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跡，一種古代就開始流傳的技藝
它是一種古代就開始流傳的技藝
它是照相術發明之前
金石的影像照片
它還是一種可以無限創新的藝術創作形式
《拓跡》
對普通人而言，傳拓是小圈子裡的事，所以在深談這個題目之前，我們必須先做一個簡單的知識普及。在照相術沒有進入中國之前，傳拓是一種重要的複製技法，我國古人研究青銅器、秦磚、漢瓦、碑刻、石雕等等，就是通過傳拓。傳拓，是將宣紙覆蓋在金石器物上，用墨打拓，使器物的銘文、紋飾、圖形等特徵真實複製到紙上。而今天，喜歡傳拓的人，更多的是出於一種樂趣。
王魯湘：我們現在看到很多這個清末特別是民國年代的，在特別上海那邊，出來的很多全形拓的這個青銅器，還有很多這個著名文人、畫家的一些題跋的東西，現在都賣得很貴了。一件比如說，比如說這個大克鼎，這麼大，這麼高，它完全是一個立體的，帶有透視深度的。這個是用一張紙在一個鼎上頭，這麼圓著過去拓出來。還是事實上是，分幾個這個面拓了以後，然後在裱的時候，拼接在一起的？
陳旭-晉商文化研究專家：它有幾種方法。
王魯湘：有幾種方法？
陳旭：一種就是整紙。但是整紙呢，它是圓的。你整紙，你怎麼把這個兩邊，還有耳朵，還有側面，還有你剛才說那個露半條腿，你怎麼把它拓出來呢。
王魯湘：對呀，你拓不出來的。
陳旭：所以說整紙呢，它有一種辦法就是叫剪貼，它把這個剪開。把你比如說這個凹進去了，我把這塊紙，需要拓的，我把這塊紙剪開，把它進去。把這個半個腿拓出來。把前邊的剪開，把兩個腿拓出來。但是呢，它都還連著。為什麼說整張紙要剪開這麼做呢，它是便於最後裝裱，它就不用再去拼接了。但是它有一個極大的毛病，就是它不準確。
王魯湘：它總而言之它會走形的。
陳旭：對，它不準確，它是絕對不準確的。而且是你也拓不到位。
王魯湘：也拓不到位。
陳旭：你也拓不到位。但是還有一種方法，就是繪圖法，這個繪圖法，你只要繪出來以後，我這一塊，我就按照這個尺寸，在這個上面取這一塊兒的比例，它是沒有問題的。它出來絕對會很非常精確，它也不會走形。
王魯湘：實際上你在拓的時候，就已經把繪的感覺放進去了。
陳旭：已經感覺了，因為按照透視學的感覺放進去了，不是繪。就是它這個，它這個每一個物件呢，它有一個光的透視感。
王魯湘：也就說最後再弄好了以後，還可以手工用筆在某些關鍵的，實在做不到的地方，可以補一些是吧？
陳旭：漏拓的地方。
王魯湘：漏拓的地方。
陳旭：你像一些紋路，你像尤其像青銅器，你像那個回龍紋，那個回龍紋呢，有些地方呢，它也可能就鏽蝕掉了，當然是原始的最好。它鏽蝕有那種鏽蝕感覺。但有些地方呢，你還是要，我們因為拓這個東西，畢竟還是有一個傳承，要一個傳承呢，就要告給後人，過去的古人們是怎麼製作這個精細的東西的。
據《隋書·經籍志》記載，「其相承傳拓之本，猶在秘府」，可見從這個時候，就有了「傳拓」一詞。唐朝人對傳拓技法已經熟練掌握，這時已經有了黑白分明的拓本。宋代三百年間，傳拓更是風靡，這期間出現了大量對古代名碑的翻刻、拓制。尤其是金石學的興起，傳拓的作用更為重要，這種技法大大促進了收藏、記錄、研究古物之風的形成。
王魯湘：拓片呢，和中國古代的金石學是有關係的，過去更多的就是因為出土的青銅器，還有就是一些碑版，那麼上頭有一些文字，然後需要把它這個傳拓下來，供後人學習。這不僅是學習裡頭，研究裡頭的這個文化和歷史的這個內涵。更重要的是要研究中間的書法，字形的結構，所以要求儘可能做到還真還原。
陳旭：因為過去的古人們，一開始，像這個《隋書》的《經籍志》記載，它主要就是用於文人墨客，就你剛才說臨摹字，或者是研究過去歷史的，用來出書用的這個方便，它這樣拓下來，回去好記錄，好用，好摘寫文字。這是屬於一般的平面拓。
王魯湘：後來發展到了這個，到了清代以後，特別清末以後，出現了這個，對整個青銅器物的這樣一個，所謂的立體全形拓。因為這個東西受到西方過來的，一些素描的一些影響。要求有一種透視立體的東西，這個全形拓過去，確實是被認為是傳拓中間，這個難度最大。要求傳拓者的這種，各種各樣的全面的修養很豐富的。
