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女人的悲劇：從《延禧攻略》中的富察皇后到《源氏物語》中的紫姬

《延禧攻略》中的富察皇后，被塑造成一個極度完美的女人，幾乎是婦德的擔當與典範，但最後還是因為承受不了喪子之痛以及抑鬱症爆發而死（當然還有他人的陷害，設計之類）。

以我想來，一個女人如此的完美，如此的克己復禮，如此的成為他人的典範，其實她在俗世里還是活不下去的，俗世是一片鋼筋水泥地，而完美女人是一朵嬌嫩的花，花可以開在水泥地上嗎，可以嗎？可以開多久呢？

富察皇后是一例，《源氏物語》中的紫姬則是更鮮明更悲劇的一個存在。

以下這篇關於紫姬的文章，是我以前寫的書評摘要。

關於《源氏物語》，個人認為前半部比後半部好看，源氏中年之後就漸漸讓人看的不耐煩起來，我喜歡他年輕時候的故事，那西門慶算什麼，前後也不過是搞了十幾個女人，但他搞的女人猶如不斷頭萬字織錦，連綿望不到頭。而中年之後的故事漸漸乏味，特別是，我不喜歡成年後的紫姬，紫姬被作者寫成一個完美人物，但不知為何卻讓我心起反叛，某些地方甚至是感覺討厭。至於源氏死後的故事，基本上就看不下去，金瓶梅中西門慶死後，因為作者的大手筆，儘管不如前面好看了，但依然能看，但源氏物語卻是沒法看。

源氏公子和紫姬，通俗地說那是一個「蘿莉養成」的故事，一個男人覺得世間沒有合乎他心意的理想女子，那麼，他就按照自己的意志與標準，自己教養，培育了一個，從小（大約10歲）開始養起——很像養一條小狗，一頭小貓，女人在那個時代，也算是寵物。是林語堂還是老舍說的，中國男人的寵物就是姨太太——源氏公子情場經歷無數，感嘆舉目四顧，所見的女子沒有一個是不妒忌的，所以，他要教會她不妒忌，對自己順服，愛他，包容他的一切。就這麼一款「完美妻子」，應該在今時今日，也是很多男人的心中理想，輾轉反側思而不得的吧；也應該是被很多現在所謂的情感磚家，婚姻磚家們拿來當作樣板做教學工具的吧。

常常有人不理解為什麼某些中國男人只喜歡年輕女孩，從20歲到80歲的男人，都只喜歡20出頭的女孩，排除性與繁殖的部分，他們確實只「應該」喜歡年輕女孩，因為年輕女孩好控制，好「塑造」，年輕女孩就像一團麵粉，由得那些人搓扁捏圓，可以塑造成各種他們所希望的模樣，正如源氏公子塑造紫姬一樣。反之，如果找一個年紀大一點，比如博士畢業的——那起碼要快30歲了，在正常情況下，女博士的智商，情商應該都還過得去，如何再塑造她？教導她？反過來她還要塑造你，教導你，挑剔你，這讓那些男人情何以堪？

但是，這世上真的有完全合乎男人標準的「完美妻子」「完美情人」這樣的生物存在嗎？這幾乎是個一廂情願的理想化的故事了。你只要看這世間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家長，有幾個是如願以償的，那麼，男人教養一個女人（漫畫家所謂的光源氏計劃），望她成為自己理想的愛人與妻子，如何一定會心想事成呢？總是以失敗的居多。應該說，成年後的紫姬在絕大多數時候是順應源氏公子的要求行事的，但她畢竟是一個人，不是充氣娃娃，不是一盆盆景，她也有自己的思想，她也會妒忌（在情愛中不妒忌的女人不存在的，除非她對那個人無感），而源氏公子每次在紫姬妒忌時，都會表現的像一個自己設計兼製造的「產品」出了問題的工程師一樣痛心疾首，「為什麼你又會妒忌呢，是誰教你的？」——因為，從最初開始，源氏公子就教導和灌輸她作為女人應該不妒忌，難道是這道指令輸入有誤嗎？

另外，作為賈寶玉與西門慶合二為一的源氏公子來說，他具有浪子的一切特性，自己到處留情，卻又希望紫姬能理解他，無條件地包容他，和他一條心。正如胡蘭成對張愛玲說，他先顧小周（他的另一個小情人）是因為小周是外人，而你是自己人，我這是先人後己；和別的女人分手也是不行的，因為「好好的牙齒為什麼要拔掉」？張愛玲認為這是瘋子的邏輯，不可理喻。只可憐紫姬面對這相似的一切時，卻連這點覺悟與反抗都沒有，作為一個從小被男人以種種「利男」的標準培養起來的「產品」，她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覺悟和反抗呢，她只能想到出家，想了斷這一切，但連出家這條後路她都走不了，最終只能是無疾，內心枯萎而死。

張愛玲說，離開你，我只是將萎謝了，但她說一套做一套，她並沒有萎謝，照樣的寫作，戀愛，結婚，照樣在寫給她那個老老公的信里，寫上「吻你的右眼」之類甜蜜的語句。在她的生命里，胡蘭成不過是一隻跳蚤，只不過是跳了幾年，蹦躂了幾年而已。但紫姬不行，這個千古完美妻子的樣板，最終卻還是悄然萎謝了。她的離去，是對合乎男人標準的「愛妻養成」的一種反叛，是的，如果要成為那麼完美的妻子，那就不能做讓那個男人不高興不樂意的事，那就不會有自我，也不允許她有自我。人怎麼可以沒有自我？

其實，她這是在用生命做反叛，那就是，我寧願死，也不能，更不願意以一個男人心目中的「完美妻子」形象而存活於世。

PS：今天和朋友討論，假如高智能時代來臨，很多人都會失業，很多行業都會被機器人代替。那些機器人連寫古體詩都會，而且還越寫越好了。但是，我覺得機器人不可能去搞哲學，機器人也不可能寫出金瓶梅和紅樓夢這樣的小說，要知道，這兩部小說太沒有套路了，而且在現代文學評論的理論里——如果不諂媚經典的話，這兩部書都有很多瑕疵，都有很多「不合情理」的地方，當然這個「不合情理」與穿越玄幻小說的不合情理有著本質上的區別。因為這兩部小說寫的都是生活本身，而生活本身就是不合邏輯與不合情理的。

但，現在的作家卻大都會避免這一點，讓自己的作品更合邏輯與情理。

所以，這些作家是會被機器人替代的，相信在未來，機器人能寫出更好的作品，作為一種凌駕於上的超越。而紅樓夢與金瓶梅卻不會被超越，源氏物語也不會。

作者：羅衣一時聚散 金學紅學研究者 專欄作者 世情小說作者 獨立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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