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當面勒死我養的貓，3天後它復活回家：嘴裡叼塊金子

1

打林妙兒記事起，家裡就養著貓鬼。

當時的金華城，家家戶戶都慣養貓。一隻貓養三年，就已經老了，主人會挑一個安靜的夜晚，把老貓勒死在樹下埋起來。等到三天後，貓鬼就從泥土裡浮現了，脖子上還有淡淡的勒痕。

它們就帶著這圈勒痕，無聲無息地遊盪在金華城幽暗的街巷，鑽進別人家，殺死那戶的主人，並把他的財物帶回去。

養貓鬼是為了斂財，那時候的金華城，家家都養著貓鬼。白天還在一起擺攤的兩個人，其中一個可能當晚就被另一家養的貓鬼害了。但這種情況很少見——因為擺攤的人都很窮。

貓鬼是聞著金子的味去尋找目標的，所以大戶人家都供奉著抵禦貓鬼的道士。他們白天睡覺，晚上抖擻精神，在庭院里來回走動，念念有詞，持劍如持香。貓鬼來了，桃木劍會自己顫動，道士大喝一聲，佯裝劈砍，貓鬼膽小，往往就遁走了。

但也有不害怕道士的貓鬼，於是大戶人家常常輪換，前一天還窮得吃不上米的人，第二天也許就蓋起了高樓。在林妙兒十二歲那年，她家終於也變成了這樣一戶人家。

2

林妙兒從小就喜歡貓。她喜歡聽貓喵嗚的聲音，喜歡聽貓發情的聲音，甚至也喜歡聽貓被勒死時喉嚨里乾癟的聲音。她的頭髮留到腰間那一年，父親把她喂大的貓拽到了槐樹前。

父親沒有徵求她的意見，但林妙兒知道他要把老貓勒死。老貓因為缺乏吃食，瘦得只有骨頭，被繩子越勒越緊時，它憂鬱的眼珠一霎不霎地看著林妙兒。她摸了摸老貓的頭，翕動著小鼻子，空氣中瀰漫著槐花香。

三天後的晚上，林妙兒守在樹下，到了子時，老貓從泥土裡拱出來。它的身子在月光里顯得透明，靜靜地站在那裡，似乎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麼又活了。它漠然地看了一眼林妙兒，旋即翻過院牆走了。林妙兒看出它已經不認識自己了。

第二天的清晨老貓回來了，把叼來的金子扔到樹下，身子在晨霧中逐漸虛幻，然後消失不見。後來每天林妙兒都起得很早，為了第一時間收起老貓帶回來的財物。

林妙兒沒有自己的母親。她的父親也沒有工作，每天都在家裡睡覺，或者跟家裡的老裁縫下棋。只有每隔三年的中秋夜，他會出去一宿，第二天滿身鮮血地回來。他把帶回來的灰濛濛的珠子埋在宅門下，照樣不告訴林妙兒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從來不和她說話，林妙兒都以為他是啞巴。

後來林妙兒才知道父親是一個採珠人，他工作的時間就是每隔三年的中秋夜，而那些珠子，其實也只有三顆——是鎮宅之寶，可以護住林家的財脈。貓鬼到了他們家，就會被珠子懾走。

老貓不怕珠子，它每晚都出去，第二天都能帶回財物。而別的貓鬼都對林家避而遠之。林妙兒就這樣看著自己家漸漸富裕起來，終於，在她的頭髮垂到腳跟的那一年，她家的金銀珠寶堆滿了裡屋。

林父從來不花錢，也不在乎錢，他活著的所有追求就是下棋，林妙兒知道他這麼多年，從來沒贏過老裁縫。也正因如此，他才越想贏。

他不管林妙兒，沒有人告訴林妙兒女孩子應該怎麼打扮自己，編頭髮、擦胭脂、塗腮紅，都是林妙兒自己上街看的。她把金子都換成了一盒盒寶貴的胭脂，有的是從長安天香齋進過來的，有的是從蘇州顧綉園裡運來的，有的是從西域白駝堂里販來的……林妙兒有錢，有錢的林妙兒在很小的時候就成了金華城裡最精緻的女人。

