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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彷彿變成了苔蘚

原標題: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彷彿變成了苔蘚



母親在電話里說,老屋要拆了。於是我趁著假期回了老家一趟。

很久沒住人了,老屋略有些傾屺,大致還算是老樣子,牆頭還結實,花樹也還好,只是院子里長久沒有人走動,牆根壁角便長出了許多的苔蘚。這種不起眼的植物,能夠在潮濕的屋脊、瓦片縫裡、茅屋的滴水檐下,在一切不大被人注意的角角落落里,繁殖茂盛,它是時間走過的最明顯的證據。當我用手輕輕拂過它們,柔軟的,像鋪在地上的毛毯,潔凈、孤獨而自由地蔓延著,划過我的掌心。


我呼吸著空氣中潮濕的味道,想起了劉禹錫吟誦的「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我的老屋也是陋室,沒有德馨的高士、談笑的鴻儒,老屋給我的記憶同樣親切。我站在長滿苔蘚的院子里,環顧四周,那條曾經在院子里懶洋洋地曬太陽的大黃狗,還有那些停在老樹上嘰嘰喳喳的雀兒們,它們都流落到了哪裡?


對苔蘚產生的興趣,讓我知道了,苔蘚是地球上最古老的植物,它與木化石、水晶石、玄武岩等一樣富有歷史性,可以說是最卑微的「活化石」,在人類尚未誕生之前,苔蘚已經在地球上嶄露鋒芒。這種倔強的植物,有著驚人的吸水性,它緊貼泥土,為了生存盡其所能地汲取土壤里的養分。當無數貌似強大的生物在歷史長河中悄然消失,苔蘚卻在平靜的自我包圍中安全地注視著世事的變遷,日升月落,斗轉星移,滄海桑田。


當我閱讀星野道夫的文章時,我有一種故人相逢的喜悅。他的鏡頭所向、筆尖所至,除了憨態可掬的棕熊、五彩斑斕的極光,他還讓我遭遇了一次「目瞪口呆」,因為——苔蘚!這些寄生在赤裸裸的石上、土上的低等植物,在荒蕪的凍層中冒出了星星點點青綠的存在,甚至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綠瑩瑩,它們強大的生命力給冷寂的北極帶來了盎然生機。

日本是一個悲劇審美意識濃烈的民族。「苔蘚」顯然極得他們的喜愛。在日本古老的詩集《萬葉集》中,詠苔蘚的詩歌就多達十餘首。有首悼亡詩云:「伊人芳名垂千古,直至幼松染濃苔。」這是借了苔蘚的意象來代表長久的思念。為了祝願女詩人額田王長壽,友人從吉野這個地方折來一枝結滿了綠苔的松枝,不老青松,長綠苔蘚,真是極其巧妙的用心啊!


中國旅日作家李長聲有一本隨筆集,標題就叫做《美在青苔》。他說,苔是靜寂的,讓人感到時光的凝滯,聯想到古遠與恆久。他從《廣辭苑》中引用了一句,謂之為「閑寂的風趣」,又用了「滾石不生苔」的說法來說明日本文化因緣際會、生生不息的禪機。這自然是得了日本民族審美的意趣了。只是,他說:「我們古人看見苔,看見的是荒廢,人去樓空,國破山河在」,我卻不大讚同「荒廢」之說。王維詩云:「坐看蒼苔色,欲上人衣來。」王維對日本的影響極深,這麼空靈的禪詩想必也悄然沁入了很多人的心靈。


最喜歡的,還是清代詩人袁枚的《苔》:「白日不到處,青春恰自來。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曾經有一段時間,我覺得自己彷彿變成了苔蘚,寂寞、冷清,不受人重視。我身邊的「植物」,個頭越來越高,形態越來越多,軀幹越來越複雜,我也有過迷惘,是否要不擇手段地為自己爭取更多的陽光?當大風乍起時,我方才發現,紮根不深卻一味瘋長的植物們,是最容易夭折的。


而苔蘚,雖然不起眼,卻歷經時光的更替依舊不失本色,倔強地生存,幽幽靜靜、清清萋萋,帶著自己的故事,行走在時間的軌道里,讓深深淺淺的綠色,堅守著平靜的一隅,繁衍在生命的最深處。

責任編輯:朱玉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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