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ogle contractor的生活是怎樣的？

Google里有這麼一群人：他們貢獻巨大，卻無法享受Google那令人艷羨的福利，他們無權購買股票，也不能進入某些特定辦公室，許多人甚至沒有醫療保險……他們就是Google contractor。

繁忙的Google辦公大樓中，每天都有數萬名員工往來穿梭，其中一批戴著紅色胸牌的人顯得有些特殊。他們在菜品豐富的食堂用餐，上下班有班車接送，還能有幸坐在極客圈炙手可熱的紅人身邊工作。

在每周五例行的全員大會前，Google會給員工們發放點心和飲料。誘人的什錦小吃和桶裝啤酒被裝在小推車裡，由服務員運送到開會的禮堂及Google遍布全球的衛星辦公室中。但是要想享用這份美食，你胸前必須掛著白色的工牌。那些沒有白色工牌的人，則只能坐在桌前，默默工作。

Google的全資母公司Alphabet Inc.在僱傭正式員工之餘，還簽了大量戴紅工牌的合同工。合同工的工作崗位五花八門，有從事餐飲保潔工作的、寫代碼的、打銷售電話的、審核YouTube視頻的、測試無人車的，甚至還有管理一整個團隊的leader。

攝影：David PaulMorris/Bloomberg

這批海量的合同工如齒輪一般推動著這個7950億美元市值的大企業的運作，但相比直屬僱員，卻只能享有少數的福利待遇。據某位看過Google內部資料庫的工作人員稱，今年早些時候，Google的合同工人數首次超出了直屬員工的數量，這是自其建立20年來前所未有的。

至於這一結論現在是否仍然成立，我們還不得而知。而根據Alphabet截至第二季度的數據顯示，公司共雇有89058名直屬員工。至於合同工的數量，Alphabet則拒絕予以任何評論。

其他一些現金充裕的上市公司，諸如Apple及Facebook，也都會不斷引入合同工。對這些科技巨頭來說，投資者往往會密切關注編製內員工的人數。他們希望這些科技企業能摒棄傳統巨擘企業的弊病，以更少的人力資源創造出更高的收益。

聘用合同工就能達到這個目的，讓公司在保持更少編製的同時，將更多的空閑財力投入到人工智慧這類新興領域中去。

正是由於投資者的要求，這些公司紛紛建立起了自己的「隱形軍團」。這批連名字都不會出現在工資單上的合同工，替矽谷巨頭們完成了最枯燥乏味的工作，但卻拿著少之又少的回報。

「合同工們和直屬員工不同，他們無權享用在一家光鮮大公司工作的諸多福利。對此他們也很難有發聲的權力」，Silicon Valley Rising活動總監Maria Noel Fernandez表示。Silicon Valley Rising總部位於聖何塞，是一個有工會背景的權益組織，主要關注勞工及住房問題。

隨著Google市場擴張步伐的加快，合同工的數量還在繼續上升。比如Google近期大力發展的電子設備及企業服務領域就需要其招募大量的銷售人員。我們前後接觸了十餘名曾任職於Google及其他Alphabet子公司的合同工，其展現出的，赫然是一幅底層階級的群像。

Google甚至給他們起了一個特殊的外號：TVCs（temps, vendors and contractors）。這批合同工在正式為Google工作前，先是被一些人力中介機構錄用，諸如Adecco Group AG、Cognizant Technology Solutions Corp.、Randstad NV等。

當被問及曾與多少家此類機構有合作往來時，Google則再次拒絕做出回應。我們所採訪到的合同工（包括現任員工及曾在Google工作過的員工）及正式員工，也都拒絕就這方面的問題提供錄音，因為他們很可能會為此丟掉飯碗。

今年，由於諸多事件導致的員工離職，使得許多Google直屬員工都以非正常途經獲得了晉陞，這其中包括了反對Google與軍方合作、男女薪酬差異，以及網路騷擾事件等。如今，合同工也成了Google員工們熱議的話題。據我們採訪的四位員工表示，該事件已經逐漸引起了管理層的關注。

Yana Calou是權益組織Coworker.org的一名企劃。在分別與Google的正式員工及合同工接觸過後，他表示兩者都非常關心合同工的問題：「合同工在工作中普遍會有孤立、不穩定的感覺。他們會覺得自己彷彿是二等公民」，Calou如是說道。「一切都像是當今全球經濟體的一個小小縮影。」