但林妙兒沒有朋友。她常常上街玩兒，也有過不少玩伴，不過很快他們一個個都不見了。林妙兒經常從老貓帶回來的東西里聞到他們的氣味。

貓鬼會害死戶主，於是大人們為了給孩子留下生存的保障，往往把最珍貴的寶物放在孩子身上，給他們佩戴上玉扳指、金項鏈、銀腳環，香囊里還塞滿了黃金。

只有林妙兒家的老貓會連孩子都殺掉，然後剝下他們的寶貝帶回來。林妙兒覺得它很殘忍，不是因為它不放過小孩子，而是因為它把她的玩伴都殺死了。

她想殺死老貓，再殺一次，但是沒有人教她怎麼做。

3

於是林妙兒最後只有一個人可以說話，那個也是打她記事起就在她家的老裁縫。一度林妙兒疑心他就是祖父，但是父親從來不喊他，他也不叫林妙兒孫女。

老裁縫有屬於自己的一間華麗的屋子，裡面富麗堂皇，綾羅綢緞鋪了一地，他就坐在錦緞里給林妙兒織衣服。他的手藝相當好，織出來的都是可以給宮裡的貴妃穿的。

林妙兒每天起來就是直奔老裁縫的屋子，換上最新織就的衣服，然後再跑到院子里那棵大槐樹下，等著老貓叼著東西回來。收完東西林妙兒就去街上買點東西吃，然後四處遊盪，直到天黑才回家。但是她不敢和別人多說話，要不然老貓就會把那個人殺死。

只有老裁縫不會這樣，老貓懼怕老裁縫。所以林妙兒總是坐在老裁縫身邊和他說話，老裁縫只是咧著嘴笑。林妙兒把一天的所見所聞都告訴他，有時候還帶竹鼠給他吃——那是金華城西邊洗竹齋的招牌菜，材料是洗竹齋西邊的那片竹林，一棵竹子活上十年就會在竹筒里生出竹鼠，一種全身青得發光的小傢伙。老裁縫喜歡吃這個。但他不怎麼說話，只有林妙兒小時候，他才會給她講故事。

林妙兒現在還記得老裁縫講的那些故事。三歲那年，老裁縫給她講了一個月亮上的故事。他說月亮其實是一個很大的圓球，上面坑坑窪窪的有很多地洞，每個地洞里都有土狼。地上的狼為什麼望月長嘯？就是因為它們看到了出來覓食的土狼，它們的祖宗。土狼從地洞里魚貫而出，吞噬著月亮旁邊的雲彩，那不是雲彩，都是些得道的貓，雲貓。

但云貓也不怕土狼，有時雲彩遮住月亮，就是雲貓撲向地洞，把土狼吃掉了。後來嫦娥飛到了月亮上，馴服土狼給自己挖土澆柱，建了一座廣寒宮，又養了一隻雲貓，每到中秋夜，她就會把雲貓掐死，埋在月桂樹下。

有一個男人叫吳剛，他很想得到一隻雲貓，但飛在天邊的雲貓就像雲一樣難以捉，於是吳剛來到了月亮上，每天都用斧頭砍月桂樹，希望能挖出那隻死掉的雲貓——但是他不知道那隻雲貓的魂魄，已經被土狼叼走了。

林妙兒四歲那年，老裁縫講的是太陽的故事。他說太陽和月亮本來是一個東西，一個半面滾燙半面冰涼的巨大的珠子，在極遙遠的天空緩慢地轉動著。當發燙髮熱的那一面照著大地時，就是白天；冰涼幽暗的那一面對著大地時，就是晚上。

後來共工怒觸不周山，震碎了半片天空，女媧為了補天，請求珠子給她一些玉石，珠子就自己裂開，變成了一個太陽和一個月亮，原先在珠子中間的玉塊就掉落下來，盡數讓女媧撿去補天了。由於太陽太熱了，沒有月亮的調和，它受不了自己的高溫，於是分裂成十個太陽，照耀著大地。

