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故事 > 屍體會說話:兇手被抓後當眾抹脖子,真相卻藏在他的禿頂里 | 北洋夜行記053

屍體會說話:兇手被抓後當眾抹脖子,真相卻藏在他的禿頂里 | 北洋夜行記053


【北洋夜行記】是魔宙的半虛構寫作故事


由老金講述民國「夜行者」的都市傳說


大多基於真實歷史而進行虛構的日記式寫作


從而達到娛樂和長見識的目的




最近兩周,Metoo事件火了一陣,很多人講自己曾被騷擾的事。



我認識的女孩里,也有幾個終於鼓起勇氣,拿出證據,揭發了一些人。




一石激起千層浪——但似乎僅僅是一時浪而已。




沒有主流媒體的介入,這些民間發出的聲音,轉眼就被新的八卦、段子和社會新聞淹沒了。



更詭異的是,那些激起的討論里,不少話題停留在「你為何當時不拒絕」、「女性不該那麼開放」,甚至「女性受騷擾是有自身原因的」等等。




這些當然是混蛋邏輯。




但是,它們卻常常不自覺地浮現在很多人腦中。




這是因為,我們太長時間活在這樣的混蛋邏輯里,它們已經在文化、社會和每個人腦中扎了根。




在犯罪事件中,女性受害者總被看作是有「原罪」的——所謂「長得漂亮也是罪」。




1921年7月份,北京和現在一樣悶熱。太爺爺金木遇到一起很棘手的事。




南小街發生一起殺人案,死了兩名女子。



其中一個死者的女兒突然找到金木,請他調查。

不是調查兇手,也不是為母親報仇,而是想證明她母親是清白的。




因為,街坊都認為,一個良家婦女不會被人平白無故地闖進家裡殺掉,總有不清白之處。



連女孩的父親也這麼想:蒼蠅怎會叮無縫的蛋?




下面是助手

「草頭鬼」整理的查案故事。





《北洋夜行記》是我太爺爺金木留下的筆記,記錄了1911年到1928年期間他做夜行者時調查的故事。我在金家老宅,將這些故事整理成白話,講給大家聽。



案件名稱:南小街命案


案發地點:南小街八大人衚衕


案發時間:1921年7月底


記錄時間:1921年10月


故事整理:草頭鬼


 



 


今年七月的太陽有毒,街上馬路流油,院里的棗樹葉子發蔫。


 


外頭是火籠,我索性蹲在家裡,翻翻《水滸》,避避暑,折騰上周從琉璃廠淘回來的兩箱舊書。


 


正收拾著,外頭有人射門。


 


我光著膀子,隨手套了件大背心(跨欄背心),頂著烈日出去,開門一摸,門閂是燙的。


 


門外站著一個小姑娘,一身白褲褂,個子小小的,瓜子臉,眼睛又黑又亮,額頭上系了根寬白色孝帶,幾乎讓汗水浸濕了。




孝帶很長,垂在後背上,比髮辮長出不少。


 


她臉上通紅,滿頭滿臉的汗,脖子、胸前都濕了,渾身在冒熱氣。


 


小姑娘喘著粗氣問我是不是金木,說是汪亮讓她來的。


 


我不認識她,還是點了點頭,把她請進屋。拿了塊濕水的藍布面巾,倒了杯小葉花茶。


 



小葉花茶,即小葉茉莉花茶,香氣馥郁。老北京人愛喝花茶,一部分原因是當時自來水和井水水質不好,花茶有香氣,能掩蓋水質的苦味。


 


小姑娘坐下喝了幾大口茶,擦擦汗,手搭在桌上,騰地站起,臉綳得直直的,走到我面前,「金木,我要你幫我調查一個案子。」


 


汪亮是我以前日本留學時的朋友,在內左一區警局當法醫,有時也給我介紹各種離奇的案子,但眼前的小姑娘,只是個半大的孩子。


 


小姑娘說她叫羅小西,十一歲。四天前,她的母親被殺了。


 


案子發生在南小街的八大人衚衕,這事兒前兩天《益世報》登過,我有印象,兇犯當時就落網了。


 


羅小西的父親羅四德是貝勒府的包衣,除了羅小西的母親丁氏,他還納了一房小妾。


 



 


案發當晚羅四德去天津辦事,只有羅小西和他的妻妾三人在家。




夜裡九點左右,兇手進院,用一把八寸長刀將妻妾二人雙雙扎死,羅小西湊巧起夜如廁,躲過一劫。


 


兇手殺人出門後朝北跑。巡警發現命案,立刻上報。




經調查核實後,大半個警區的巡警、警備隊、步兵全部出動,分四路封堵兇手的逃跑路線。


 


還在德勝門、西直門和平則門(阜成門)加派警力,嚴加把守。


 


兇手一身血衣,沒跑掉,最後被困在饊子衚衕(今延年衚衕)中間的北牆根,當著一眾警察的面,抹脖子自殺了,用的還是他殺人時的那把長刀。


 



饊子衚衕,原先有饊子作坊在此,後來改名延年衚衕。據說延年衚衕3號院是清末太監總管李蓮英的一處私宅。




兇手死了,案子也已經結了,羅小西找我不是要翻案,是為了案發之後的謠言。


 


殺人得有動機,兇手一死,動機說不清楚。有好事者稱兇手與包衣的妻妾有染,三人偷情已久,殺人是爭風吃醋失控後的暴行。


 


謠言越傳越誇張,平時不怎麼來往的親戚也跳出來,給羅四德倒閑話,說羅小西可能不是親生的。


 


羅小西堅稱自己母親是清白的。


 


還說她爸聽信謠言,要把她賣了。她去找警察還她母親清白,警察不搭理,後來汪亮給了她地址,讓她來找我。


 