對此，Google發言人通過郵件做出了聲明。他表示，公司僱傭TVC有兩個主要原因。其一，公司在某些領域並沒有足夠的專業技能，因此需要於編製外僱傭班車司機、質保人員、醫生等。其二，公司時而會因員工產假、工傷等原因而空出一些臨時崗位，這些崗位需要TVC來進行填補。

少數合同工會將Google的工作視為一項寶貴經歷，認為Google非常慷慨地給予了他們一個促進自己職業發展的機會。但對大多數人來說，儘管合同工是一個龐大的群體，身處公司中卻仍讓他們有一種邊緣感。他們在走進辦公室時，能敏感地感受到他人目光中的一絲輕蔑。人們第一眼看的東西就是你工牌的顏色，一位TVC回憶道。

此外，TVC是無權參與任何許可權之外的工作的。還有四位合同工向我們描述了正式員工與合同工在上班時間方面的差異——他們於上午九點準時打卡走進辦公室，卻發現其他員工總要一兩個小時後才出現，這其中的沮喪感無以言表。下班也是一樣，正式員工往往在三點左右就能離開，中午還能有一段午休用於健身鍛煉。

「就算你做的是跟他們完全一樣的工作，還是會被看不起」，一名在Google從事了兩年管理工作的合同工如是說道。另一名TVC應聲附和：「你在與不在，於他們並無差別。」

人們走在Google總部的建築群中

攝影：MichaelShort/Bloomberg

Google最早的一次合同工僱傭潮開始於Google Books推出之際。那已經是十餘年前了。為了推出自己的電子圖書館Google Books，Google招了幾十名臨時工，負責影印折了角的書頁。自那時起，合同工的規模就和Google這家公司一起，開始了不斷增長的步伐。

和其他公司一樣，Google簽了很多東南亞的外包合同。我們可以想像這些外包員工的工作環境，他們來自諸如印度這樣的低勞動成本國家，一排排地擠在自己的小隔間中，為客戶處理相對簡單的計算工作。除此之外，Google還會雇一些教育水平較高的合同工。這些人一般都有技術類的學位和數年的工作經驗，主要從事再生能源、感測器設計這類縫隙市場的工作。

TVC和正式員工之間的界線是很清楚的。在Zenith Talent Corp.於2016年簽署的一份TVC僱傭合同中，寫明了TVC「無權享有任何補償、期權、股票、保險以及其他谷歌正式員工所享有的權力及福利。」該合同還規定，即便該員工在未來成為了法律認可的谷歌正式員工，該條款依然成立。對此，Zenith也並未做出任何回應。

在另一份合同工合同中，我們看到了Google外包的具體工作內容。該合同中提到，合同工可能會在工作中接觸到「成人內容」。如果簽了這份合同，合同工們就豁免了Google讓其接觸到這類信息的任何可能責任。2017年，Youtube因發布冒犯性視頻而遭到廣泛批評。針對這一事件，Google承諾會僱傭多達一萬名的審閱官來進行控制。這些審閱工中也有部分是直屬員工，但對於直屬員工的具體數目，Google則拒絕進行回應。後續此事件也未再得到任何官方回應。

有幾位前Google合同工在採訪中表示，Google確實會向他們提供一些其他大公司不曾提供的福利待遇。具體而言，Google的TVC可以在食堂免費用餐，也可以使用一些公司設施，比如保齡球館、健身房等。對許多合同工來說，一個TVC的職位像是一塊墊腳石，這塊墊腳石能讓他們離Google這類公司的固定職位更近一步。

但TVC仍然有許多無法享受的員工待遇。比如Google的班車對正式員工是免費的，但TVC就必須付錢才能坐。對此， Google發言人在一封郵件聲明中表示，其對TVC的班車收費每趟低於2美元。如果讓TVC免費乘車的話，會被稅務局認定為應稅福利。此外還有數名前TVC稱，自己在病假期間公司並未予發工資。

對許多合同工來說，最大的負擔其實是醫療保險。Bloomberg採訪過得所有合同工都表示，外包代理機構本應承擔他們的健康保險，但事實是他們往往只提供不完善的保險，甚至根本不提供保險。一名Adecco簽下的RVC稱，自己有糖尿病，因此每月大約要自掏腰包付600美元的保費。