青銅器全形拓的技藝是在清末出現的，這也可以看作是西洋照相術傳入中國之前，金石的「影像照片」。全形拓結合了素描、繪畫、傳拓、剪紙等等多種技法，這讓原本簡單、粗略的青銅器線描圖或局部拓片圖有了質的變化，在平面的拓紙上，展現了立體的青銅器形制與花紋，後來全形拓逐漸衍化為一種新穎的藝術形式。但讓人驚訝的是，在陳旭這裡，全形拓成為他實現各種創意與想法的重要手段。
陳旭：去過日昇昌的，一看就知道這是個大門口。然後呢，他進去它那個門口以後，後邊呢有一塊匾叫匯通天下。這個道光皇帝說這個日昇昌，還能匯通天下呢，這就這個匾就出來了。
王魯湘：匾就出來了。這是秤。
陳旭：這是，稱銀子的。
陳旭：對。
王魯湘：稱銀子的天平秤。然後後面就是元寶，那是銀元寶。
陳旭：元寶，那是銀元寶。
王魯湘：五十兩一個的那種銀元寶是吧？
陳旭：對。
王魯湘：那個是元寶的全形拓。
陳旭：全形拓。
王魯湘：做好了以後。
陳旭：再一個一個再裝裱。再裝裱到上面去。
王魯湘：再鑲嵌到上面去。
陳旭：對。下邊這是這個秤的秤碼。
王魯湘：秤碼。這就是我們說的，實際上就是秤砣一樣的。
陳旭：秤砣一樣的。對。這個呢就中間就是匯票。
王魯湘：一個匯票。它的匯票怎麼拓出來的？
陳旭：這個匯票是用穎拓的方法拓的。
王魯湘：這個兩邊這個就是那一個斑斑駁駁的那個漆的那一個。
陳旭：對，大漆。
王魯湘：大漆的那個面。
陳旭：就是它那個柱子上的兩個大漆。柱子和門上頭的大漆。
王魯湘：對，這種歷史的滄桑感就都出來了。真是好。這就是運用了多種的這一個傳拓的這種技法，然後彙集成一個有主題創意的作品，對，是吧？
陳旭：這是宣傳晉商的一種方法，一種方式。讓人們能在隨時隨地走進晉商。
全形拓如同一隻不受任何條件限制的畫筆，只要發揮想像力，就可以將實景用另外一種方式呈現於畫紙之上。當傳拓的對象由器物變成景觀時，或許我們應該給它改個名字，叫全景拓。作為晉商文化研究專家，與晉商有關的文化符號，就成了陳旭想要傳拓的對象。雖然現代影像技術手段無數，對任何景物的呈現都沒有問題，但我們不得不承認，用傳拓這種傳統技法，呈現出來的景觀與實物，有著一種與眾不同的震撼。
全形拓是各類傳拓技法中，最難的一種，它不僅要求拓者具有豐富的平面傳拓經驗，而且還需要具備諸如素描這樣的美術基礎，正因如此，歷來善拓者不多。後來隨著以攝影為基礎的各種複製技術的廣泛應用，全形拓這種費時費工的純手工技藝難免走向衰落，逐漸成為一種稀有難得的藝術手法。當把它視作一種藝術手段時，要呈現的內容就可以抽象一些。於是車輪成了陳旭傳拓作品的又一個表現主題。畫面中的車輪大有來歷，他們是明清兩代晉商曾經使用過的馬車的車輪，而車輪旁邊的痕迹歷史更加久遠，他們是有著上千年歷史的車轍。
陳旭：還是源於晉商文化，我就想做一個如何能反映晉商長途跋涉的這種艱難的過程。但是實際在考察的過程中間，遠遠超出晉商的範圍。這不僅僅是個晉商，晉商在這個歷史階段裡面太渺小了。
王魯湘：晉商只是代表一個區域，其實這樣深深的車轍，在全國各地過去的官道，驛道上頭都有。
陳旭：對，尤其是我到了這個娘子關的固關長城，娘子關的固關長城上面有兩千五百年的歷史，而且尤其它那個瓮城，那個瓮城下邊全是石板，光光的石板，那個石板那個車從那個瓮城進去了以後，它那個兩道車轍。
王魯湘：幾十公分深呢。
陳旭：磨下去近三十多公分深。
王魯湘：對。
陳旭：淺的地方也有十幾公分深。我在那兒看了以後，感觸得不得了。我說是這個不僅僅是一個晉商，我不能（僅僅）做一個晉商。我要做一個中國歷史的痕迹。幾千年的這種商道的歷史，但是把這個出來了以後呢，它畢竟是車輪，這個它得有它一定的生活感，現實感。所以因此就想到了車輪，尤其找這些老車輪，到處找這些老車輪。
王魯湘：對，走口外也好，包括走到中原去也好，或者是外面走進來也好，都從這個車輪。