羅小西說完,我摸了摸下巴,嘆了口氣,「小姑娘,這事兒不好查。」


 


「你不肯幫我?」羅小西瞪圓了眼睛,音量也抬高了。


 


「不是幫不幫的問題,兇手死了,案子也結了,就算我查,也很難證明你母親的清白。」我看著她說。


 


羅小西突然狠狠一拍桌子,踩著藤椅上了桌,解下頭上長長的孝帶,往房樑上一甩,兩隻小手在孝帶上打了個結,拽了拽孝帶,作勢要把小腦袋伸進去。


 


「與其將來被賣掉,不如現在死了算了。」羅小西鼓著腮幫子,兩條眉毛快皺在一起,「金木,我再問你一遍,幫,還是不幫?」


 


我愣了,抬頭看著她,動作雖然誇張,但悲憤的神情不像假的。我點點頭,讓她別亂來,慢慢下來。


 


話還沒說完,羅小西騰地從桌上跳下,站直捋了捋衣角,鬆了口氣,然後拽起我的一隻手。


 


「走,我們查案去。」


 


原來我不僅得答應幫忙調查,還得答應讓她跟著。


 


打開大門的一瞬間我就後悔了。


 


午後一點,外頭是毒花花的太陽,空氣里有一層灰土土的熱氣,憋悶,沒有一點涼風,地面隔著鞋底也燙腳。


 


涼帽和墨鏡根本不管用。


 



涼帽。





案發地南小街在內右四區,我給汪亮打了電話,讓他直接去警署等我,接著喊了兩輛洋車。


 


車夫的汗衫和褲褂緊緊黏著皮膚,身上的汗幹了濕濕了干,路上一口氣沒歇,下車時汗如雨下。


 


夏天坐車,我總是多給幾個銅子兒。


 


進了警署,所有人都斜眼看著我和羅小西,嘴裡嘀嘀咕咕。


 


汪亮倚著牆,給我使眼色,我把他拉到一邊,「這種男女關係的事兒沒法查,你還讓她來找我?」


 


「結果不重要,查案就是給小姑娘一個交代,免得她把警局的房頂掀了。」


 


汪亮告訴我,昨兒羅小西大鬧內右四區警署,逮著誰就要誰幫她調查真相。


 


沒人搭理,她就跟蹤了一個警員,晚上跟到大酒缸,咕嘟咕嘟,把人家的半壺白干兒全喝了,喝完就醉倒了。


 



清末民初,北京人喝酒都要上大酒缸。大酒缸規模小,和飯館、酒館不同,一般不設「桌子」,酒缸一半埋在地下,缸上蓋一個朱紅蓋子。客人圍著酒缸喝酒。圖為盛錫珊繪《老北京大酒缸》。


 


警員嚇壞了,把她帶到就近的警署,是汪亮給救醒的。事情傳開,警察都知道羅小西是個「刺兒頭」。


 


汪亮撓了撓後腦勺,嘿嘿笑,「老金,你就幫幫她。」


 


我瞪了他一眼,他不說話了。再看羅小西,搶了我的涼帽,頭扭到一邊,帽檐低的鼻子都沒了。


 


汪亮遞給我一個蒲包,裡頭是只燒雞,電話里我讓他買的。汪亮找到了一個經手羅家案子的警察,送點禮好說話。


 


警察是個寬臉胖子,笑咪咪接過蒲包,打開,扯下一塊雞皮,邊吃邊告訴我兇手的身份。


 


兇手叫瑞全,是個旗人,以前在貝勒府的護衛隊當隊兵,四十二歲,沒成過家。




瑞全和羅四德原先都是一個貝勒府的,兩人打過照面。兩家住的也近,就隔著一條街。


 



清末民初的旗人士兵,旗兵佐領叫「牛錄」。





胖警察說,瑞全有一身窮酸旗人的臭毛病。


 


風流成性,過的是夜生活,不到中午不起床,夜裡三點不睡,幾天不著家都是常事,和鄰居沒一個熟。


 


只有三兩月餉,還窮講究,打個醋都要挑山西鋪子。




沒錢就借,借不動了就賒,好像不賒點東西就枉做旗人。


 


胖警察舉起啃了一半的雞爪,在我面前晃了晃,「家門口的牆上滿壁的白道道,五道兒一組的『雞爪子』多的數不過來,你說他是賒了多少賬?」


 



 


瑞全人緣奇差,父母又死的早,只有一個同僚還和他來往,把他當朋友。


 


這個同僚也是個旗人,比他小兩歲,姓關,叫關成。瑞全抹脖子自殺後,找過他來警署認屍。


 


我要了關成的地址,想了想,問他能不能看看瑞全的屍體?


 


胖警察嗦了嗦手指,沖我擺手。


 


「人不在這兒。」


 


瑞全雖然是在內右四區殺的人,但他最後死在了內右三區,屍體確認無誤後,第二天又讓內右三區抬回去了。


 


汪亮說屍體的事交給他,他有辦法。


 


胖警察用手背抹了抹嘴上的油,「沒啥好查的,倆女的身上都被扎了數刀,沒點恩怨情仇能下這麼大的狠手?小孩的話,你也當真?」說完又扯下一隻雞腿。


 


羅小西紅了眼,蹦起來一巴掌把胖警察的雞腿扇到地上。


 


胖警察睜大了眼要打她,被我攔下。他瞪了我一眼,我賠了根煙,又說了幾句感謝的話,他才作罷。


 


我拉著羅小西出了警署,陰著臉警告她,再胡鬧,這案子我就不管了。


 


羅小西不說話,緊緊咬著嘴唇。本想再訓她兩句,一蹲下,她眼眶紅了,眼珠子里淚花一閃一閃。


 


