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農藥的網紅「殺魚弟」：吞的不是百草枯，是對原生家庭的絕望
他的人生，就如同這案板上等待宰割的魚，動彈不得。
01
「殺魚弟」的爆紅
「殺魚弟」本名孟凡森。
老家在山東，家裡有6個孩子，孟凡森是老大，家裡靠著捕魚賣魚生活。
孟凡森6歲時，全家來到了蘇州，在市場上找了個攤子，干著老本行——賣魚。
魚放在砧板上，熟練的抓著魚尾，刀背往魚頭咣咣幾下，然後利索的給魚開膛。
儼然一個行家裡手。
你很難想像，這是一個不過才9歲的孩子。
2010年，一位在孟凡森家攤子買了條魚的網友，隨手拍了個殺魚的視頻傳到網上。
因為殺魚手法老到，眼神犀利，年紀小小的他受到了很多網友的追捧，許多的媒體開始爭相報道。
「殺魚弟」的名頭也由此而來。
網友心疼年紀小卻這麼懂事的孩子，紛紛來孟凡森家攤子這裡買魚。隨著買魚的越來越多，孟凡森家生意越來越好，孟凡森父親就乾脆將自家的攤子改名成「殺魚弟水產」。
作為一家老大的「殺魚弟」肩負著「養活一家老小的重任」。
爆紅網路那年，他才9歲。
但是網紅的身份並沒有給他的生活帶來什麼改變。
唯一不同的是他比之前更忙了。
每一天，他都在自家的魚攤上，穿著不整，面容疲倦，皮膚粗糙，雙手紅腫皸裂。麻利的為每一個顧客挑魚、過稱、算賬、找零，不斷重複，忙碌不停。
他那年輕力壯的父親呢？
02
一個月前，孟凡森就已經買好了百草枯。
事發那天，孟凡森家一位老顧客照舊來攤子前買魚，買100斤黑魚。按照正常的價錢，是11塊5，因為是老顧客父親就給算的是11塊3。
孟凡森並不知道，就按著11塊5結的賬，然後孟凡森就和顧客吵起來了。
父親聞訊，凶了幾句，母親也凶了孟凡森幾句。委屈氣不過的孟凡森，一氣之下喝了葯。
兌了點兒冰紅茶和白水，孟凡森喝了有40、50多毫升的百草枯。
時隔多年，「殺魚弟」再次上了熱搜，孟凡森躺在醫院裡，生死未知。
記者採訪了孟凡森一家。
記者：「百草枯是孩子自己買的嗎？」
父親：「是，在我們那邊的菜場邊上，一個賣農藥的店裡。」
父親：「女兒說買了有一個多月了。」
父親：「那孩子早就有這個想法了，那段時間天天吵架，孩子媽媽身體不好，我身體也不好幾年了，前幾年我們都能幹，這幾年身體不好。」
父親：「他急，太急了，小夥子十七八歲乾的也煩。現在這年紀正是穿的乾淨談老婆談對象的時候。」
記者：「孩子平時性格怎麼樣？」
父親：「小夥子嘛，脾氣暴躁一點。」
記者：「2013年的時候，他和您之間吵架，您動手打了他，把眼睛都給打壞了。」
父親：「沒有沒有，那是12年他自己放鞭炮玩的時候被鞭炮崩的。」
記者：「孩子現在情況怎麼樣？」
母親：「不知道，醫生說要14天以後才知道。」
記者：「他今年多大了啊？這些年有沒有上學？」
母親：「17周歲。沒有，他不上了，一直跟我們做生意，他不去，他不願意去上學，在蘇州不好好上，回山東也不好好上。」
記者：「他和爸爸的關係怎麼樣？」
母親：「一般的父子關係，這兩年他叛逆期，說什麼都不聽。」
從小懂事養家的孩子，不過17歲，喝葯自殺了，現在躺在重症監護室安危尚未可知。作為父母的，不心疼不體恤不反思不自責，反而責怪孩子叛逆期脾氣暴？
「眼睛不是我打的，自己玩鞭炮。」「年紀小脾氣暴。」「他自己不想上學。」「葯是他自己買的。」
潛台詞：「孩子自殺，事情到了這一步，和我們沒有關係。」
一副公事公辦講道理的冷漠語氣，哪怕是一個無關的路人，聽到都該心寒了。
這究竟是一種怎樣的父母？
03
對孩子一無所知的父親
孟凡森是自己朝夕相處血脈牽連的兒子，但是作為一個父親，竟然完全不了解自己的孩子。