這樣一來可苦了地上的人們，十個太陽射出的日光足以消融一個人的皮骨，於是終於有一個勇士走出來，射掉了其中九個太陽。那九個太陽掉在大地上，瞬間的熾熱讓那九片土地化為沙粒並且從此寸草不生，也就是我們現在所看到的沙漠。而那個勇士，就是后羿。他娶了當時的天下第一美人嫦娥，但是他們總是吵架，嫦娥一氣之下就飛上了天空……

林妙兒五歲那年，纏著老裁縫講貓的故事。老裁縫就講在極西之地有一種貓，尾巴很大，懷孕的時候尾巴會越來越大，最終會在一個晚上撲簌簌地掉毛，尾巴的毛掉下來，絲絲縷縷地團成團，最終團成一個小貓。這種貓就叫尾生。

還有一種貓生活在海里，每當驪龍在海里發怒的時候，這種貓就會去撫摸驪龍的眼珠，驪龍喜歡它們柔軟的腳墊，於是漸漸安撫下來。這種貓叫龍息，它們生下來就是為了讓驪龍息怒而存在。

還有一種貓，它們是被匠師創造出來的，雕刻在朱梁畫柱上，只要有人用硃砂點一點它們的眼睛，它們就會在夜晚悄悄活過來。它們從柱壁上走下，遊盪在宮殿間，有時會變成曼妙的宮女，含笑著對皇帝招手……

老裁縫一邊講一邊眯上眼，手裡還在做著衣服。他從來不睡覺，白天做衣服，晚上就繡花。他有一個畫著青蛇的線圖，蛇吐著信子，藏在一株牡丹花後。只有在月光下才能看見這副線圖。老裁縫每晚就在院子里綉著青蛇，林妙兒有時看到他對著那條蛇喃喃自語。

4

有一天林妙兒上街碰見了一個惡童，其實說是惡童，蘇蕭也不小了。他是金華富賈蘇家的小少爺，聽說林妙兒是金華城最美的女人，一直想見一見。

他看到林妙兒的時候，她正在街上瞎逛。雖然沒有盤問姓名，蘇蕭知道她就是那個林妙兒——除了她之外，金華城再也沒有那麼嫵媚動人又那麼單純活潑的女孩了。

蘇蕭想娶她，林妙兒不置可否。第二天蘇家就衰敗了，蘇蕭的屍體浮在蘇家園子里的水池裡。

也就是在那個晚上，林妙兒家裡的金銀珠寶堆滿了屋子，成為了金華城裡最富有的人家。清晨林父起了一個大早就出去了，林妙兒醒來的時候，宅院里已經站滿了人，他們滿頭大汗，手裡拿著器具。

林妙兒傍晚再回家，差點沒有認出自己的宅院——院子里憑空多了一座金碧輝煌的高樓。

那個晚上，林妙兒一夜未眠，聽見外面有成百上千隻貓鬼，伏在宅門外吼叫——但是它們懼怕珠子。

天蒙蒙亮的時候林妙兒睡著了，睡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今天是中秋節。

5

由於白天睡了太多覺，林妙兒到了晚上又失眠了。她現在躺在一張柔軟的絲床上，看著閣樓上的那一輪圓月。她低頭想看看院子里的老裁縫，他卻沒有在那裡。她感到有些奇怪。

過了一會兒，她聽見父親躡手躡腳地開了門——她的耳朵和鼻子一樣靈——走到院子里。她悄悄地瞧著他。父親穿了一身黑衣，腰間纏著繩索，背著一把短刀。他走到宅門前，拜了拜，然後出了門。

林妙兒窸窸窣窣地起身，無聲無息地跟了上去，就像一隻貓鬼。父親遠遠地走在前面，完全沒有察覺。他只是飛快地走，也沒有跑，但是健步如飛，就像射出去的箭，林妙兒從來不知道父親居然可以走這麼快。但她很快發現自己竟然可以勉強跟得上。