我突然意識到,她才十一歲,還剛剛沒了娘。


 


我沒再多說,拉拉她的胳膊,「走吧,繼續調查去。」羅小西看看我,把眼淚咽回去,用力點了點頭。


 


跟瑞全相熟的同僚關成,是倒插門女婿,住在妻子家,地點是小雅寶衚衕,最裡頭的一家。


 


關成家大門右側樹了根布幡,幡身是紅的,幡頭是三角形,幡身下邊開了叉,像兩條人腿。


 


羅小西看著紅布幡,往後踉蹌了一步。


 


我扶住她,「別怕,這是引魂幡,他們家在辦喪。」


 



引魂幡,也叫聚魂幡。滿人家裡有人去世,就要在院里或者門口垂直懸掛上一面引魂幡,下葬時,送殯的親友要搶幡布,給小孩做衣服,據說能辟邪。




「誰說我害怕,我才不怕!」羅小西邊說邊往前,扯了扯布幡底下的一條「腿」,沖我做了個鬼臉。


 


院子中央搭了靈棚,支了靈堂,靈前的供桌上,擺了供飯供菜和幾碟子糕點,七八個男女跪在地上,哭哭啼啼。


 


關成的丈人是旗人,棺材有脊,上頭尖下頭寬,中間高,向兩邊傾斜。兩側土紅的棺材幫上畫了山水、雲卷花紋。


 


很奇怪,棺材裡頭沒人,只有一套青色老衣(壽衣)和一雙厚底布鞋。


 



旗人的棺材叫「旗材」,也叫「滿材」。




哭的最厲害的,是一對母女。一打聽,一個是關成的丈母娘,另一個是關成的妻子,死去的是關成的老丈人。


 


母女另一側跪著一個中年男人,腰裡扎了孝帶,個頭不高,臉黃,眼圈黑黑的,不時起身招呼弔唁的人,應該就是關成了。


 


我走到他身邊,小聲說明了來意。關成連連嘆氣,家裡不方便,讓我到外頭說話,然後去跟丈母娘打了聲招呼。


 


出了院子,我問關成,棺材裡頭怎麼沒人?


 


關成猶豫了會,把我拉到牆角,悄悄說,老丈人昨晚上吊自殺了,屍體停屋裡了,丈母娘說不見人。


 


聊了一會,關成說,老丈人死前還問起過瑞全。


 


「怪的很,那天早上我從警局認屍回來,大熱天的,老人家堵在門口,臉上身上遮得嚴嚴實實,拽著我問,瑞全的頭髮還在嗎,指頭全嗎,手心兒得疤不得?人都死了,你說他問這些幹嘛?」


 


「瑞全和你老丈人認識?」我問關成。


 


關成點頭,瑞全來家裡找他,陪他老丈人下過棋,老丈人還誇瑞全棋下的不錯。後來有一回他還在街上碰見過他倆。


 


我問關成是怎麼回答他老丈人的。


 


「還能怎麼回答,認屍就是走個形式,到屍體跟前晃晃,點個頭就完事兒了。瑞全腦門的頭髮快掉光了,身上蓋了布,手沒看清。」


 


關成說老丈人第二天就自殺了。他搖了搖頭,「真邪乎,難道我老丈人自殺跟瑞全有關?」


 


我還想多問幾句,但關成媳婦出來了,把他拉走了。


  


從關成家出來,太陽下山了。


 


天上、地上還是熱的,但有了一點風。涼風摻雜著熱氣,好像涼了一點,用手扇扇,又沒用。


 


羅小西一路嘀咕,關成家老頭子的死背後肯定有貓膩。我讓她先回家,明天再接著查。


 


我在意的是關成老丈人問的話,回家靠在藤椅上想來想去,迷迷糊糊睡著了,被汪亮的電話吵醒,一身的汗。


 


汪亮說他有意外發現,下午就打過電話,我還沒回來。


 


汪亮趕到內右三區警署時,他們正要把瑞全的屍體抬出去下葬,汪亮費了不少口舌,讓他們給他一刻鐘檢查屍體。


 


汪亮說瑞全臉上有瘡,腦袋禿了,沒剩幾根頭髮。滿背都是突起的紅色丘疹,胸前下腹也有紅疹,掌心和指縫裡還有淺疤,像皮疹消退後的痕迹。


 


天兒熱,屍體爛的快,檢查的時間又太短,有些地方難以分清是潰爛還是腐爛。


 


不過,汪亮找到了一個小小的玻璃藥瓶,裡頭裝著灰白色粉末,瓶身貼了標籤,寫著水銀。


 


汪亮說到這,我心裡已經有數了。水銀,脫髮,紅色丘疹,瑞全是染了梅毒。


 



 


梅毒嚴重會侵害腦神經,能讓人發狂。《晨報》上個月就報道過一個在街上拿刀胡砍的人,後來查出來,身上都爛了,是梅毒。


 


汪亮同意我的推論,但他問了當天給死者驗屍的警察,羅小西的母親和姨娘身上都很乾凈,不像有梅毒。


 


汪亮說,「瑞全的梅毒是從別處染上的,查清楚來源,讓羅小西他爸相信她就行了。」


 


汪亮偷偷順走了那個裝水銀的藥瓶。他檢驗了藥粉,成分是水銀、丹砂、白礬和一些食鹽粉末。


 


第二天一大早,羅小西就來了,還是一身白,改梳兩條小辮。


 


羅小西不知道梅毒是什麼,我說梅毒就是花柳病,嚴重了能讓人發狂。


 


羅小西突然說,那天晚上的瑞全就像發狂。


 


「渾身是血,舉著刀,嘴裡不知道在喊什麼,出大門還用鞭子猛抽了隔壁的馬,像,像著了魔……」


 