全形拓本來就費時費工，而實現這樣尺幅規格的大型傳拓，難度更是超乎想像，它最終能夠完成，往往需要數月之久。我們必須知道這樣的背景故事，實現這樣的情感交流，這件作品在飽含歷史滄桑之外，才更讓人感覺厚重。從金石到建築，從建築到歷史遺迹，藉助全形拓手法，陳旭有了更多的想法，他選擇河南嵩山豐富的地質組成，作為自己的又一個傳拓呈現對象。
陳旭：這是一塊非常大的岩壁，非常大的岩壁。大概有幾十米高的一塊大岩壁。大岩壁的中間，有一個斷層。按照地質學家們的說法，就是這個岩層中間的斷層，這個石英岩呢，它是有注進去的。
王魯湘：石英岩穿進來了。
陳旭：穿進來了，石英岩，你看它的石質是不一樣的。
王魯湘：對，這個龍鳥的石質是石英岩的。
陳旭：對，是石英岩的。那個邊上的那個岩呢和這個岩，你看邊上的岩就很細。你看它這個就成塊的，就一塊一塊的。它這石英岩呢就是這個衝進來的。衝進來以後呢，根據這個縫的形狀呢，就成了這麼一個鳥的，中華龍鳥的這麼一個形狀。
王魯湘：我們中國人呢，就看這是一個中華龍鳥，可能別的民族的人，他們根據他們的文化，可能又把它會想像成一個別的東西。
這塊被人稱為「中華龍鳥」的岩壁在河南嵩山。嵩山以少林寺聞名世界，以至於它的另一個重要身份常常被人忽略，嵩山還是世界著名的地質公園。在不到幾十平方公里的範圍內，嵩山保存著距今23億年、18億年、5.7億年三次地質構造運動的遺迹，換句話說，就是我們能在嵩山看到展露在地表的20多億年前的岩石。
陳旭：因為嵩山是地球表露的最完整的一個地方。學者們就稱它為「五代同堂」，但是現在新學者們又稱它為七代到十代同堂，又把它分得更詳細化了。所以這個去了以後呢，就是這個看了看這整個山上有一些石頭的褶皺，有一些石頭的表露都非常明顯，也非常漂亮，很有藝術感。所以說我考慮到這些東西以後，那我能不能把嵩山的這些個地質，這些個表現，表露的東西可以按照拓片出來以後呢，按照教學的方案，按照這個研究這個地質學的方案，來做這個東西呢。試了試，可以，挺好。
王魯湘：那麼剛開始肯定也是比較傳統的這種平面拓。然後後來呢，你開始逐漸的走向這個器物的全形拓，由器物的全形拓，你又走向了全景拓，不僅僅是再是表達晉商了，你走向了大自然。剛開始也是一個求知，想給學生或者給別的人提供一個地質圖貌的東西，岩石圖貌的東西，但是我看你現在已經也不是了，你裡頭加入了很多人文的東西，加入了很多藝術的東西，加入了很多你非常主觀的，一些情感的東西在中間。
意境宏大的題目，往往讓人產生距離感，在了解了這麼多關於全形拓的內容後，我們特別想與它更加親近，於是請陳旭先生為我們現場演示怎麼傳拓日常生活里的實物。
傳拓植物最先要擺好造型，設計好它在畫紙上的布局，然後就是鋪紙，當畫紙被水浸濕後，植物的形狀輪廓也就顯現了出來，但此時並不能馬上傳拓，還需要蓋上一層薄薄的塑料布，在塑料布上按壓浸濕的紙面，植物的形態會顯現地更加清晰，達到理想的效果後，再拿掉塑料布，等紙面稍微乾燥一些，就可以開始傳拓。
陳旭：我們先從上面開始，因為上面深么對吧？
王魯湘：這葉脈出來了。
陳旭：葉脈出來了。要掌握，要掌握，不要把它沒有葉的地方也拓成葉，這個很不好掌握，這個是感覺。
王魯湘：對，因為這畢竟還有個葉子的造型在中間。
陳旭：這是個感覺，要不然你把其他紙上拓上以後就不好看了，這是憑感覺的。
植物拓好後，還可以在畫面一角再拓上一塊山石，畫面上深淺與明暗就有了鮮明的對比。然後就是我們一直期待的拓白菜。與我們想像的不一樣，傳拓白菜需要提前造型，用葉子在平面上先拼出一個白菜形狀，然後才開始鋪紙、浸濕等等各個步驟，再開始傳拓。
這樣的全形拓又一次刷新了我們對它的認識，傳拓植物、山石、蔬菜、瓜果，最終呈現在眼前的竟然是一幅與水墨國畫氣質相近的美術作品，在傳統中國畫中，白菜有「青白持家」的寓意，再配上題跋，它便詩、書、畫兼具，情境，意境都有了。即使只是旁觀，也會讓人樂在其中，這或許正是全形拓的魅力，無論古今、無論金石、無論花草，只要你發揮想像力，就可以留下永遠的拓跡。
編輯：王竹、以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