她看到很多貓鬼遊盪在街巷裡，尋找著自己的目標，有時還會互相撕咬。她穿過它們，不遠不近地跟著父親。

父親最終走到了伽藍寺前，跳上了寺里的一堵院牆。林妙兒看到除了他之外，還有很多人都伏在牆上，都是一樣的裝束。林妙兒知道他們都是採珠人。

呼呼風響，到了子時。金華城的人們每隔七天就會在子時祭祀貓鬼，否則就會被自家所飼養的貓鬼反噬。之所以在子時，是因為「子」是鼠的生辰，在子時祭祀有把老鼠獻給貓鬼的意思。林妙兒不自覺打了個寒顫，她想起今晚本應給老貓祭祀的。

陰冷的夜風呼呼地吹過，碩大的黃葉墜落在地上，月亮似乎暗了一下。林妙兒眯起眼，看到了那片雲彩。它從月亮邊上飄過，慢慢飄到了伽藍寺的上空。她看到父親的身子瞬間緊繃起來，同時抽下了繩索，無聲又有力地轉動著。

那片雲彩慢慢地垂落下來，就像仙女的衣袖。金華城的貓鬼都來了，它們發出瘮人的尖叫，擁擠在圍牆邊，抬頭凝望著那片雲彩。它慢慢地滑落，慢慢地滑落，終於落到了伽藍寺的浮屠塔頂，四隻爪子踏著塔尖，緩緩地站穩，仰望著月亮。

林妙兒忍不住低聲驚呼，她忽然明白那就是老裁縫所說的雲貓！從她的角度看，雲貓通體潔白，瑩然有光，就像一團白玉。它是那麼的高貴聖潔，林妙兒的眼角都濕潤了。

成千上萬隻貓鬼肅然默立，凝望著塔頂的那隻貓。那隻雲貓一動不動，也沒有觀望地上這些東西一眼，它只是背對著他們，面朝著月亮，而後緩緩張開了口。

它先是慢慢地叫了一聲，不知怎的，林妙兒覺得它是在嘆氣；但它嘆氣的聲音又是那麼好聽，就像是用玉槌輕輕敲打玉鍾。

然後它開始吸氣了，月之精華像霧氣一樣被它吸了下來，慢慢變成了涓涓細流，再後來又變成了傾泄的洪流……它仰頭大口吞吸著，與此同時它的身體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大，原本柔順光滑的毛髮一根接一根地炸了起來，最終變成了一團玉球。這時候的雲貓晶瑩剔透，骨骼歷歷可數，而在它的肚中，有一顆皎然的圓珠正在慢慢成型。

一時之間，萬籟俱寂，只有牆上的採珠人，手裡的繩索還在不停地轉動著，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們慢慢都起來了，沿著浮屠塔往上攀登。這些採珠人都身手矯健，濕滑的琉璃瓦就像對他們毫無阻礙一般，他們飛快地爬上去，就像一隻只抓著藤條的猿猴。這是雲貓最脆弱的時刻，他們要把握好機會，如果雲貓完成結珠，他們就再也抓不到它了。

最先接近雲貓的正是林父，但他還沒等用繩索套住雲貓，就被後面的一個人打落了。

林妙兒看著父親從高高的塔頂掉下來，在下墜的過程中拋出繩子纏住一個採珠人的腰，把他狠狠甩落，同時借力又回到了塔上。

那個打落他的採珠人向雲貓揮出了繩索，可是有人從背後戳了他一刀，身子就軟了。

林父拔出短刀，一邊飛快地往上跳躍，一邊用刀子割斷其他採珠人的繩子或者咽喉。

他三年不用勞動，每日都在坐著下棋，今夜則展現出了驚人的彈跳力，林妙兒幾乎分不清這個飛快移動的殘影是她的父親，還是家裡豢養的老貓了。

當林父終於打敗了所有的採珠人，用繩索無比精準地套住雲貓的脖頸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原題：《雲貓》，作者：杉北。來自【公號：dudiangushi】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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