羅小西突然臉發白,渾身抖,手摁在胸口發喘,表情很痛苦。


 


我蹲下,輕輕撫平她的背,「沒事兒了,沒事兒了。」


 


我帶她上街溜達了一圈。


 


喝了酸梅湯,吃了零嘴兒,羅小西吐吐舌頭,又跟沒事兒的人一樣了。


 


我又去了一趟關成家,問關成能不能去看看老人的遺物,裡頭有沒有藥瓶。


 


關成支支吾吾不願意,我說了瑞全得梅毒的事。我懷疑,老人很可能跟瑞全一樣,也得了梅毒。


 



 


他皺著眉,進屋翻騰了一會,出來頭上全是汗,遞給我一個破舊的紅布包。


 


布包打開,是個棕色玻璃小藥瓶。瓶身沒寫字兒,但和瑞全的一樣,裡頭也有灰白色粉末,而且剩的不多。


 


關成幾步拉我出門,走到外牆,壓低聲音說,老人生前愛嫖,還喊過他一塊去,讓他給拒絕了。


 


「瑞全也愛嫖,上回看見他倆,就是一塊逛完窯子回來。」


 


關成還說,老丈人買葯的錢是問他借的,他還以為買的是保健品。


 


關成耷拉著腦袋,嘆了口氣,「老頭自殺,丈母娘把屍體藏在屋裡不讓看,原來都是為了這個。」


 


臨走叮囑我,這事兒千萬別往外頭說,丟人。


 


汪亮檢查了關成老丈人的藥瓶,藥粉的主要成分果然就是水銀。


 


梅毒患者身上有膿包潰爛,塗抹水銀能消炎,但水銀自身有毒,使用不當容易中毒,很危險。


 


汪亮在罪案現場取指紋,就愛用水銀粉末和鎂粉的混合劑,我經常開他玩笑,說他遲早汞中毒。


 



水銀,即汞,一般是銀白色液態,早期刑偵上曾用它和鎂粉的混合物取指紋,長期吸入汞化合物的粉末,容易中毒。




關成說過,老丈人買「保健葯」是朋友介紹的,買的老頭可多了,葯不便宜,一瓶兩塊四,所以找他借的錢。


 


買水銀的老頭多,患梅毒的就肯定不止關成老丈人。


 


我找了花柳皮膚病的醫生,也問了藥鋪,還是沒找著水銀藥瓶的出處。


 


最後從一個賣野葯的嘴裡打聽到,有個東洋回來的大夫愛開水銀藥粉。大夫姓湯,在椿樹衚衕開了個小診所。


 


羅小西天天纏著我,非要跟著一塊調查梅毒,說不把源頭查出來,這事兒就不算完。


 


診所門口,木頭牌匾橫倒在地上,三男一女在砸店鬧事。




男的赤著背,女的是個虎背熊腰,大腮幫子我認得,她去關成家吊過唁。


 


原來女人六歲大的兒子昨天被湯大夫診斷出了梅毒。


 


女人不相信,大罵姓湯的是庸醫,胡說八道,罵完了哭,哭一會又繼續罵,還脫下鞋襪往裡扔。


 


一伙人鬧了半個小時,裡頭沒一點動靜。


 


天在下火,空氣又干又燥。女人嗓子啞了,其他幾個也滿頭大汗,嘴皮開裂,幾個人互相看看,決定作罷。


 


往外走了幾步,女人又回來了,撿了鞋,沖地上的牌匾吐了口唾沫。


 


羅小西也要跟著走,我拉住她,指指診所的側門,門縫裡有人。


 


果然,又過了一會兒,側門打開了。裡頭探出個腦袋,長臉尖下巴,腦門很寬。


 


長臉披著一件破袍子,頭髮亂糟糟的,賊眉鼠眼地左右看看,出來把牌匾扶起。


 


我擋在他面前,問,是湯大夫吧。


 


我拿出藥瓶,說我不是來找茬的。湯大夫盯著我和羅小西看,把牌匾擋在身前。


 


我掏出兩塊洋錢塞給他,湯大夫一愣,「你不像來看病的」,但還是接過錢,打開了門。


 


屋裡昏暗,拉開窗帘,桌上亂七八糟,擺滿了各種顏色的大小藥瓶,一倒,全是灰白色藥粉。


 


我問他剛才那女人的小孩是怎麼回事?


 


「哼,我不可能看錯,手指生瘡,硬下疳,早期楊梅瘡跑不了。屁大點的小孩得了梅毒,只能是家裡老頭子給傳染的。」


 


湯大夫戴上金絲框眼鏡,湊近看洋錢,左手拇指和中指捏住其中一枚,右手拿另一枚敲它的邊緣,敲完把洋錢放在耳邊聽。


 



 


我驚了,「你的意思是老頭對小孩下手?」


 


湯大夫把洋錢揣兜里,擺擺手,沖我笑笑,「沒那麼嚴重,老人疼愛小孩,親親抱抱,對嘴喂個食,也會傳染。」


 


說完找了倆茶杯,給我和羅小西一人倒了杯水。


 


「以前找我的,十個人里有九個是大學生,最近來的都是老頭,哼,越老越不正經。去胡混,來買葯,還提著個破鳥籠。家裡人問起,有個借口,就說去『遛鳥』了。」


 


湯大夫說,在他這兒買過葯的老頭有二三十個,他只知道他們愛跑城南,具體去了哪家妓館,就不太清楚了。


 


妓院的事情戴戴熟,我讓她去八大胡同、大森里打聽,兩天就回話了。


 


戴戴說,最近警察廳衛生處新上任了個長官,又正值夏天梅毒高發,衛生檢查嚴得很,不管是小班、茶室還是下處(一二三等)的姑娘,都得去前門香廠路的檢查所,領證檢查。


 