Google方面表示，合同工的福利問題應該由直接聘用他們的代理公司負責，但同時也表示，其公司文化倡導的是每位員工都應得到同樣的關懷與尊重。Adecco發言人Mary Beth Waddill則回應稱，公司是不會向客戶透露其與員工的合同的，但同時也表示「我們能夠作為行業的領頭人，不斷努力為我們所有的員工創造有意義的就業機會，這讓我們感到非常驕傲」。

的確，也有一部分TVC能夠拿到不錯的薪酬，我們的採訪對象中就有兩位這樣的TVC。他們表示，諸如軟體設計師這類專業人員的稅前工資能達到150美元每小時，這個待遇水平比同行業中的巨頭企業都要好。而如果崗位上技術工作的內容少一些，薪酬就會相應地低一些。

Bloomberg News從一份2017年的歐洲外包合同中得知，Google通過分包招來的清潔工年薪是28000歐元（相當於32767美元），而如今Google大約有400名左右的外包清潔工。作為這些歐洲員工的代表，國際工會稱其總時薪實際為26.39美元，這其中包含了各種福利。根據美國聯邦住宅及都市發展部的數據，一個居住在Santa Clara（Google總部所在地）的四口之家，年收入如果在94450美元以下，則屬於「低收入」人群；然而算下來，一位Google的全職清潔工一年下來的工資，包括各種福利，僅比這個數字的一半高上一點。

針對合同工可能遭遇的各類問題，Google的選擇是盡量逃避責任。Bloomberg News在兩份外包合同中看到，合同工的工資發放、福利、以及各類申訴問題都是由招工機構負責的。儘管如此，在某些關鍵法律問題上，Google卻非常堅定地進行了自我維護。合同工們必須同意協助Google保護其知識產權的安全。如果Google無法就此獲取合同工的簽名，那麼我們的這家搜索巨頭就會成為工人的實際代理人。此外，合同工們還被要求放棄參與任何以Google為對象的集體訴訟。

最近，一名來自印度外包公司HCL Technologies Ltd.的合同工給該人力中介發了多封投訴郵件。這名員工的工作是接聽Google的廣告業務電話，ta表示在工作中不斷遭受到同事的語言騷擾，這其中包括各種對穆斯林及阿拉伯人的語言歧視與嘲諷。由於HCL並未採取任何措施，這位員工又給Google的經理及CEO桑達爾·皮查伊發了郵件，結果依然宛若石沉大海。Bloomberg News由相關文件得知，HCL對該事件展開了調查，但卻並未找到起訴理由。

這位發投訴郵件的合同工要求我們在報道中使用匿名，原因是怕因此丟掉工作。針對這一事件，Google並未作出評論，但其發言人曾表示TVC是有渠道可進行投訴的，公司也會檢閱這些投訴，並在適當的情況下展開調查。HCL也並未對此事予以回應。

在過去的這些年中，Google引入合同工的節奏是隨著投資重點不斷變化的。Google的光纖項目Google Fiber曾是其合同工最集中的項目之一，但合同工人數在後來也隨著項目進行了縮減。但在如今，Google中依賴合同工的部門越來越多了。Google的設備銷售部門及雲計算部門都是使用呼叫中心處理客戶問題的，這其中的後勤人員就都是合同工。

人工智慧項目似乎也在朝外包化的方向發展。Google的AI客服Duplex於今年夏天首次發布，但當這位發聲詭異的仿人聲客服無法繼續提供服務時，電話仍會被轉接到人工客服。根據Google管理人員的說法，這其中的一部分客服工作將會被外包出去。

在首席財務官Ruth Porat的領導下，Alphabet一改以往肆意揮霍的闊氣，開始嚴格控制其財務支出。但即便如此，Alphabet在喜歡花高價僱工程師這方面倒是一點兒沒改，在這方面的支出每年都能輕鬆達到100萬美元以上。在工程師身上多花的錢，自然要在合同工身上省下來。Alphabet是要求公司的每個支部都要就人力支出及員工人數提交預算的，這其中，天才工程師的薪酬就要佔去大半。

曾在Google擔任人事部經理的José Benitez Cong告訴我們，為了控制工資支出，經理們不得不用TVC填補其他崗位。「公司正在以史無前例的速度擴張」，他說：「像Google這樣的公司是會想要靠合同工來維持這種增長速度的。」在本周一的投資人會議上，Porat曾表示，新一輪的招工大多是雲技術部門下的，該部門員工人數在這個季度會有所增長，而原因是公司會在這個季度進行應屆生的校園招聘。

