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難以忘懷的味道
嬰兒為什麼戒乳難，大約是因為母乳是她 / 他降臨人世最初的味道吧。
人，不只是視覺動物，更是味覺動物，對於一些最初的味道，內心永遠無法忘懷，哪怕後來的後來，你走過千山萬水，閱盡繁華落盡，看過雲捲雲舒，然那味道還充盈心間。
我記憶中難以忘懷的味道，是一碟韭菜酸筍炒田螺，是一碗晶瑩剔透的雲吞，是煎炸得外焦里嫩的魚塊和豆腐塊，是一鍋鮮香乳白的魚湯，是配上叉燒和臘腸再澆上叉燒汁的糯米飯......
一
我高一時，一個月放兩天假，周五放學從學校衝出來等巴士回家，基本不現實，趕倒數第二趟車時間來不及，最後一趟車人擠人，甚至時不時沒有最後一趟車。所以那時候最盼望的就是老爸來接我回家。
我記得那一個周五，爸爸來接我，因為那時候爸爸還在市裡附近的住房基地幹活，爸爸帶我在學校門口吃了一碗粉後把我放在旁邊，繼續幹活。
幹完活後，天已經黑透了，下起雨了，有些冷。雙人雨衣，一路上開著摩托車回去，路上雨水打在臉上冰冰涼。回到鎮上，老爸提議炒碟韭菜酸筍田螺打包回家，我附議，就這樣愉快地決定了。從鎮上回村裡（準確來說是山裡），海拔逐漸升高，雨也逐漸大了起來，不誇張說，那晚我和爸爸真的瑟瑟發抖，雖然只是初秋。
在上坡的時候，前面有一輛大卡車，卡車的後敞篷車廂有幾個人。爸爸開車跟在卡車的後面，卡車的大體積為我們的小摩托擋了大部分的風。大車上坡吃力，時不時頓一下，一股尾氣就會噴出來，一口尾氣一口炒田螺的香氣，實不相瞞，很開心。卡車後車廂的人笑我和爸爸吃尾氣，我和爸爸笑車廂那幾個人又冷又被雨淋。
到家後洗完澡，我和爸爸、弟弟、爺爺、奶奶、小弟一起圍著吃田螺，說說笑笑，屋外雨還在下著，房中一片歡聲笑語。
那不是我第一次吃田螺，而後來至今，我也吃過很多田螺，但都比不上那個雨夜那一碟打包回家的田螺。大約是那晚的田螺味道極好，又大約是那晚的家庭氛圍極好。後來的後來，我再也沒體會過我爸爸像那晚那樣對我的氛圍，後來的後來，我也再也沒有吃過比那更好吃的田螺。
二
前不久回家，鎮上老圩的雲吞還是老味道，初中的時候兩塊五，現在三塊五。
初中經常補課，伙食很差，每個學期固定交那麼多錢，頓頓都只有一個素菜，要麼是白豆腐，要麼是炸豆腐、豆芽。好不容易放假，爺爺來接回家，或者從學校走出去，爺爺剛好開完會或者準備開完會，爺爺就帶去吃雲吞或者大榕樹旁吃涼拌粉，一人一碗，我喜歡加牛巴，爺爺喜歡幾樣各加一點，然後把他碗里的菜夾給我，我吃不完的雲吞和粉爺爺會把它吃完。吃完後再回政府裡面拿車拿公文包回家，回家再吃晚飯。
這個味道持續了好多年。
高三，爺爺肺癌在183住院的時候，想吃老圩那家的雲吞，大姑去打包出來醫院，已經坨了，爺爺吃了一點，說味道不對，不是那個阿婆煮的。其實是，只是那時候爺爺已經吃不出味道了。
三
我小時候大部分時間是在外公外婆家。外公高高瘦瘦的，隨著年齡越來越大，外公的背一點點駝了下去。在我眼中，外公是個不健談的人，但是我能從外公的行動和眼神中深切感受到外公對我的愛。
外公有一塊不大不小的菜地，大多數時候的清晨，外公會去菜地摘回最新鮮的那一把蔬菜，然後回到家中煮早飯。這個時候，外婆會安安靜靜坐在一旁鉤魚簍網，或者幫外公生火。
許是從小吃外公外婆煮的菜，我小時候的味蕾定格便偏外公外婆家，以至於後來回家後，爺爺奶奶甚至來我們家的那些爺爺的同事同僚們都取笑我，稱我為「樊（飯）桶」，因為外公外婆家習慣三餐都吃飯，爺爺奶奶這邊習慣夏天大多數早上和中午喝粥，我非要吃飯。
忘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每次回外公外婆家，都會讓外公煎魚塊和煎豆腐塊給我。外公去菜市場選好魚，讓人家幫忙切成魚塊，再買上豆腐餅和小蔥，回家就開始煎，外婆這時候就幫忙燒柴看火。上了大學後，更加「變本加厲」，外公弄好魚後，媽媽裝在罐子里給我帶去百色。
四
關於那一鍋魚湯，是初一、初二還是初三，我忘記了。
因為搭巴士時間限制性太強，一般收假要去學校那天，下午兩點便洗澡，簡單吃個午飯，三點多便搭車出去鎮上。
一天，一幫人去水庫抓了一大群魚，大的小的都有，野生的魚，營養價值非常高。人家送了一條超大的魚給爺爺，爺爺說正好燉魚湯給我吃了晚飯再去學校。後來又反應過來我吃了晚飯再去學校就沒有車了。於是爺爺急匆匆宰魚，把魚下鍋。
那時候的我，根本不懂老人家的心，怕錯過那一趟車，很著急。魚湯好了，爺爺迫不及待盛了一碗給我喝。入口還沒來得及好好品味，車就來了，我便一口灌了那一碗魚湯，衝出去門口上車。爺爺在後面喊說拿保溫盒打包給我拿去學校今晚喝，然而我並沒有等。
後來，想起這個事，除了那一鍋鮮美的魚湯味道，更多的是遺憾和悔恨。更讓我遺憾的是，我再也沒有機會彌補爺爺。
後來，我吃過很多田螺、雲吞、煎魚、煎豆腐、魚湯，卻遠遠比不上。有些時候，除卻味道，念念不忘難以忘卻的其實是其中蘊含的感情。這就是為什麼遠在他鄉的孩子想念老母親做的那一碗紅燒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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