凡是查出花柳病的,輕的吃藥打針,重的檢查證上都蓋了,「有病休養不準再參加營業」的字樣,沒收執照,回去還得在房間內的牆上貼上「有病休息不準留客」的字條。


 



妓館門口。圖為甘博拍攝,1917-1919,北京。




韓家潭有個茶室被檢查出來兩個姑娘,老鴇以為跟之前一樣,檢查是擺樣子,想送禮了事,結果被退回來了。新上任的是薛廳長的親侄子,不吃這一套兒。


 


戴戴不認為老頭的梅毒是從妓院染上的。


 


老頭逛窯子會被人笑話。以前在妓院,她很少看見老頭上門。


 


此外,戴戴查到了另一件事,有人在傳,城南遊藝園的雜耍場有一群中了「梅毒」的。


 


消息來源查不出,只能親自跑一趟。戴戴想去,但還要寫稿子,她幫了我兩天,進度落下不少。


 


羅小西一聽我要去遊藝園,吵著要跟,說梅毒的事兒還沒完,她得去。


 


出門趕上陰天,黑雲快壓到地上,太陽沒了,可還是憋悶,走兩步全身是汗。


 


天兒再熱,遊藝園也完全不受影響。


 



1918年,北京城南,天橋以西,辦了一個大型花園式娛樂場所,叫城南遊藝園。標誌性建築是一塊歐式的四面鐘,像錨,相傳是為了牽制隔壁競爭對手「新世界」(其建築為船型)。天橋重建後原比例復建了此鍾。




滑旱冰的,玩彈子(撞球)的,看戲的,喝茶的,遊船的,乘涼的,聽書的,到處都是人擠人。


 


羅小西是第一次來,進了大門到處亂竄,啥都想玩兒。




她一笑,露出兩顆白白的小虎牙,「太熱鬧了,在這兒我能待一天,門票才兩角,值!」


 


雜耍場前的後腦勺密密麻麻,叫好聲一遍接著一遍,比魔術場還熱鬧。


 


一打聽,台上是當紅的女鼓書藝人梅雙玉,梅老闆。梅老闆嗓音柔和甜潤,還帶點沙音。


 


觀眾席最外邊站了兩個穿長袍的男人,一個戴眼鏡,另一個是個白臉兒,身材消瘦。倆人陰著臉,不鼓掌也不叫好。


 


戴眼鏡的跟白臉兒嘀咕,「就這水平,還唱您的《焚稿》,根本不足稱艷。我說了,他們是中了『梅毒』!」


 



 


我盯著白臉兒看,突然身後有人喊,「嗬,這不是白雲鵬嗎,勾引良家婦女勾引到這兒來了,『白匪』都過來看看!」


 


白臉兒立馬成了紅臉,縮起頭,用手遮著臉,拽著戴眼鏡的,三兩步小跑逃了。


 


觀眾里白雲鵬的戲迷不幹了,「梅毒」和「白匪」大吵起來,還動了手。


 



白雲鵬,字翼青,河北省霸縣人,白派京韻大鼓的創始人。清末民初的作家梅蒐寫過一篇「雲鵬竊笑」,記載了1919年他目睹白雲鵬因勾引良家婦女,被警察押著遊街的情形。


 


此「梅毒」非彼「梅毒」,只是一個諧音。


 


又走了會,羅小西的肚子響了。


 


附近就是淮揚菜館小有天,我找位子坐下,點了一份紅燒頭尾和小籠蒸餃,對羅小西說,「多吃點,今天恐怕白跑一趟了。」


 



紅燒頭尾。著名徽菜,利用魚的下腳料烹飪而成,色澤醬紅,軟嫩鮮香。

江浙一帶徽商多,淮揚菜館也做徽菜。




吃完正發愁,羅小西用手肘搗了搗我,示意我往北邊看。


 


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挑了一根胳膊粗細的竹竿,腰裡掛了一堆布袋,搖搖晃晃往前走。竹竿上掛了七八個鳥籠,外頭套著黑的藍的不同顏色的「籠衣」。


 


我想起湯大夫說,老頭出門都要拎著個鳥籠,家裡人問起,是去「遛鳥」了。


 



鳥籠和籠衣。


 


付了飯錢,我倆跟著男孩走。


 


男孩進了一個涼亭,輕輕放下竹竿,撩起衣服擦汗,鬆了松肩膀,肩頭被勒出了好幾道血印。


 


他取下腰裡的布袋,掀開鳥籠外頭的籠衣。一見光,籠里的靛頦,紅子,畫眉,八哥玩命地叫。


 


男孩打開跟籠衣顏色相同的布袋,掏出小米、穀子,給籠里的食罐添食。





北京遛鳥的老人,圖為甘博拍攝,1917-1919年間。




最後的籠子里是一隻黑頭黑尾的八哥。八哥沒精打采,在喘氣。


 


「滿天飛,滿天飛,你咋了?」男孩晃動鳥籠,打開籠門,雙手捧起八哥,八哥不停撲騰翅膀。


 


羅小西湊上去看了眼,對男孩說,「天兒太熱,過悶了,趕緊拿水。」


 


男孩還在猶豫,羅小西瞪著眼催他,男孩跑到茶室里要了點水,羅小西一股腦喝嘴裡,對著八哥一陣猛噴,讓男孩給八哥不停扇風。


 


慢慢的,八哥緩了過來,不喘了,男孩也鬆了口氣。


 


「我操,太雞巴熱了。」八哥突然說了句人話,把我們嚇了一跳。


 


聊了幾句,男孩告訴我,他是個「職業遛鳥人」。很多老頭拎著鳥籠進園,掏點錢,交給他代遛,晚上再回來拿。


 


