢子、多辮的少女、青稞、瑪尼石、牛皮船、黃金靈塔、鷲鷹、昝粑、桑煙、邦錦花······一切不可思議的東西,在西藏都顯得自然而合乎邏輯,無論歷史還是現實,在西藏都充滿了神話和神奇。

飛機在橫斷山脈上空飛翔,腳下是雪山天池,是一望無際的巨峰連綿,落到貢嘎機場,空氣中氤氳著長年不散的裊裊香火味道,我感到親近,感到心中的鬱結在溫柔雙手的撫摸下次第化開,隨風散去,感到靈魂在回家的路上,縹緲而輕盈。

從貢嘎機場到拉薩,有近兩個小時的車程,第一次接機的是我在成都時的好朋友丹增,他說,我們起飛的時候他就起床往機場走了,對於時區偏西天亮很晚的西藏來說,相當於半夜時分。

西藏的山大多荒蕪,間或有雜草,草叢中不時有獐子跑過,雅魯藏布江邊的群山,很男人,挺拔,雄渾,蒼涼,粗礪,這在多年以後,我驅車行駛在從北京向塞外的路上又見過如此北方男人的山。以至於我初到廬山時,對路上西峰的秀麗溫婉有一種不甚欣喜的平淡,直到我無意中選擇了廬山東南的三疊泉徒步下山,那一刻,面對嶙峋鐵壁,方有融入雄渾天地之感。

從貢嘎機場到拉薩,沿著亞努藏布江,遠遠的就能看到山頂上的布達拉宮,金碧輝煌,在朝陽下熠熠閃光;一路上,五彩的經幡在河谷、山邊、房頂、瑪尼堆上獵獵飄蕩,那些扭扭曲曲的文字彷彿神奇的密碼、通靈的箴言,直指藍天、白雲、青草、黑山、黃土地。

我在拉薩又見到了格桑、白瑪、巴桑、普窮,我們還跟在成都一樣,把啤酒當白開水一樣灌,誰灌得多,誰最夠哥們,當然,酥油茶、青稞酒也是一種考驗,不會喝酥油茶,不敢飲青稞酒的人不配做藏族人民的朋友。

第二次進藏的時候,丹增在電話中說,巴桑和他的女朋友死了,二十四歲的生命,在氧氣稀薄的高原上凋零了。我本來是不信的,同齡的人,怎麼能不打一聲招呼說走就走,但朋友們說,西藏人不拿死亡這麼高貴的事情跟人開玩笑,往後的聚會,巴桑再也沒有出現過,他們說,他的靈魂已經在吟誦的佛經中超度了。

頓珠是扎什倫布寺的活佛,也喝酒,也吃肉,沒有漢族和尚的那些講究,但恪守著不吃魚的習俗,因為藏族的喪葬風俗中有水葬,被水葬的一般為凶亡者或傳染病亡者。

頓珠在晚餐後,當著我的許多漢族同行的面,送了一條十世班禪在世時開過光的哈達給我,同行們跟山西老陳醋喝翻了似的不依不饒,質問我憑什麼就跟他們不一樣。

頓珠用他半生不熟的漢話回答說:她跟我們緣分深,是真正的朋友。

真正的朋友是他接受你信任你,願意為你做很多事而不工於算計,我相信西藏人知人識人有他們自己的衡量標準和價值判斷,文化和宗教的認同感在他們接受對方信賴對方時是一條重要的準則。

尼瑪,翻譯成漢語是「太陽」的意思,尼瑪認識我的時候,是自治區外經貿廳的工作人員,能做到政府公務員的本民族女子並不多見,尼瑪便是少見中的不多見。

我們至今還有往來,過年的時候,她做西藏的奶乾果子給我,我也捎帶些四川的特產給她,這些年,索索長大了,尼瑪離開拉薩到了咸陽的西藏民族中學陪讀,她說,女兒要考大學,還是內地的教育質量高一些。

我曾經問過尼瑪,西藏真的能跟內地分割開嗎?尼瑪說:那樣只能使西藏更像一個遠離人世喧囂的孤島。我問尼瑪大家是不是真的想獨立出去,尼瑪說:一般藏民根本不會去考慮這樣的問題,但是,你不去思考的問題,如果時常被一種來自外界的強力逼迫著不得不思考,那就意味著這本身已經成為了一個問題。

