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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選擇記錄下來的,才會成為歷史

採訪 Interview

以前提到歷史,我總是想到書上那些冰冷的大事年表;如今說起來,除了印象深刻的「天平天國運動」,也只剩下「富察皇后去世的那一年,知畫出生了」這種影視劇橋段了。

喬治·奧威爾在《1984中》說:「Who controls the past controls the future; who controls the present controls the past.」

當下我們如何記錄歷史,決定了未來的人,將看到什麼樣的故事。

歷史書里裝不下普通人的生活。可是他們的童年趣事,生活經歷和工作態度, 都是特定時代背景下有血有肉的記憶。

每個人口中的歷史都是自己選擇記住的故事,但這些看似微小尋常的生活細節,足以拼湊起一個張屹然未曾經歷過的時代。

張屹然是北京二中分校最年輕的歷史系老師,也是一個」口述歷史記錄者「,他的採訪對象是和他一樣住在史家衚衕的街坊鄰居們。

史家衚衕

一場暴雨,潑走了連日的陰霾和沉悶。早春四月的北京仍有寒意,但院子里的紫藤花開得正好,花瓣上時有雨珠滴落,香氣正濃。

我們坐在史家衚衕博物館的「時代記憶」展廳內,腳下踩著得都是真切的歲月。

張屹然在我對面,黑色皮質外套的拉鏈,被他拉到貼近領口的最上方,旁邊放著同樣質地的黑色手提包。

拿到受訪者資料的時候,我腦海中頂著」歷史老師「,」歷史記錄者「等標籤的張屹然,應是個學術氣息濃郁的中年男子。

好奇心迫使我問了第一個問題。

」我能問下你的年齡嗎?「

" 哦,我24。" 張屹然似乎並不驚訝我的提問,他推了推鼻樑上的黑色邊框眼睛,淡定作答。

當問及他為何會成為一個「口述史」記錄者時,張屹然表示這是一種「搶救性挖掘」。

他所記錄的故事,大都發生在1930-1998年之間。因為這段歷史中的人,年紀最大的已經90多歲了,再往前的故事,都隨人一起離開了。再往後的,就是他的童年了。

舊人

2013年,自史家衚衕博物館籌備之初,張屹然便開始有意識地採訪衚衕里的老人。

他們中有住在衚衕里看著他長大的老鄰居,也有曾在這裡工作多年的舊人。這短短700米的衚衕里,藏著很多有故事的「老同學」。

他們帶給張屹然的,不僅是他從未謀面過的歷史,還有歷久彌新的文人風骨。

幾年來,張屹然採訪過的老人少說有幾十個,但他印象最深的還是89歲的李濱老師。

在1949年華北人民文工團剛剛走進北京時,李濱老師就來到了史家衚衕,一路看著北京人藝從1950年的設立、改名到出演轟動整個戲劇界的《龍鬚溝》,她回憶中的56號人藝大院里,一直都種著海棠樹。

李濱老師和他講述曾經的衚衕生活。剛搬進來的時候,窗戶上沒有玻璃也沒有紙糊,秋天剛入冬的時候,常常一覺醒來,被子上都是雪花;那時的衚衕里,從早到晚有不同的叫賣聲,聽著響器敲打出來的韻律,不用等小販吆喝,她就知道是磨剪刀的,還是剃頭的。可如今,也只剩下收破爛的了。

為了重現老北京特有的生活氣息,人藝的老演員們當年一起創作了《老北京叫賣組曲》,還在1983年登上了春晚舞台,李濱老師是當時的指揮。

談到人藝,張屹然忽然來了興緻:」 我給你說個金老師的事吧。」

他口中的金老師,是曾獲得過東京電影節影后的金雅琴。這位人藝的老戲骨,一輩子都住在史家衚衕20號的人藝宿舍大院里。

2015年,張屹然有幸採訪金老師,聽她聊起早年的人藝排練時光。

有一次,金老師躲在幕後模仿鐵匠打鐵,後台 「鐺,鐺,鐺」的聲音剛響起,就被導演罵了一頓,說她打鐵的節奏不對,讓她去天橋看看真正的鐵匠是怎麼打鐵的。

金老師真的在天橋上待了一天,回來後繼續躲在幕後,認真地敲打著「鐺..鐺鐺,鐺...鐺鐺,鐺..鐺鐺...」

故地

從首都師範大學歷史系畢業後,張屹然成了北京二中分校最年輕的老師。談及選擇教師行業的初衷,除了對母校的感情和歷史的興趣外,他有些無奈地笑道:「現在的孩子,對歷史了解得太少了。」

