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逝水流年——雅舍憶舊

往事如煙如柳絮，相思便是春常駐

——梁實秋

人年紀大了都會喜歡憶舊，憶自己這大半生的所經所歷，不論是歡喜的還是悲傷的，藉由文字而出，一切前緣便有了一段了結般，懷舊之心已滿，思念之意已全，人生大有輕快之感。編者將梁實秋的憶舊文字集結，分為三章，雅舍憶事、雅舍懷人、槐園夢憶。憶事依了時間順序，憶的是梁先生的大半生；懷人是梁先生的好友集；夢憶則是太太逝去後的百轉不舍。

梁先生以極為輕淡的平實的口吻講述自己絕不平凡的人生。他和睦的富足的大家庭，善良勤勞開明的母親，頗有遠見的父親，令他從小就接受了周全的教育，少年入清華，青年留洋，海歸後服務於大學，平生主張文學無階級性，卻脫不去文學為執政黨服務的痕迹。喜歡讀他筆下的清華，讀那群後來改變歷史的英豪曾經的少年時光：下午課的代點名，冬天不肯洗澡，學風流雅士喝酒寫詩，於瑣碎的日常里勤學苦讀，不敢懈怠。其中提及抗戰時期曾任六人觀察團往西北勞軍，對當時的陝甘寧邊區極有興趣，可惜被拒入，他在後來的報告中特意寫道應收回陝甘寧的自治權以及限制八路軍的自治權，也算是有先見之人。

梁先生所交之友皆為史上留名者，凡大家者，多性情特別。文字中有影響人生的國文老師，有快意江湖的酒中八仙，有素來怪癖的辜鴻銘，有他頗為尊敬的胡適，有曾經合作的徐志摩，也有老舍、冰心、聞一多，更有周作人。在信息隔絕的時代，他曾為冰心、沈從文等寫下哀悼文字，後來知曉是誤會一場，很是生氣連死訊都有人捏造，但轉念又說「很高興，冰心既然看到了我寫的哀悼她的文章，當然知道我也未死，這年頭兒，彼此知道都還活著，實在不易」。說到老舍的死，他感嘆「人是不可發脾氣的，脾氣人人都有，但是不該發，一發則不免跳河自殺矣」。在他看來，他的老友們，不論為誰服務不論身處何地，活著就好。他提及的另外幾位友人，因特殊時代受盡折磨，再無文字發表時，滿紙的惋惜。還有他的母親，也是在過世後十餘年才得知，雖然母親終年九十，但仍令他抱憾終身。

梁先生與結髮妻子相輔相攜近五十年，鶼鰈情深，相濡以沫。妻子因意外事故突然離世，對他的打擊非常巨大。他讀《悼亡詩》，說潘安仁為天下喪偶者道出了心聲，說每每到妻子的墓上去，感受不只是「徘徊不忍去」「孤魄獨煢煢」，是得把鮮花先插好，注水，再低聲喚妻子的名，把這一兩個星期以來發生的事報告給她。他說「我不能不讓她知道她所關切的事……我的心靈不受時空的限制，飛將出去和她的心靈密切吻合在一起」。他還說「在回憶中好像我把如夢如幻的過去生活又重新體驗一次，季淑沒有死，她仍然活在我的心中」。他將妻子最喜愛他的一張相片隨葬，哀啼數月。而妻子墳之所在的槐園，是「沒有一個地方比槐園更使我時時刻刻的懷念」。絕對的性情中人。

這是讀的第二本梁實秋散文集。梁先生不賭不嫖，上奉父母，下惜兒女，與少年所戀之人攜老，在戰亂中在居無定所時，仍然持續在三十幾年內譯了37種莎士比亞的劇本全集，後來又譯了莎士比亞的3部詩集，真正完成了全集這件事。這樣的梁實秋是確確實實的大家，足以鳥瞰眾生，令人景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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