2011年的時候，孟凡森父親帶著孟凡森參加了一檔綜藝節目《加油！爸爸》。
節目里，主持人考驗父親是否了解自己的孩子孟凡森，問了他幾個問題：
孩子長大以後最想做什麼？
「賣魚的。」
而孟凡森的回答是：「開工廠。」
孩子最喜歡吃魚的哪個部分？
「魚頭。」
而孟凡森的回答是：「魚尾巴。」
現場主持人問孟凡森：「孟凡森，你喜歡殺魚這份工作嗎？」
孟凡森稚嫩的臉出現在屏幕上：「殺魚，一般誰都不喜歡，上學，上學是喜歡的。」
孩子將上學重複了兩遍，甚至他連學校里的眼保健操每一節的名字都記得。
孟凡森的老師接受電視台的採訪時說：「孩子家庭不配合，對孩子的學習根本就是不管不問。」
「生意清淡的時候，姍姍來遲，生意好的時候，就整天不來。」
後來在好心人士的幫助上，提出免費資助，孟凡森才得以重回課堂學習。
可是從來沒有接受過教育的孟凡森，初到學堂，底子非常薄弱，跟不上學校的進度，成績並不理想。
父親不抱以任何的理解：「讀不來書就不要讀了！過來店裡幫忙！讀書有什麼用？只有幹活掙錢才是真的。過來殺魚！」
04
孩子，你為什麼要這麼懂事？
不久，孟凡森再度回到魚攤，操刀老本行。
周圍的鄰居都不願意接受記者的採訪，也不大願意提起孟凡森一家。
「他父親說讀書有什麼用？只有幹活掙錢。」
有一位不願露面的知情者接受了電話採訪：
父親經常打罵自己的小孩，最嚴重的一次，打得孟凡森差點摘除眼球。
「應該是13年10月份過後，眼睛壞掉後說回家治療。」
即使這樣，懂事的孟凡森在網路上鋪天蓋地對父親的非議時，他還是選擇用瘦弱的身軀去擋住那些言論。
即使在《加油！老爸》裡面，父親對自己一無所知，他還是對大家說：「我爸是最棒的一個人。」
「我看見我老爸殺魚手都凍紅了，我就想幫我爸殺魚。」
而孩子的父親，彷佛真的理所當然接受了一樣，在公眾媒體面前十分坦然：「我兒子幫我殺魚，因為我太辛苦了。」
孟凡森開始殺魚時，才6歲，作為一個父親，不過也才30來歲，正是年輕力壯的時候。可是骯髒辛苦的攤子前，只有孟凡森一個瘦削的身影。
孟凡森的小身板，也不比那魚大多少吧？
就因為孩子懂事，做家長的就可以耍流氓了嗎？
孟凡森這魚一殺，就根本沒停下來，他甚至連基礎的義務教育都沒有接受過。大概若不是好心人士資助了上學堂，那糟心的爸媽也許打算著讓孟凡森殺一輩子魚吧？
孩子，你覺得你是家裡最大的孩子，你覺得有責任為家裡挑起重擔，但是，孩子，你才十幾歲，你為什麼要這麼懂事？
05
13秒
喝百草枯能救回來只有一種可能：買的百草枯是假的。
3毫升的量就是致死劑量，中毒死亡率是45%~90%，而其中口服中毒的死亡率高達90%~100%。
為了防止人誤食，百草枯被生產成難看的墨綠色，還往裡加了噁心的臭味劑，加了催吐劑：如果不慎誤服，會讓你產生強烈的嘔吐慾望。
即使這樣，還是有很多人喝。
百草枯沒有解藥。
「中國百草枯之父」李德軍院長接受採訪時稱：「這個不是給人喝的，我也從來沒想到有人會去主動喝。」
從2013年開始，李德軍院長花了三年時間做了一項新的技術攻克：將原先容易被人喝下去的水劑型百草枯做成顆粒劑。
放在容器里，要等13秒才會融化。
「研究表明，衝動型自殺的人想自殺的時間周期為13秒，如果拖過了這13秒，他很可能就不會死，就不會想要自殺了。」
「百草枯最殘忍的地方在於，它給你後悔的時間，卻沒有給你回頭的機會。」
06
願平安。
目前的孟凡森已經被送往治療百草枯最為權威的山東齊魯醫院。
8月6號，醒過來的孟凡森，面對記者，他只是說：「喝百草枯就是一時衝動，買了放著沒用，想想就後悔，燒的嗓子很痛。」
8月8日，孟凡森已經可以說話和正常進食，家裡的魚店暫時關門，父母在醫院全程陪護。