對歷史如數家珍的他,可以在講授清朝歷史時,指出內務部街11號就是清朝首代伊犁將軍明瑞的舊宅;烏蘭布通之戰的佟國剛將軍當年就住在166中學邊上。

不僅對城市的過往有所研究,在挖掘自己的家史上,張屹然也格外用心。

家中老人曾對他提起,祖上在清朝末年開過一家「峻記車行」,對於這間北京最古老的自行車行,沒有任何文字記錄可以佐證。

他幾經輾轉,從朋友口中得知北京城裡有一位專門收藏自行車的藏家,似乎對「峻記車行」有印象;他趕去和老藏家見了面,在一張老照片中看到了印有「峻記車行」標記的老車牌;老藏家還對他說,他認識的一個藏友,如今就收著這塊車牌,可以聯繫讓張屹然親自去看看。

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驚喜之餘,也如願補充了家族史的空白。

張屹然現在是初中一年級的班主任,兼負其他五個班級的歷史課,他的學生們也只小他10歲而已。

相比於過分頑皮的孩子們,讓他更喘不過氣來的,是排得滿滿的教學日程。

當問起口述史的整理進度時,他嘆了口氣道:「真的是沒有精力。平時課程多,周末還要備課,有時碰上喜歡的講座都沒有時間參加。」

儘管如此,他還是會經常到史家博物館裡當志願者。館裡收藏的很多舊物,都來自街坊鄰居的捐贈。院里擺著的「史家幼兒園」照片集里,就都是兒時的張屹然。

他坐在舊照片環繞的展廳里,回憶起他的童年:「 那時幼兒園裡養著鴿子,孔雀,好多小動物;院里還有個小滑梯,可老師總是不讓我們玩,每次只能等到放學後家長過來接我們的時候,大家都跑到滑梯上,怎麼都不肯回家。那裡還有一面彩繪牆,當時我們把手埋進五顏六色的顏料中,塗滿了整面牆。」

如今牆的這邊從教室變成了博物館的展廳,張屹然已經記不清幼兒園同學的名字,滑梯只活在照片里,院里老樹上掛著的是一隻空蕩蕩的鳥籠。

回不去的鄉愁

在史家衚衕生活了24年,張屹然雖然從未離開,卻始終懷著一種Nostagia。

作為成長在衚衕的年輕一代,張屹然住的卻不是四合院。他家所在的三層單元樓,是80年代在使館油庫舊址上修建的。

如今的衚衕生活,仍是一院多戶,一戶多人,面臨著冬日取暖,下水和居住面積狹小的各種問題,而對張屹然來說,最苦惱的是停車。

衚衕里停放著大量外來車輛,尤其是金寶街的上班族們,發現衚衕里停車不收費後,都把這兒當成了自家的後花園。有一次史家小學門口修路需要挪車,打電話給車主,結果一個在河北,一個在通州。

「平日里,碰上史家小學的放學時間,家長們的私家車加上校車,這衚衕口總是堵得水泄不通。」 張屹然無奈地說。

史家衚衕近日整修街道,在衚衕西口設立了路障,阻擋外來車輛進入;無車衚衕讓街坊們都走出大雜院,聚在不寬的巷子里,孩子們騎車玩耍,大人們扎堆聊天,享受久違的衚衕生活。

我想起從西口路障走入衚衕時看到的現代化建築,高聳的黑色鑄鐵大門比銀灰色的建築本身更引人注目。

「那是國赫宮。」 張屹然補充說,「史家衚衕在1998年大規模拆遷,原來衚衕西口、史家小學對面的那些四合院都沒了。當時據說要建成金寶街一類的高級商區,可當時住在對面的章含之不同意,覺得樓建得太高,會影響衚衕里居民的隱私。2008年章含之過世後,房子立刻就建起來了。」

「那現在的國赫宮是商場?我開始還以為是富有人家的私宅。」

「一直空著呢,08年建起來後就一直空著。你一路上看到的那些稍微好點的院落,都是空的。原來章含之住的51號院,還有23號總參的院,裡面的雜草都過膝高了。」 張屹然說,「但凡破舊的院子,就是居民大雜院。」

雖然是陰雨天,史家衚衕博物館裡卻不顯冷清,很多家長們帶著孩子,在不同的展廳駐足,指著牆上的老照片,講述著過去的故事。

張屹然帶我們到「懷舊生活」 展廳,裡面有他捐贈的老式唱片機。展廳里還擺著幾輛二八自行車,通身黑色,保養得當,絲毫不比路邊扎堆的共享單車遜色。

聊起他的同齡人,張屹然說他們大多都搬到三環外,尋求更舒適的空間和便利的生活。我問他為什麼不搬出去,他說,「這是中國人特有的鄉愁。

「我們心中有根,從小在這裡長大,最後還是會回到土生土長的地方。」

記於2018年4月,史家衚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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