我不能單純地理解為體制內的尼瑪已經被漢文化馴服,也不能單純地理解為是漢文化侵略了藏文化的,事實上,在我接觸到的那些認識和不認識的藏族人中間,他們比貧瘠荒涼甚至原始未開地區的藏民更加深切地體會到了民族融合帶來的好處,我一個部門的同事就有兩個「團結族」,他們在日常生活的每一個點滴中使漢藏差別消弭於無形。我在當年貧瘠的西藏處處都能見到「沙漠王子」,汽車的豪華程度與當年繁華鼎盛的深圳、海口、北海很有一比,民族融合、經濟發展並沒有使他們喪失和改變本來的信仰,在扎寺、在大昭寺、在布達拉宮,班禪和達賴是他們共同的信仰。

第三次進藏的時候,恰好趕上藏曆新年。當時自治區團委書記、後來任自治區黨委副書記的德吉,強烈要求我去藏族幹部家裡過新年,進門的規矩是春華書記定下的,而當時春華書記已經到了團中央履新。

一個洗臉盆大小的木碗,盛滿青稞酒,主人站在門口斟酒,一飲而就的允許進門繼續狂歡,喝不下的自覺主動打道回府。喝不下的幾乎沒有,凡來者無一臨陣退卻者,風乾牛肉,就辣椒醬蘸著吃的鮮牛肉,牛肉上還帶著鮮紅的血,連德吉才幾歲的孩子都吃得津津有味,而我記得回賓館後,衣服兜里抖出來好幾塊嚼不下去的風乾牛肉。

但是酥油茶的奶香深深地吸引著我,也因為酥油茶,好些藏族朋友對我特別友好,甚至喝了點小酒在街頭載歌載舞的陌生藏族大媽也要非拽著我去她家喝茶不可。

後來尼瑪跟我說:能吃藏式飯菜的人,首先能消除藏人心裡的隔閡,他會從簡單的事實上認定你和我們沒有不同,你和我們沒有距離。

我一直認為人與人之間是有距離的,我也相信每個人之間消除隔閡和距離的方式是不一樣的,更何況兩個文化不同,信仰不同,甚至人種不同的民族之間,相互的尊重是平等往來的基本前提。

藏傳佛教在西藏的政治文化中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我不是一個有具體宗教信仰的人,但我對每一種宗教都抱持敬畏和尊重,而西藏,是一個可以滿足我充分了解藏傳佛教的好地方,有趣的是,印度教早在唐三藏去印度取經時就漸漸失傳,而在西藏,卻時時處處能看到印度教的蹤跡,尤其是佛法僧三寶俱全的桑耶寺。

三次赴藏,寺廟幾乎成了我最大的興趣。拉薩的布達拉宮、大昭寺、小昭寺、甘丹寺、哲蚌寺、色拉寺、羅布林卡,山南的雍布拉康、桑耶寺、昌珠寺,日喀則的扎什倫布寺,我都一一尋訪過,我喜歡轉經筒永不停歇的旋轉,那轉動的是永不止息的希望,我喜歡一盞盞酥油燈點亮的殿堂,幽暗中明明滅滅的是多少代人不死的渴望。

所有的寺廟,所有的殿堂,無論達賴還是班禪的行宮,無一例外,都並排供奉著達賴和班禪的頭像,這兩個人,是藏族人心中的精神領袖,沒有高下之分,沒有好壞之說,當然,也沒有任何政治的意味在裡頭,信仰很純很樸素。

春華書記在山南的時候,我專程去拜訪他,一個晚上就聽他滔滔不絕地說話,說的全是藏文化,他讓我相信,西藏的文化有一種魔力,使得人們像渴望了解心愛的人兒一樣,迫不及待地想要去了解她如何的與眾不同,如何的魅力難擋。

我剛來北京的時候,住在地壇旁邊,那裡距雍和宮不遠,天天從路邊經過,依然喜歡深深地吸進裊裊藏香的氣息入心入肺;大偉來北京,我們第一站去的就是雍和宮,在釋迦牟尼的佛像下,我們討論密宗和顯宗的不同,交流顯密雙修的趣聞;每有朋友來京,行至二環,我總是指著金碧輝煌的寺廟說:「瞧,那就是雍和宮」,很像是在介紹我熟悉的老友。大約一個星期前,我給華旗講,我曾在雍和宮見過一個年輕人,匍匐在地上磕了1000個頭,那時候,金黃的夕陽撒在他的臉上,他的臉上,沉靜而悲傷,我想,他是遭受了多大的難啊。

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去過西藏,青藏鐵路通車後,我一直在尋思再次赴藏,那裡有洗凈心魂的雪山,有我多年不見的朋友,他們從來沒有排斥過我,如同我至今仍在想念他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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