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網貸「爆雷」風波下的眾生相：可能這輩子再不會碰P2P

各地P2P停業及問題平台數量分布(圖）

隨著恐慌情緒在P2P行業不斷蔓延，網貸平台的擠兌現象愈演愈烈。據網貸天眼數據顯示，最近兩月新增問題平台169家，其中發生提現困難的146家，跑路18家，經偵介入5家。多米諾骨牌效應下，業內龍頭亦受衝擊，在內地互聯網金融重鎮的杭州，近期就有三間明星級企業宣布逾期兌付。大公報記者走訪相關投資者群體，揭開網路借貸平台（P2P）「爆雷潮」下的眾生相。

上海律師陸鋒平時在理財方面很花心思，在對比了多種投資渠道之後，他開始在「合家金融」的網貸平台上購買P2P產品，累計投資金額達120萬元（人民幣，下同）。合家金融成立於2014年，專註於處理銀行不良資產，註冊資本5000萬元，是浙江省首批獲得互聯網金融服務資質的公司之一，算是業內的明星公司。

「自從6月份這輪『爆雷潮』開始，家裡人就不斷問我合家金融會不會『雷』？我告訴他們，合家有資產包在手，還是比較安全的，除非是最壞的情況發生。」陸鋒苦笑著對記者說。不料自己一語成讖。

風起於青萍之末，「爆雷」的徵兆早有顯現。

8月1日，就有合家用戶發現，每天下午就能準時到位的本息兌付第一次出現了延遲；8月2日，每天在合家金融微信公眾號發布的理財產品當日兌付情況，並沒有進行推送；8月3日上午，合家金融撤下了所有新標的發放，產品一欄顯示空白。

撥打官方電話忙音，看到線上客服顯示「您的前面有138人正在排隊」後，陸鋒第一時間買了高鐵票，趕往位於杭州西湖區互聯網金融大廈，此時在合家金融門前已經聚集了近百名維權投資者。由於律師的職業背景與巨大的投資金額，陸鋒被眾人推舉為代表，與合家管理層展開談判。「說是談判，其實就是盯人，這年頭撂挑子跑路的CEO太多了，連刑偵都管不過來。」

財富泡影黃粱一夢

「我已經一周沒有怎麼睡覺了，每天還是會忍不住登錄APP，打開帳戶查看『我的總資產』，又覺得裡面的數字與我沒什麼關係。」陸鋒如今鬍子拉渣，神情也有些恍惚，像是剛做完了一場大夢，花光了全身的氣力。事實上，投在合家金融的錢是他家全部積蓄，裡面有每個月的房貸，還有女兒興趣班的學費。

P2P是網路信貸的一種，即「點對點」（Peer-to-Peer）借貸。陸鋒看好這種模式，因為它既覆蓋了小微企業或個人的融資需求，也為投資人獲取了高於銀行的利息回報，屬於「普惠金融」的範疇。

出於對風險的考量，陸鋒對網貸平台研究了半年時間。「合家的利率其實不算高，我是黑金用戶，投年標加上貼息年化也就12%；如果是普通投資者，投月標年化只有7%。」他再三強調，自己並不是貪婪和愚蠢，為了高回報鋌而走險。

作為全國首座互聯網金融大廈，杭州互聯網金融大廈自2015年落成以來，共吸引28家互聯網金融企業入駐，眼下已有兩家發生逾期兌付的情況，這也使得這座行業標誌性建築淪為輿論風口，幾乎每天都有來自全國各地的投資人聚集於此，加入「討債」大軍。

「這裡還算是好的，當初篩選入駐企業的時候，是查過實際運營情況的，所以出事平台都沒有發生跑路現象，大家仍在照常辦公。」停車場保安對維權人群早已見怪不怪，反倒是安慰大家要保存體力。

員工重倉人錢兩空

合家金融「爆雷」後，投資者們自發組建了一個維權群，成員把「我的群名片」改成「姓名+省份+金額」，陸鋒的名字就叫「陸鋒上海122萬」。「在那個群里，我看到數額最大的，是『應舜杭州600萬』，幾萬塊錢的則遍布全國。」

「所有人都在一條船上，現在這條船撞上了冰山。」應舜是杭州某銀行的副行長，就在上個月，他還在跟老婆討論國慶去哪裡玩一圈。「爆雷」之前，他是別人眼裡的成功人士：家裡有房有車，妻子溫柔孩子可愛、生活有品位、事業前景看好……

但當記者在維權的人群里找到應舜的時候，他絲毫沒有成功人士的模樣，連續一周的「討債」生活讓其看起來有些落魄，正就著一杯速溶咖啡在啃麵包。「以前每年在星巴克就要花好幾萬。」應舜苦笑道，後續的還款方案還沒定，但目前看來至少也要三年才能兌付，今後的日子必須要縮減開銷，不能再像原來那麼揮霍了。

圖：債權監督小組與東融集團開展談判/大公報記者俞晝攝

記者還了解到，雖然合家金融是一間P2P公司，但所發行的標的和債權都流向杭州東融集團，後者是業內知名的做不良資產處置的民企，此次合家金融「爆雷」，與東融集團現金流枯竭有著直接的聯繫。

東融集團銷售經理朱蛛告訴記者，自己已經在公司幹了七年了，並將530萬元拆遷款全部買入P2P產品。「我手上都是多年的老客戶，一共40多人，總投資額達2億6千萬元。現在身上背負著他們的錢，每天晚上都睡不著，做噩夢。」其實像朱蛛這樣的員工，在集團內部並不少見。記者了解到，在東融集團總計74.54億元的欠款中，僅員工及親戚家屬的投資額就有5.01億元。「好在高管們沒有像別的平台那樣先撤。」朱蛛說，目前公司打算用三年時間將手頭估值91.88億的資產全部套現，其間無論是員工還是高管，都只拿1800元的最低生活補助。