我問男孩知道老頭都上哪兒了嗎,男孩想了想,支支吾吾,說見過幾個老頭往北邊的小樹林里走。


 


我和羅小西繞了林子一圈,沒見人。


 


天快暗了,眼看就閉園了,一個駝背小老頭在林子前晃悠,很可疑。


 


樹林里走出來一老一少兩個女的,老的有四十歲,大小眼;小的不到二十,一身藍白褲褂,身板挺直,辮子上系了紅流蘇。


 


老漢掏了五角錢的銅元,塞給婦人。婦人看了眼,皺著眉,比划了個「八」字。老漢看看她,咽咽口水,又多掏了三角,一共八角。


 



當十銅元,1921年約150銅元能換一個銀元。


 


收了錢,年輕姑娘和婦人,一左一右牽著老漢,往遊藝園北門走。出了園,三人越走越快,到了永安路就沒了影。


 


突然,西面有人喊救命,我和羅小西跑過去,是個破廟,外牆塌了,牆上一個大洞,門是開的。


 


我讓羅小西找個牆角躲好,聽見啥動靜都別出來,等我去找她。然後撿了根樹枝進門。


 


廟裡,喊救命的是剛才的小老頭,他躺在角落的茅草堆,光著膀子,褲子褪到一半。


 


婦人一手摁著老頭,一手捂住他的嘴,年輕姑娘上衣敞開,半裸騎在他身上,手抓著他的褲襠。


 


兩人見了我,婦人鬆開老頭,跑到牆邊,往洞里鑽。年輕姑娘穿好衣服,三兩步直奔大門。


 


我堵著門,抓住姑娘的胳膊,她一回頭,猛地給了我的下腹一肘,我捂著肚子,姑娘趁機掙脫,跑到屋外。


 


我追出門,她兩三個跟頭踩牆上了屋頂,掀起一塊瓦片,扔向我。


 


躲開再看,她已經跑了,婦人也不見了。


 


回到廟裡,老頭「哎喲,哎喲」,手撐著地,艱難地支起身,把褲子提上。


 


我問老頭是怎麼一回事?


 


老頭罵了幾句髒話,承認掏錢到這兒來嫖,說剛才那倆女的有病,身上長了瘡,「年輕的那個,下身爛了,是花柳,不會錯。」


 


他想反悔,把錢要回來,沒想到姑娘手勁大,還會功夫,老的又摁住他,險些被強上。


 


我到處翻了翻,只找到了一個布包,裡頭裝著小刀和兩把剪子,還有幾塊帶膿血的紗布。


 


我看看老頭,嘆了口氣,扶起他,慢慢往門口挪。


 


老頭一個踉蹌,我去拉他,被他一把推開,老頭漲紅了臉,狠狠瞪著我,「我知道你要說啥,咋了,老了就不能找樂子?老了就該在家等死?」


 


說完轉身扶牆,駝著背,一瘸一拐走了。


 


我在牆邊的草叢裡找到羅小西,她剛才都看見了,問我老頭為啥生氣。


 


我想了想,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嘆了口氣,從口袋掏出一根煙點上。


 


襲擊老頭的姑娘會功夫,兩人也沒裹腳,打扮不像妓女,倒像天橋雜耍的藝人。


 


明知有病,還強行把人摁倒,那些老頭的梅毒,十有八九就是她們傳染的。不抓著她倆,還會有其他人受害。


 


調查有危險,我把羅小西安頓在戴戴家。她不樂意,我說戴戴是偵探小說家,懂的多,讓她跟著學當偵探,她才勉強答應。


 


接下來的幾天,我到處打聽,費了不少勁兒,找到了那個會功夫的年輕姑娘。


 


姑娘姓應,十八歲,是個孤兒,半年前在天橋混,跟了個師傅學的翻跟頭耍雜技,後來突然走了,據說搬到了南橫街。


 


我按著地址去了幾趟沒見著人,就找了個車夫替我守著,有人回來,讓他給我報信兒。


 


第三天夜裡,車夫來報信兒,人回來了,屋裡燈亮了。


 


我踩著自行車過去,守在門外,屋裡有說話聲。回來的是兩人,還有一個女的,一身黑,臉上蒙了紗,但身材比之前的婦人豐滿些。


 


倆人在屋裡聊了很久。快天亮的時候,應姑娘和蒙紗女一塊出來了。門一開,我擋在應姑娘面前,一見是我,她叫蒙紗女快跑。


 


我去拉蒙紗女,手碰著臉,面紗掉下來,是個杏眼鵝蛋臉,眉眼面熟,是那天遊藝園裡唱京韻大鼓的梅雙玉!


 



 


應姑娘突然從身後攔腰抱住我,我一時無法掙脫,梅雙玉愣了愣,反應過來,轉身跑了。


 


我抓住應姑娘的手腕,猛地往後退,應姑娘被撞在牆上,傷了腰,鬆開手,被我摁在地上。


 


我撩起她的袖子,胳膊和掌心有硬下疳,指縫裡是紅疹,確實是梅毒。


 


我問她為什麼要害人?跟梅雙玉又是什麼關係?


 


剛開始,應姑娘緊緊咬著嘴唇,一句話也不說。


 


我威脅她要去報警,讓巡警來抓她。還假裝要把梅雙玉扯進來,她不說,我就讓偵緝隊去找梅雙玉。


 


應姑娘急了,汗順著眉毛流下來,一股腦兒全說了。


 


原來,她們找老頭是為了治病,這是一種「過癩」的方法。


 


所謂「過癩」,就是把「癩蟲」用性行為過給男性,自己的病就好了。


 


她們「過癩」不找年輕人,專門找老頭。一來老頭年紀大,怕丟人,病了不會聲張,不會暴露她們;二來老頭身體孱弱,萬一反抗,她們也能制服。


 



 


應姑娘說,「不止我一個,姐妹會裡人人都這麼干。」


 


我揪住她話里的一個詞,問她「姐妹會」是什麼?有多少人,都在哪兒?


