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花兒紅紅地開
你看到的石榴花是花，我看到的石榴花是情人。
與石榴初識，是在校園的石榴樹下，石榴花開得正艷。她自幼生活在都市洛陽，皮膚白皙，臉蛋像塗了胭脂，我懷疑那天，是微風彈落了石榴花粉，洇進了她的臉，染紅了她的腮。每天想起她，我的心也像是小雞娃踩在手心裡，軟軟的，像是被嬰兒的手指捏住了心尖兒，輕輕一拈就會驚心動魄。如果哪一天看不到她，那顆心啊，又好像餓急了的野貓在撕扯著路邊的塑料袋子，條條縷縷，稀里嘩啦。
那些天，我們常常在石榴樹下見面。熟稔後，我說：「以後——我叫你石榴吧？」她撲閃著眼睛盯著我說：「你叫啥，我就答應啥。」那眸子，在石榴花的映照下，透亮得勝過現在的美瞳。
對了，她那石榴紅的臉頰上有一對酒窩，笑起來更深。次數多了，我暗暗地想，哪天跟她商量商量，讓我在她那酒窩裡美美地睡上一覺，那該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了！但這句話終於沒有機會出口。
那些年，對談戀愛這事兒，學校是不提倡，也不禁止。我想，那應該是叫熱戀吧，就像是一包咖啡一塊糖，融到一起才能沁人心脾。
她一個月發的飯票根本吃不完，開始都送給我，後來乾脆每天三頓都在一起吃，不一個系，無論誰先下課，都要在對方的教室門口等，或者提前打好對方喜歡吃的飯，在食堂的某個角落裡等。我這輩子吃的第一隻燒雞，是她喂到我嘴裡的；我今生穿的第一雙皮鞋，是她做家教掙錢給我買的；她第一次破例踏入男生宿舍門是因為我生病了……我的室友羨慕得眼珠子都能摳出來，言語都長出了牙齒，「咯咯咯」地釋放著羨慕嫉妒恨。
我們分手，源於她太優秀了。班花兼系花，班長加系學生會主席，她身後的追求者，按部隊編製，有一個團；按企業編製，就是一個中型企業。這些追求者們不厭其煩地寫情書，她都會在石榴樹下交給我審閱，而我就像丟一張廢紙一樣，連看都懶得看。至於那些常常死皮賴臉跟在她屁股後面的主，我更是輕而蔑之。我想，他們哪是我的競爭對手？
每次一起幹什麼，她都像個女漢子一樣，風風火火，凡事不讓我動手，只需我在身邊即可。但我不喜歡這樣，在男生堆兒里，我也是出類拔萃的名人，否則她咋能上眼？我很要強，這輩子，我都不會跟任何人去競爭一個女人，更不願意成為被女人挑選的對象。我一直堅信，如果她愛我，誰追也沒用；如果不愛，我追也沒用。所以，我就慢慢地疏遠她，約會遲到，吃飯挑食，一言不合就臉色鐵青、說話難聽，但她沒有一次不讓著我，每次都想著法子哄我開心。
終於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周末，早飯時刻，她照例在宿舍等著我。當時，她在床上躺著，有點頭疼腦熱，需要我說些暖心的話，更需要精心地照顧她。但我一路上早就準備好的話，還是說出了口：「我們分手吧，做朋友更合適。」她聽了，淚水立馬溢出眼眶，但她沒有問為啥，只是說：「你走吧，這輩子我不會再找第二個男人。」第二天在校園見到她時，發現她的眼睛紅紅的，紅過了臉頰，腮上的花粉似乎在昨夜褪去。——其實，我們已經確定了我們將來結婚的日期，連嫁妝都說定了，所有的都不用我操心，交給她辦就行。而且，我們在放假期間，她已經帶我見了她的親友，而且通過了所有的相看。
畢業之後二十多年，相互間音訊全無，我曾無數次地夢到她，在夢裡我們還說過很多話，夢也為我們編織了各種各樣或驚鴻一瞥或偶遇重逢的情節。而且每次做夢，都以為真，醒來之後，悵然所失。
隨著通訊的方便，我通過一位和她同城的文友聯繫上了她。聽到電話那頭她的聲音時，心顫顫的，耳熱熱的。畢業前，她已加入黨組織，各項成績優秀，屬於一級分配，但她沒有回到家鄉洛陽，而是選擇外地一座城市做了老師。跟她一起走的，是一直「死皮賴臉」追求她的同班同學。這麼多年，她業務突出，已經是省級名師，但無論怎麼努力，都因為超生，職務升到一定程度再也停滯不前，生活波瀾不驚。
那幾年，我負責單位綠化，有意無意地在我們辦公樓前後植上石榴樹。花開時節，朵朵殷紅，密密匝匝，映透過門窗，爛漫著芬芳。幾位美女同事也是喜歡得不要不要的，少不了試試各種美拍軟體，但我還是沒有發現那石榴的花粉，能夠洇進她們的肌膚。
今年洛陽牡丹花會期間，她出差到洛陽，我們相約見面了。她臉上的酒窩，似乎已被歲月的痕迹填平。我開著車帶著她，穿過市區的大街小巷，一路上東拉西扯，但對過往的情事避而不談。我驚奇地發現，我再也沒有當初石榴樹下的感覺，曾經蠢蠢欲動地拉一下她的手看她如何反應的慾望，如同一個普通人融進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流，消失地無影無蹤。離開她住的賓館時，多少年來一直懸著的心，像失去風吹的蒲公英一樣，輕輕地落在了地上。回到單位，門前窗後的石榴也不再那麼紅艷。
「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在」，出自劉若英的同名歌曲，生活中常常有人引用，言語中充滿了無盡的遺憾。其實，大可不必。就像我和石榴，我還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我們當初走到一起會怎樣怎樣，那也都是想像中的美好而已。人的心理大抵如此，沒有到過哪個景區，就會一直認為那裡一定有流連忘返的勝景。倘若真是去了，也許還是失望。生活就是這樣，有些人，不在也就不在了，道一聲祝福，然後各奔東西，在前面的石榴樹下，一定還會有人注視著我們的匆匆，一起挽手朝霞夕陽，天涼時，為我們圍上精心手織的圍巾。
如今，路邊的石榴又開花了，這些日子天天都能看到。我豁然明白，今年春風去，明年還會來；來年的這個時節，這些石榴花還是要紅紅地開，但是，我再也沒有做過那些關於石榴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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