「『爆雷潮』席捲了家裡所有的積蓄，也耗盡了多年積攢的口碑，等這個難關渡過去了，可能這輩子再不會再碰P2P了。」朱蛛喃喃道。

專家吁P2P備案儘快落實

在交通銀行金融研究中心副總經理、首席研究員周昆平看來，從目前出問題的網路借貸（P2P）平台來看，一方面是因為平台自身存在違法行為，另一個是因為網貸備案工作持續延期，給了別有用心的平台渾水摸魚的機會。「隨著網貸平台的備案落實，未來P2P行業的發展會逐漸向好。」

P2P出現危機，既有宏觀環境方面的原因，也有自身微觀方面的原因，還有恐慌的問題。周昆平分析稱，從宏觀方面來看，主要原因有三個：整體流動性趨緊導致P2P平台資金供給面承受壓力、貿易摩擦經濟下行導致中小企業借款端違約率上升、居民槓桿率快速提高使借款人還款能力下降。

從微觀方面看，相當多的平颱風控能力不足、借款人逾期嚴重；期限錯配致流動性壓力加大；部分平台自身財務狀況惡化，資金鏈斷裂；少量平台也存在惡意欺詐行為，平台自融和關聯擔保等隱患致風險累積、集中爆發。

傳有監管新政將出

事實上，針對P2P的行業亂象，監管層於2017年底即發布的《關於做好P2P網路借貸風險專項整治整改驗收工作的通知》（57號文），對下一步的整改驗收階段做出了具體、詳細的部署，要求各地在2018年4月底之前完成轄內主要P2P機構的備案登記工作、6月底之前全部完成。但基於各種原因，網貸備案持續延期。

另有消息指，備受業內關注的「187標準」或將於近期正式落地。「187標準」是P2P網路借貸風險專項整治聯合工作辦公室指導下制定的關於網貸和P2P的統一細化操作的專項檢查標準，初步涉及187條，主要是利用穿透式監管的辦法，力求對機構全覆蓋，實施監管。

信心崩塌用戶只贖回不買入

入駐杭州互聯網金融大廈的28家企業中，已有2家出現逾期兌付。大公報記者俞晝攝

本輪網路借貸平台（P2P）「爆雷潮」最初是從高返利平台開始的，包括善林金融、唐小僧等。「其實這些平台倒下時，行業里是有點樂見其成的。」李林以前在財經媒體就職，三年前他辭職創業，成立了一間第三方平台，從事P2P行業的分析和引流工作。

深陷近期杭州P2P兌付危機的苦主，不少就是通過李林的第三方平台進行投資的。「我們事前做過充分盡調，才會在平台上做推薦的。但沒想到，P2P擠兌現象蔓延得那麼快，甚至波及到了一大批優質平台。」

合家金融CEO李巍告訴記者，在今年6月以前，平台每天資金流入2000多萬，需要兌付的本金及利息為1000多萬。但在6月以後，平台每天都處於資金凈流出的狀態。「我們採取了各種方式穩定投資人的信心，包括資產做備案、找擔保公司做聯合擔保、向社會招募投資人監督委員會……資金凈流出的情況並沒有發生改變，在兩個月里共流出4.5億元，公司現金流已完全枯竭。」

不止是合家，在「爆雷潮」的衝擊之下，投資者的信心每況愈下，各家平台都在安撫市場情緒：團貸網、人人貸等平台舉辦了直播、投資人見面會；金蛋理財拿出2000萬元，報銷投資人去平台考察運營情況的路費。然而，擠兌的情況並未出現好轉。

據網貸天眼數據顯示，從6月10日至8月10日的兩個月里，在接入網貸之家數據埠的370家平台中，出現資金凈流出現象平台的佔比高達92%；待還餘額排名前十的平台均為凈流出，排名前二十的平台只剩1家為凈流入。

絕境求生 苦主抱團自救

隨著「爆雷」平台的不斷增多，越來越多的投資人選擇抱團自救。謝園一共投了12個平台，兩個月里雷了7個，他向記者表示，「這兩個月沒幹別的，就是輾轉各地維權，論及網貸合同的各項法律條文，我懂的不一定比律師少。」

合家金融的投資者現已自發組建了債權監督小組，成員包括銀行從業人員、稅務、審計、律師等。

「雖然平台對外宣稱擁有91.88億的資產，但我們必須要審核資產包的真實性，才能確切地了解公司的還款能力和兌付計劃。」一位投資超過1000萬元的投資者告訴記者，小組已經自掏腰包外聘兩名審計人員，來幫助債權監督小組核實平台的銀行流水。

為了讓網貸平台能夠儘快開展不良資產的清收工作，除了核心的債權監督小組，不少投資人甚至自發排班，來對上門鬧事的「討債人」進行勸退。

記者拿到了接下去一周的排班表，裡面按照一天24小時劃分為三個時間段，每個時間段徵集了6位志願者，他們的主要職責是安撫和勸解不斷找上門的投資人，好讓平台早日將資產包變現。

這樣的自救方式不是個案，記者了解到，在近兩個月發生問題的169家平台里，有50多家都成立了債權監督小組或者債權委員會，委員會代表無一例外是大額投資人，且具備一定的專業素養。

「既然大家已經綁在了一條船上，如果想平安靠岸，每個人都要貢獻自己的力量。」謝園一邊填寫著志願者報名表，一邊喃喃自語，「自己踩的坑，也要自己爬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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