 


應姑娘發現自己說漏了嘴,再問就不說了。


 


「你把我交給偵緝隊吧,事兒是我乾的,一人做事一人當,我認了,反正我也活不久了。」


 


我掏了五塊錢,塞到她手裡,「『過癩』沒有用,別再做了,好好找個大夫看病。你的梅毒是早期,還有救。」


 


她攥緊手裡的錢,張大眼睛看著我,問我不抓她了么?


 


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沒說話,站起來走了。


 


放走了應姑娘,我又後悔了。她要是接著「過癩」,會有更多受害者。


 


姐妹會還沒查清楚,我得再去一趟遊藝園,找梅雙玉。


 


去之前我打聽了,梅雙玉是天橋出身,真正走紅是去年年底,她丈夫死了以後。


 


有人評價,她原先調門高,後來嗓音變低也變柔了,特別適合唱白派。越往後,姿態拿捏得越精準,唱腔變化也越多,別人高興是一腔,哭喪是一腔,她光是笑腔就能唱出十種八種。


 


她資質平平,能越唱越好,不簡單。


 


到了遊藝園,我以為梅雙玉會躲著我,不承認認識應姑娘,沒想到她主動要與我談,讓我在一個露天的茶室等她。


 


一抬頭,天黑了一半,北邊烏雲密布,響了兩聲雷,南邊卻還是大太陽。


 


梅雙玉換了一身青灰色的褲褂,喇叭袖,甩腿褲,還拿了兩把傘。


                                 


「我們都是沒什麼本事兒的弱女子,與其早晚被你抓住,不如現在來找你。姐妹會和『過癩』是我的主意,我教她們的,要抓抓我吧。」


 


「還挺講義氣,你們故意傳播梅毒,害了多少人?姐妹會到底在哪?」我板著臉,盯著她看。


 


來之前我有心理準備,不會再心軟。


 


我大聲說,「『過癩』有沒有用,你現在應該已經明白了吧,你這是在害她們。告訴我在哪,我可以想辦法救她們。」


 


梅雙玉呆在原地,沉默了很久,「我帶你去,然後我去自首,但你不要食言。」


 


她領我出了遊藝園,繞另一條路,回到了上次救老頭的破廟。


 


破廟背後有個院子,是幾間平房。


 



平房院落,圖為甘博拍攝,1931-1932,北京。


 


院里擺著盆盆罐罐,中間支了口大鍋,往外冒蒸氣,幾個女人圍著鍋,滿臉是汗,咬著牙,把胳膊伸到蒸汽里熏。


 


胳膊被燙的發紅,上頭是大大小小的皮疹和膿瘡。


 


地上還有一口小鍋,冒著同樣的水蒸氣,一個老婦蹲坐在鍋上,上身裸著,乳房下垂,讓一團皺皮裹著,胸骨肋骨根根清楚。她撩起裙子,把下體對準水蒸氣。


 


我看了眼大鍋,立馬捂住口鼻。鍋里一片紅,煮的是硃砂,這些女的在煮水銀,用水銀蒸氣熏瘡口。


 


正屋門上貼了一張神像的畫,缺了一角。畫上的神長須,赤眼,白眉,騎在馬上,手裡揮著大刀,面相兇狠,乍看以為是關二爺。


 


梅雙玉對著神像畫拜了拜,轉頭對我說,「這兒就是你要找的姐妹會。」


 



白眉神是娼妓行業供奉的神明,長髯偉貌,騎馬持刀,眉白而眼赤,與關羽像比較相似。妓女和客人好上,要一同拜白眉神。


 


屋裡昏暗,一股臭氣,梅雙玉點著了蠟,老老小小,三十來個女人擠在一個布滿污垢的牆角,齊刷刷看我。應姑娘也在。


 


有兩個眼睛瞎了,還有一個頭頂裂了一個大口子,梅雙玉捲起袖子,手臂上也是四五塊大瘡。


 


她告訴我,她是被自己男人傳染上的,最初成立姐妹會是想幫幫和她一樣得病的人。


 


除了妓女,還有婢女、學生、乞丐、賣藝的,用她的話說,「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自己是被誰傳染的。」


 


「過癩」是聽一個妓館姑娘說的。她有個南京姐妹叫金花,住在蓮花河衚衕,把病過給了一個客人,自己就好了。


 


所以梅雙玉有樣學樣,死馬當活馬醫。年輕的不好對付,就專找老頭。


 


正說著,身後突然晃進一個人影,掄起木棒,向我衝過來。我閃到一邊,他倒在地上,轉身還要再打,被梅雙玉攔著。


 


「打死他也沒用,我們已經被發現了。」


 


掄木棒的是個文弱的男子,一身白,長得陰柔秀氣,臉上塗了厚厚的粉,是個「像姑」。他鼻子上的紗布掉開,鼻子尖爛了,缺了個孔兒,往外流膿。





 


男子快速把紗布摁回去,狠狠瞪了我一眼。


 


梅雙玉長長嘆了口氣,「剪子,藥粉,熏蒸,火燒,能想到的法子都用了。姑娘們的病一查出來,丟了執照,工作就沒了,買不起葯,我一個人也顧不過來。」


 


她突然走到我跟前,脫下了褲子,露出潰爛的下半身。


 


應姑娘跟著她,走過來面向我,脫下了褲子,其他女的也一一脫下了褲子。腿腳不便的,就一手倚牆,一手扯褲子,動作很艱難。


 


