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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風多年的他,突然能張口說話,是什麼治好了他?

這是醫脈通「柳葉筆」專欄的第5篇文章

「太經典了!」主治醫生驚呼,「你們實習生能遇上這樣的病例,真是幸運!」

這是二月滴水成冰的一天,也是我輪轉神經科的第一天。每天早上,我都騎車去醫院,當天特別冷,到了醫院我的手都凍僵了。停好車,我邊走邊把手揣進衣兜取暖。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了小時候,爺爺教我騎自行車的畫面。

「這是一名72歲的男性患者,有高血壓、房顫及糖尿病病史,目前右側偏癱,存在失語症,報告提示左側MCA卒中。」旁邊的實習醫師指了指病床,低聲跟我們說,這會兒我們都擠在病房門口,這是我的第一次早查房。

高年級學姐扭頭問我:「你說說,左側MCA卒中會有什麼臨床表現?」我趕快搜刮記憶,一瞬間只想起臨床前神經解剖課上學過,大腦左半球控制著右側軀體,反之亦然。其他的都想不起來了,大腦一片空白。

「那我再問你,哪種卒中會出現失語症?」我想了想,左側大腦中動脈區域病變的患者,可能出現言語接收、發送障礙,或者兩者兼而有之。雖然知道答案,但我沒吱聲。

「這個問題比較複雜,出現卒中後失語症,病灶位置有多種可能性,比如Broca區、Wernicke區,或者在二者之間。」學姐跟我解釋。

第一天輪轉的下午,我們就開始了接觸神內患者的工作,帶教老師似乎覺得,醫學生的臨床工作,理應從照顧病人開始。

也確實,我的實習生活中相處時間最長的,不是同學、老師,而是病人。問診、查體、分析實驗室結果、複習診斷過程、跟蹤病程,每個環節都要反覆琢磨。複習到左側MCA卒中時,我覺得還有好多不明白的地方,於是又去拜訪了早上那個72歲的卒中病人。

圖:攝圖網

老爺子跟我說了很多話。聽完他的故事,我的心怦怦直跳,一段遙遠卻鮮活的回憶,一下子在腦海中復甦了。

11歲的我,目睹了爺爺的卒中發作

11歲的一天,我剛和朋友們踢完足球,爺爺接我回家。我們坐在客廳里,一起津津有味地看著足球賽。客廳牆上掛著家人的合影,壁爐上方是爺爺奶奶在玻利維亞邂逅時的照片。奶奶是波蘭人,爺爺是匈牙利人,他倆都是在大屠殺之後才移民到玻利維亞的。

那時爺爺剛從奧斯維辛集中營里解救出來,和其他兄弟姐妹輾轉弄到了玻利維亞的簽證。此後爺爺和奶奶相戀、結婚,生下了兩個孩子,爸爸和姑姑都出生在小城科恰班巴,長大後,在加利福尼亞讀完了大學,才把爺爺奶奶接過去同住。

球賽看到一半,爺爺突然想起有些工作要做,去了離家不遠的辦公室。我接著看球賽,剛一結束,我就急匆匆地跑去爺爺的辦公室,想把結果告訴他。剛一推開門,面前景象就把我嚇壞了:

爺爺倒在地上,手使勁伸向幾張文件,他努力想抬頭,卻抬不起來。爺爺試著跟我說話,但發不出任何聲音。我馬上打電話給奶奶,她趕到時也嚇呆了。

奶奶想把爺爺攙扶起來,可站直沒幾秒鐘,就又向右側重重摔了下去。奶奶緊緊抓著他,扭頭對我喊:「快叫你爸爸來!」

只有我在身邊,他才能流利地說話

後來學了醫,我才知道爺爺是左側大腦中動脈狹窄引起的卒中。萬幸發現得早,我們馬上把他送到醫院,經過靜脈注射重組組織型纖溶酶原激活劑的溶栓治療,才救活了爺爺的命。

爺爺中風之後,我們全家的生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爺爺用了幾個月時間做康復訓練,吃的葯列了長長一串,每隔幾天就要複診。爺爺的性格也改變了,我學醫之後才知道,那可能是卒中後抑鬱症。

