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良—佛祖可以變成現代喜羊羊，也可以回到千年之前的模樣

這是城君原創的第1075個城市故事

1995年1月17日，上午5時46分。

日本大阪和神戶的居民，感受到一陣劇烈的震動。地震了。

這場載入史冊的「阪神大地震」，導致6000多人死亡，神戶幾乎被夷為平地。

同處關西地區的奈良，有一座建築也難逃厄運。

這是唐招提寺。公元759年，唐朝高僧鑒真在6次東渡後，終於抵達當時的首都奈良，並在此建了唐招提寺。

寺內主殿金堂有三尊佛像：藥師如來、盧舍那佛、千手觀音，源自奈良時代，是無可爭議的日本「國寶」。

寺廟在風雲中屹立了1200多年。但寺廟金堂里的立柱，在這次大地震中傾斜了。傾斜、坍塌，似乎是古代木建築的宿命。

地震後，要如何修復「國寶」，讓日本人甚是頭疼：世界通行的修復原則是「修舊如舊」，但以哪個時代的模樣為「舊」的標準？是恪守傳統，還是運用現代技術？

不僅有專業機構牽頭，就連佛教、建築、美術、考古等領域的媒體也加入了探討，甚至在日本民眾中都成了熱議的話題。

層層選拔出來的修復者們決定，繼續維持千年歲月的痕迹，同時邊思考邊修。

這一修，就修了十年。

三尊佛像也受損嚴重，最嚴重的是這尊5米高的千手觀音。這座觀音像是真的千手，42隻大臂，911隻小臂。一千之數，逐一小心取下，碼放整齊。

手與佛身相連處有固定用的木釘，為使木釘的角度與方向一目了然，這次採用了X光定位技術，以測定手的位置與角度的精確數值。

古代以漆混合麥粉作粘合劑，完全乾燥需一個多月，所以需要釘子固定。

如今，古老的佛像身上再敲釘子，是很危險的事情，這次修復中，必要時只以合成樹脂粘合。

日本人的處女座性格，連觀音都無可奈何。

金堂之上，4萬瓦片，也被悉數拆下。要修復一磚一瓦，尤其是受損最嚴重的屋頂的一對鴟尾，對瓦師山本清一是極大的挑戰。在經歷了多次嘗試與挑戰後，他研究出最接近成功的一組數據。

在他後來出版的書里，他說：「讓平成大修新制的鴟尾，再屹立一千年，是我的夙願」。

十年過去了。2009年11月1日，唐招提寺即將迎來重生。

當天，五彩布幔自金堂屋頂垂掛而下，鴟尾上的白布被輕輕掀開，僧侶們唱誦佛經，拋灑花瓣狀的紙片，行散華之儀。一時如在山谷曠野，妙音徐來，花雨滿天。

修復後的千手觀音，保留了震前的模樣。歷經了千年風霜的佛祖，淡然面對拆解之痛，表情更顯慈悲。

在唐招提寺的歷史上，至少有過四次大修，每次大修都會盡量保留前代痕迹，很多物件仍然是創建之初所用之物。難怪梁思成曾說：「研究中國唐代建築，沒有比唐招提寺金堂更好的借鑒了」。

如今走在這座千年古剎，古樸的木門內，松林蒼翠、古樹參天，青苔如毯，庭院幽靜，彷彿置身於千年以前的盛唐，山川異域、風月同天。

「乘之愈往，識之愈真。如將不盡，與古為新。」這是我們古人秉承的原則，是說保護傳統古建築，不是簡單的複製，更不是一律拆除，而是「與古為新」。日本人不僅繼承了古建築，更傳承了古建的保護精神。

這種傳承，深深印在古都人的心裡。紀錄片《京都人的私房雅趣》，有一個片段關於「清洗屋」，這是負責清潔修繕古寺的工作。

但不想繼承家業的兒子想上京，去追隨自己的編輯夢想，卻最終無法接受「背叛」了鄉愁的自己。

「如果我不做這份工作，我會感覺對不起京都」。

惜物之人，不分時代，也不分國籍。二戰尾聲，美國要對日本「大轟炸」。梁思成極力勸阻，不能因為一時之恨，毀了萬世精華。後來，美國放棄了對京都和奈良的空襲，這些歷史古迹得以保全，京都，也才得以是現在的京都。

建築、城市，和人一樣，並非靜止不動，而是有生命地活著。

當年古建築保護學者阮儀三，不忍心福州的三坊七巷被開發，各處奔走，最終保全；在修繕紹興長橋石階時，他堅持「整舊如故，以存其真」。把原住民留著，那裡的傳統生活方式才能留下來。

烏鎮修復前後

但不是所有古物都如此幸運，北京大學考古博士劉拓摯愛拍攝文物，卻遺憾很多文物在他拍攝後就消失於世。

2011年，他去了遼寧朝陽的雲接寺，那裡的塔下有幾座小廟，小廟裡有些清代壁畫。

兩年後再去，卻再也找不到原版，只看到了一張格外鮮艷的壁畫，事實上它是被修成了新的模樣。

最近引起熱議的四川安岳石窟造像，在重修後被網友調侃為「喜羊羊」，土味審美將宋代文物修成了「秧歌隊」。

我甚至懷疑，如果往功德箱里投個幣，佛像還能唱歌搖起來。

我們沒能力穿越未來，倒是這一筆，直接讓佛祖穿越了千年，趕上了新時代。

雖說復原並非僅是分毫無誤的重建，但讓人哭笑不得的修復不如不修，對文物的破壞，往往致命，甚至斷代。

今天的人們有責任保留過去，保留每一個時間段留下的痕迹。因為歷史的記憶使我們有鄉愁，這鄉愁，才是我們的根。

寺廟也好，城市也罷，它們的前世今生，又何嘗不是我們的前世今生。

以史為鑒，是我們民族的性格。但願在古迹保護和修復方面，我們真的能以史為鑒吧。

本文部分圖片來源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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