褲子底下,全是各種被梅毒侵害爛掉的皮膚。


 


「我們想活,不想害人。」梅雙玉看著我,眼眶紅紅的。


 


我愣在原地,說不出話。


 


梅雙玉和應姑娘主動承擔了罪責,被警察帶走了。其他姑娘們都是從犯,罪較輕,除了個別被拘留了數日,多數當天就放了。


 


警察帶走梅雙玉的時候,我答應她幫忙找葯,但心裡清楚,姐妹會裡的,很多已經是晚期梅毒,就算有葯可能也活不久了。


 


那天夜裡,天颳起大風,整整下了兩場暴雨。水垂直往地上澆,到處是泥,溫度也降下來了。


 


連著兩天我沒出門,在家翻書,給汪亮打電話問梅毒的事。


 


治療梅毒有一種特效藥,叫六〇六。通過肌肉注射,治癒率很高,也比水銀安全。


 


但這葯價格貴,數量少,有的診所一針就要二十五六塊,一般人根本買不起。


 



六〇六,又稱灑爾佛散,也稱作砷凡納明或胂凡納明,其發明者是上圖德國科學家埃爾利希,是第一種有效治療梅毒的有機砷化合物,1910年代初被投入應用。灑爾佛散發現時,是第六組候選藥物中的第六個,所以叫 606。


 


我帶著醫生和葯去監獄,梅雙玉已經死了,醫生就給應姑娘打了六〇六。


 


再去找姐妹會的其他人,大部分死的死,跑的跑。不是死於梅毒,就是死於水銀或者其他藥物中毒。


 


平房裡只剩五六個姑娘,醫生給她們一一打了針,又開了葯,讓她們準時複查。


 


用了葯,幾個姑娘的病情慢慢好轉。


 


她們帶著我去了南下窪的義地,說死去的姐妹都葬在這兒。沒錢,只能裹一床葦子席,草草下地。


 


說著說著,她們提起梅雙玉,說她對她們好,總是把過癩的機會讓給別人。


 


好人有好報,所以梅雙玉得了病,還能越唱越好。


 


我想起以前在日本留學時,聽人說梅毒不僅生產白痴、瘋子和殘疾,也能刺激出天才,是大師病。


 


梅雙玉唱功大增,也許是因禍得福。





 


好轉的姑娘里,有一個以前是陝西巷的小班姑娘,她跟我說了一件事。


 


一年半以前她查出病,往後就沒接客,也沒給老頭過過癩。老頭打嗝兒是臭的,她心裡膈應。


 


她只給一個客人過過病。


 


是個中年男人,旗人,會下棋,還說以前在貝勒府當隊兵。錢給的不少,她當時急著買葯,就沒拒絕。


 


姑娘說後來心裡一直有愧,每天都給那人念經,希望他沒事。又或許根本沒傳上,畢竟她那會剛查出來病,不嚴重。


 


旗人,下棋,隊兵,我腦海里閃過了瑞全的名字,但我沒說。


 


這半個月,羅小西沒來找我,她天天跟著戴戴,學她說話,學她走路,也學她扮偵探,整個兒成了小戴戴。


 


事情了結後,我和汪亮去找羅小西的父親羅四德,告訴他瑞全從妓女那兒染了梅毒,發瘋殺人。


 


羅四德嘆了口氣,給妻妾各上了柱香,說他不該冤枉她們。


 


還說羅小西是個野丫頭,風風火火的,他當時說賣掉她只是一句氣話,沒想到她會鬧到警察局。


 


羅四德做了一桌子菜,向我和汪亮賠罪。


 


從他家回來的路上,我告訴汪亮,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想明白。


 


胖警察提過,羅家的門是從裡頭打開的。半夜九點,自己男人不在家,羅小西的母親為什麼要給瑞全開門呢?


 


汪亮打斷我,「別想了,有的事兒想不得。」


 





兇手為何殺人?




金木其實早就知道,這是死無對證之事,只能根據各種線索揣測。




很多案件都是這樣,關鍵證據和當事人缺少了,所謂動機只是一種相對合理的說法。




不管太爺爺和汪亮當時怎麼想,我寧願相信兇手的瘋狂,是源於梅毒病症。女人被殺,更可能是意外。




世間罪惡太多,我反而不太習慣以惡意去揣測人。




然而,不能忽視的是,導致兇手瘋狂的病症,是被有意「過繼」上的。這是種極其簡單粗暴的思維。




在《北洋夜行記019》里,我曾提到,這是種原始巫術的思維方式,用極其簡化的因果邏輯去思考。




比如,喝完中藥,藥渣倒路口,讓人踩了把病帶走。這叫「過病」。




這種愚昧的邏輯里,暗藏著一種冷漠與惡毒。




常常有人利用這種心理誘導大眾傳播奇怪的東西——比如「轉發這條錦鯉」。




我小時候,有人在信里夾錢,丟路邊引誘人撿。




打開一看,信中要求傳抄出去,信中舉例,一般是某某老太,患病多少年,抄了信,傳給別人,病就好了。




如果不傳抄,多少天之後就會死。




我撿過一些這樣的信,錢都花了,信直接撕了。




一直到今天,我還活著。






世界從未如此神秘


????? 

● 

?????


We Promise


This is Original




本文屬於虛構,文中未註明來源的圖片視頻均來自網路,僅用作說明,與內容無關。




未經授權  禁止轉載


歡迎轉發到朋友圈


 





打賞本期助理草頭鬼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魔宙 的精彩文章:

消失的富二代:煤老闆兒子失蹤後,救援隊在山裡發現幾十具屍體
中國最早偶像練習生:他能模仿20種聲音,就為了叫人一聲爸 | 北洋浮世繪004

TAG:魔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