最讓爺爺難過的,是他不再能流暢地說話了。雖然還沒到失語症的程度,但一直存在構音障礙。如果聽的人足夠耐心,他還能擠出完整的一句話,可他說得實在太慢了,還夾雜著嘟嘟囔囔的聲音,沒幾個人能聽他說完。後來他甚至放棄了思考,因為不管想了多少,也表達不出來。

我們一直都沒弄明白,爺爺的語言障礙是因為短時記憶受損,還是語言中樞受損,找不到合適的字眼,亦或是控制不了控制發音的肌肉。總之,儘管一直接受言語訓練,爺爺說話還是越來越困難了。

就在我們絕望時,出現了一絲曙光——我們發現,爺爺只有和我在一起時,精神特別振奮,話也說得更流利,於是我開始盡量多地陪在他身邊。

我們一起坐在球場看台上看爸爸踢球,一起為歡呼喝彩。每個周五安息日晚餐,我都緊挨著爺爺就坐,漫無邊界地聊天,從足球聊到他年輕時的故事。

圖:攝圖網

後來,我離家上大學,爺爺的言語功能又明顯惡化了,但他依然在努力地表達。今年,他已經80多歲了,我們擔心他的腦功能再度惡化。爸爸已經放棄了,說不再指望聽爺爺說話了。我的學業也忙,和爺爺奶奶聯繫變少了。如今的安息日晚餐,奶奶整晚都一言不發地沉默著。

奇蹟般的語言功能恢復:究竟發生了什麼?

一個周五的晚上,我突然想起來打電話給他們,聽到的聲音很讓人意外,爺爺吐字清晰地問:「你什麼時候回來?」

我和爸爸面面相覷。我向爺爺保證,幾個月後就回去看他。「為什麼要等幾個月後?」他開玩笑似地問。他還問了我的學業,還說他很為我驕傲。我和爸爸想破了頭,都想不通究竟發生了什麼,讓爺爺神奇地恢復了語言功能。

我們還擔心,這個奇蹟會不會因為爺爺的抑鬱症而戛然而止。沒想到,爺爺充滿了傾訴欲,總是主動跟我們聊天,我們越聊越多,溝通變得容易了。

照顧患者的秘訣,就是關心患者

以前,我從來沒有站在醫生的角度,審視過爺爺的病例,但在這神內科輪轉的第一天,我不禁反思起爺爺患病和康復的過程。

可以說,他接受了現代醫學所能提供的一切對於卒中的診治:核磁共振成像、溶栓治療、預防複發的藥物、物理康復訓練、言語治療等。

為什麼會突然出現醫學無法解釋的好轉?神秘的力量或許就來自於「關懷」。Francis Peabody醫生在1926年給哈佛大學醫學生演講的最後一段說:

「毫不吝嗇地給予時間、理解和同情,(醫患間)私人的情誼能讓你在行醫中獲得前所未有的滿足,回報豐厚。」

1927年,Peabody醫生在JAMA 發表了里程碑式的文章《病人的護理》,其中寫道:「醫生應具備的基本素質之一是人文關懷,因為照顧患者的秘訣是關心患者。」

爺爺的確接受了科學的診斷和治療,但這些僅僅發揮了部分作用。他的生存質量,更多還是取決於他適應疾病的能力,而身邊的家人,同樣重要。

在那個72歲卒中患者的病房裡,我發現人與人的一句話、一個互動,都可能影響著病情的發展。如果不是和那個老爺子交談,我不會有對爺爺患病的反思。或許也正是我和爺爺緊密的互動,才讓他恢復了語言功能。

人與人的互動,是治病的良藥。

圖:攝圖網

周末我打電話給爺爺,我頭一次直言不諱地問他:

「您還記得當時中風的情形嗎?」

「當然記得。」

「那您還記得,當初我不扶車把騎車,您氣得要打死我嗎?」

「當然記得,幸虧放過你了。如果沒有你,我不會有今天。」

參考文獻:Rothman JM.Speak Therapy.JAMA Neurol.2018;75(5):533–534.doi:10.1001/jamaneurol.2018.00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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