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山人那隻憋屈窩火的《鳥》

八大山人的《書畫冊》之二十是《鳥》。此《鳥》紙本墨筆，縱26.5厘米，橫23厘米。現藏於浙江杭州西泠印社。作於1694年（康熙三十三年甲戌），這一年，八大山人69歲，這是他晚年成熟時期的代表作品和精品佳作。

《書畫冊》之二十《鳥》，《八大山人全集》第2冊第365頁，江西美術出版社。

畫面的左上方有「八大山人寫」 的款：

款的下方鈐有一枚「八大山人」的朱文無框屐形印。

怎樣鑒賞品讀這幅畫呢？

整個畫面只是在中下方，孤零零地畫了一隻鳥。鳥的環境乾淨空曠，鳥的形象簡潔洗鍊。

這是一隻典型的八大山人的鳥：單腳獨立，縮頸駝背，白眼看人。一看就是八大風格。

這樣一隻鳥，如果在現實中，那一定是其丑無比，可這是一隻八大山人筆下的鳥，是一個極具美學價值和思想內涵的美學形象。造型誇張，表情奇特，鮮明生動。

你看這隻鳥，你瞧它那個「鳥」樣：一隻腳立地，一隻腳懸空，頸脖子縮得深深的，脊背弓得高高的，收起肚子，鼓著胸脯，就像誰借了他的米還了他的糠一樣。特別是那隻鳥的眼睛：

一圈一點，眼珠頂著眼眶，白多黑少，一副白眼向人的神情，一副憤世嫉俗的德性，受了欺負，卻不屈服; 既受了氣，又不服氣，遺世獨立，卓兀不群，這是一隻桀傲不馴的鳥，倔強、怪戾，它的整個身體處在一種極為不穩的狀態，但它在動蕩中守著平衡，穩穩地紮根立足於地上，卻又飄然獨立於在世界之外。曾經滄海難為水，辛酸閱盡我怕誰？風來了，它不在乎，雨來了，它不在乎。電閃雷鳴它不怕，天地鬼神它不屑，一切都不放在它的眼裡。

人們在欣賞這幅畫時會問，人們看到了這隻鳥時會想：它是誰？它怎麼了？它受過什麼罪？它吃過什麼苦？它有什麼錐心泣血的冤屈不能伸張？它有著什麼樣的憋屈窩火的憤懣不能傾訴？

八大山人，這個出身明朝宗室的末路王孫，19歲就遭受國破家亡，皇帝老子死了，親生老爹亡了，破了城，沒了家，為了苟且於生，他不得不裝聾扮啞，剃度落髮，逃命逃禪，做了幾十年的和尚，抑鬱癲狂，滿腔憂傷悲憤懣在胸中，不能發泄;內心的大悲大憤只能注於筆端，傾瀉於紙上。它表達的是對命運世道的抗爭，它抒發的對自身價值的堅守，它展現的是八大山人心中那股永遠磨滅不了的氣。這股氣不是英雄之氣，不是豪傑之氣，也不是窩囊之氣，而是一種有價值有追求有堅守的文人之氣。對此，我們對八大山人的藝術表現力也由衷欽佩，他的筆觸怎麼能通過一隻鳥的形象把人的時代情緒和文化性格表現得這樣淋漓盡致。

這隻憋屈窩火的《鳥》，筆法雄健潑辣，筆勢朴茂雄偉，畫風沉靜簡樸。這種奇特新穎的藝術表現，暢快敞亮地抒發了八大山人的憤世嫉俗之情，這種雄健簡樸的筆墨藝術，淋漓酣暢地反映出八大山人的孤憤心境和堅毅個性。

（本文根據拙著《不語禪——八大山人鑒賞筆記》第二篇第09節修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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