記者詢問躺在病床上的孟凡森身體狀況時孟凡森欲起身回答被記者制止。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啊？」
「現在好多了。」
孟凡森很懂事，他還不忘謝謝治療他的主任。
記者採訪孟凡森的父親，父親說「他現在病情好起來了，我就高興了。」
「現在小孟到目前為止的醫藥費大概花了多少錢？」
「十一萬到十二萬之間了。都是從弟弟叔叔那裡湊的錢。不管最後怎麼弄，不能不把孩子的病看好。」
「您當初為什麼要生這麼多小孩啊？」
「小時候我爸爸去世的早，第二年我弟弟又死了，就我一個人。有什麼事情都沒人商量，沒人幫忙，就想著到時候不能讓自己的小孩也和我一樣。」
「其餘的5個小孩都有在上學嗎？」
「5個都上學。小孩多，外地人到蘇州上學，消費高。」
孟凡森再過一年就成年了，提及對孟凡森有什麼意願時，孟凡森母親紅著眼眶說：「自己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
對於孟凡森猝不及防的尋死，母親顯然十分後怕後悔：「對孩子我多關心關心，去了解了解他們心裡在想什麼。」
說完，伏在床頭久久不語。
如果非要用死亡，才能讓人幡然醒悟，這簡直是天大的悲哀。
07
人生不過一道選擇題。
仲永小朋友五歲的時候就能寫詩，隨便給他一個什麼事物他都能立刻作詩，並且寫的詩都很有道理，非常值得欣賞。
周圍的人們都非常驚奇這樣一個「神童」的存在，對其父親也是恭敬有加，甚至有人花錢求取仲永小朋友的詩，他的父親飄了，覺得這樣有利可圖，於是天天帶著仲永在縣裡面溜達，拜訪別人，不讓他學習。
久而久之，在仲永小朋友十多歲的時候，寫的詩已經遠不如當初的水平。
再過了幾年，仲永已經完完全全的變成了一個普通人，失去了所有的才能。
「邑人奇之，稍稍賓客其父，或以錢幣乞之。父利其然也，日扳仲永環謁於邑人，不使學。」
後「泯然眾人矣。」
仲永的父親因為一點銀錢放棄了讓仲永讀書學習的機會，拉著仲永天天串門溜達；孟凡森的父親為了掙錢讓殺魚弟從小不讀書，對著案板殺魚。
仲永失去了他的才氣，而孟凡森差點失去的是他自己的生命。
人生不過一道選擇題，ABCD,你抹掉了前三個，然後你問我選哪個？
08
孩子沒有選擇，孩子只有一個父母。
電視劇《請回答1998》裡面，德善曾經對著爸爸傷心大吼，哭著訴說這麼多年以來爸爸媽媽的偏心。
德善爸爸很抱歉，小心翼翼地告訴德善：「爸爸媽媽對不住你，是因為不知道，對老大要好好教導，對老二要好好關心，對老小要教他好好做人。爸爸我，也不是一生下來就當爸爸，爸爸也是頭一回當爸爸，我女兒稍微體諒一下。」
可是，孩子一出生也是第一次做孩子。
一坂幸太郎在《一首小夜曲》裡面有一句廣為流傳的話：一想到人類竟然不需要通過考試就直接為人父母，我就後脊發涼。
在我看來，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就是父母可以選擇隨便生幾個孩子，而孩子沒有選擇，只有一個父母。
中國的孩子，只要生，不管他好不好，只要多，不管他才不才。生他的人，不負教他的責任。雖然「人口眾多」這一句話，很可以閉了眼睛自負，然而這許多人口，便只在塵土中輾轉，小的時候，不把他當人，大了以後，也做不了人。
——魯迅
蘇州的冬天特別寒冷，水沾手上能凍到骨子裡，他殺了十年的魚，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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