合同工也可能是企業避稅的一個機會。近期西雅圖政府頒布政策，將向公司徵收一種根據員工人數計算的稅，這麼做其實是向當地科技巨頭Amazon多征點稅。於是Google所在地政府官員也想活學活用，還專門發聲表示了支持。對此，Google發言人拒絕予以評論。

Google冗長的招聘過程也是其招合同工的一個重要因素，Benitez Congo表示。谷歌招聘正式員工需要幾個月的時間，但是對於臨時合同工，招聘時間只需要幾周甚至是幾天。然而招得快，炒得也快。一位曾在谷歌工作了兩年的合同工說，他大部分的時間和精力都是在幫正式員工「寫標籤」，也即幫經理記錄員工一天的工作內容，這樣在工作交接的時候就能做到無縫銜接，甚至在可能的將來能將這些工作自動化。「工作的時候我滿腦子都是時間滴答滴答流逝的聲音」，他說道：「那感覺讓人喘不過氣來」。

據另外一位員工回憶，他曾和他其他的正式員工被從舊金山調派到紐約，去做一個公司的項目。在項目要結束的時候，他收到了外包公司發來的一封郵件，上面的內容竟然是讓他在第二天上交他的筆記本電腦，這說明他在Google的日子已經結束了。「其他員工直接就消失了」，這位合同員驚訝地表示，甚至連離職談話都沒有。當他回到谷歌報銷的酒店裡時，腦袋裡還迴響著郵件上的一句話「感謝您在工作上的付出。」

去年， 三位曾在Google食品運輸服務部門工作的Adecco員工，在洛杉磯高等法院對這兩家公司都提起了訴訟。合同工聲稱Adecco剋扣工資，並且也沒有像加州法律中所規定的那樣，為員工提供餐食和休息時間。這是我們通過他們的律師Paul Tashnizi了解到的情況，因為員工們並不想露面。他們的一些權利要求已經提交仲裁，其他的要等待進一步的調查。

Adecco是科技巨頭最喜愛的合同工承包商。根據這家瑞士臨時工機構發布的數據，其旗下合同工2017年收入達到了236億歐元（267.3億美元），其主要客戶包括Google地圖、Google Cloud、Google Apps，以及Waymo（Alphabet旗下的無人車部門）。但據我們的多名Adecco前員工表示，他們從頭到尾幾乎都沒有見過Adecco的員工，只有幾個人在入職、離職時看到過Adecco的人。根據兩位前Google經理的說法，Adecco會從臨時工的工資中抽取高達20%的利潤。對此，Adecco並沒有作出回應，但是公司發言人Waddill說：「我們始終都是認真聽取員工需要的，我們也會保證其工作給他們帶來難忘的經歷。」

近幾年，Google把一些合同工帶進了公司內部。伴隨著質疑與批評，在2014年，谷歌宣布他們公司中的一些安保人員將會轉為正式員工。根據多位Google正式員工的說法，大多數合同工的工期都不超過兩年，但是也有一些工作時間較長的合同工，他們希望更久的經歷能讓他們有機會轉正。對此，Google也並沒有提供成功轉正人員的數據。

對於許多白領合同工來說，只要能在科技巨擘上班，即便地位低人一等也是值得的。在寫LinkedIn資料室，合同工們要把自己在不同公司工作經歷進行排序展示。即便只是擔任合同工，這些員工往往也會把自己在Google的經歷寫在顯眼處。Chris Szymcazk曾在Google的芬蘭分部從事市場方面的工作。Chris表示，在Google結識的幾名全職同事為他將來的職業發展提供了許多幫助：「即使在我離職以後，他們也非常支持我」，他說道：「合同工對我來說，真的是一個很好的起步。」

但從合同工起步這種職業途徑也並非適合所有人。一位前TVC就向我們回憶起了一次不愉快的經歷。當時他的部門來了一位新經理，他與每一位員工都促膝談話，詢問他們的「5年計劃」，這是經理們常用的一種小策略，沒什麼毛病。但在第二天，這位經理就展露了了醜態。他說他的談話報告上面寫的是合同工而非正式員工，於是讓大家都趕快忘掉昨天他們談話的內容。

身為科技巨擎Google的一名合同工，有人覺得低人一等，沒有自信，而有人覺得起步不錯，晉陞跳板，但是，從待遇和權益等方面來看，合同工的處境確實略顯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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