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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鍾書:沒什麼比「素交」更能表出友誼的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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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名著每日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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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即是求索。



只是道路無窮,人生有限,在這磅礴世間想要看清點什麼,無異於盲人摸象。需走得遠些,驀然回首,目光才能勾勒出歲月一點模糊形貌,獲得某種相見恨晚或業已冰涼的了悟。




這了悟如河,它的線條一定是流動的,帶著純粹而悠長的美感。沿著這條河流向前,必須穿越無邊的黑暗與坎坷,甚至永遠無法抵達。但又何必抵達,它的存在本身儘管遙不可及,也足引人心馳神往。




大河湍急,卻也深遠,因那是生命。








錢鍾書(1910年-1998年),江蘇無錫人,原名仰先,字哲良,後改名鍾書,字默存。中國現代作家、文學研究家。著有《談藝錄》、《寫在人生邊上》,著名長篇小說《圍城》,1947年由上海晨光出版公司出版。1998年12月19日上午7時38分,錢鍾書先生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88歲。




在我一知半解的幾國語言里,沒有比中國古語所謂「素交」更能表出友誼的骨髓。一個「素」字把純潔真朴的交情本體,形容盡致。




素是一切顏色的基礎,同時也是一切顏色的調和,像白日包含著七色。真正的交情,看來像素淡,自有超越死生的厚誼。



假使戀愛是人生的必需,那麼,友誼只能算是一種奢侈。所以,上帝垂憐阿大(Adam)的孤寂,只為他造了夏娃,並未另造個阿二。




我們常把火焰來比戀愛,這個比喻有我們意想不到的貼切。戀愛跟火同樣的貪濫,同樣的會蔓延,同樣的殘忍,消滅了堅牢結實的原料,把灰燼去換光明和熱烈。




像拜倫,像哥德,像繆塞,野火似的卷過了人生一世,一個個白色的,栗色的,棕色的情婦的血淋淋的紅心,白心,黃心(孫行者的神通),都燒炙成死灰,只算供給了燃料。



情婦雖然要新的才有趣,朋友還是舊的好。時間對於友誼的磨蝕,好比水流過石子,反把它洗琢得光潔了。




因為友誼不是尖利的需要,所以在好朋友間,極少發生那厭倦的先驅,一種厴足(意:滿足)的情緒,像我們吃完最後一道菜,放下刀叉,靠著椅背,準備叫侍者上咖啡時的感覺,還當然不可一概而論,看你有的是什麼朋友。







西諺云:「急需或睏乏時的朋友才是真正的朋友」,不免膚淺。我們有急需的時候,是最不需要朋友的時候。朋友有錢,我們需要他的錢;朋友有米,我們缺乏的是他的米。




那時節,我們也許需要真正的朋友,不過我們真正的需要並非朋友。我們講交情,揩面子,東借西挪,目的不在朋友本身,只是把友誼作為可利用的工具,頂方便的法門。




常時最知情識趣的朋友,在我們窮急時,他的風趣,他的襟抱,他的韻度,我們都無心欣賞了。兩袖包著清風,一口咽著清水,而雲傾聽良友清談,可忘饑渴,即清高到沒人氣的名士們,也未必能清苦如此。




此話跟劉孝標所謂勢交利交的一派牢騷,全不相干,朋友的慷慨或吝嗇,肯否排難濟困,這是一回事;我們牢不可破的成見,以為我和某人既有朋友之分,我有困難,某人理當扶助,那是另一回事。



盡許朋友疏財仗義,他的竟算是我的,在我窮急告貸的時節,總是心存不良,滿口親善,其實別有作用。




試看世間有多少友誼,因為有求不遂,起了一層障膜;同樣,假使我們平日極瞧不起、最不相與的人,能在此時幫忙救急,反比平日的朋友來得關切,我們感激之餘,可以立刻結為新交,好幾年積累的友誼,當場轉移對象。




在睏乏時的友誼,是最不值錢了——不,是最可以用錢來估定價值了!







我常感到,自《廣絕交論》以下,關於交誼的詩文,都不免對朋友希望太奢,批評太刻,只說做朋友的人氣量小,全不理會我們自己人窮眼孔小,只認得錢類的東西,不認得借未必有、有何必肯的朋友。




古爾斯密的東方故事《阿三痛史》,頗少人知,1877年出版的單行本,有一篇序文,中間說,想創立一種友誼測量表,以朋友肯借給他的錢多少,定友誼的高下。




這種沾光揩油的交誼觀,甚至雅人如張船山,也未能免除,所以他要怨什麼「事能容俗猶嫌傲,交為通財漸不親」。《廣絕交論》只代我們罵了我們的勢利朋友,我們還需要一篇《反絕交論》,代朋友來罵他們的勢利朋友,就是我們自己。




《水滸》里寫宋江刺配江州,戴宗向他討人情銀子,宋江道:「人情,人情,在人情願!」真正至理名言,比劉孝標、張船山等的見識,高出萬倍。




說也奇怪,這句有「恕」道的話,偏出諸船火兒張橫所謂「不愛交情只愛錢」,打家劫舍的強盜頭子,這不免令人搖頭嘆息了:




第一嘆來,嘆惟有強盜,反比士大夫輩明白道理!然而且慢,還有第二嘆;第二嘆來,嘆明白道理,而不免放火殺人,言行不符,所以為強盜也!




從物質的周濟說到精神的補助,我們便想到孔子所謂直諒多聞的益友。這個漂白的功利主義,無非說,對於我們品性和智識有利益的人,不可不與結交。我的偏見,以為此等交情,也不甚鞏固。




孔子把直諒的益友跟「便僻善柔」的損友反襯,當然指那些到處碰得見的,心直口快,規過勸善的少年老成人。生就鬥蟋蟀般的脾氣,一搠一跳,護短非凡,為省事少氣惱起見,對於喜管閑事的善人們,總儘力維持著尊敬的距離。




不過,每到冤家狹路,免不了聽教訓的關頭,最近涵養功深,子路聞過則喜的境界,不是區區誇口,頗能做到。








聽直諒的「益友」規勸,你萬不該良心發現,哭喪著臉;他看見你惶恐觳觸的表情,便覺得你邪不勝正,長了不少氣勢,帶罵帶勸,說得你有口難辯,然後幾句甜話,拍肩告別,一路上忻然獨笑,覺得替天行道,做了無量功德。




反過來,你若一臉堆上濃笑,滿口承認;他說你罵人,你便說像某某等輩,不但該罵,並且該殺該剮,他說你刻毒,你就說,豈止刻毒,還想下毒,那時候,該他拉長了像烙鐵熨過的臉,哭笑不得了。




大凡最自負心直口快,喜歡規過勸善的人,像我近年來所碰到的基督教善男信女,同時最受不起別人的規勸。因此,你不大看見直諒的人,彼此間會產生什麼友誼;大約直心腸頗像幾何學裡的直線,兩條平行了,永遠不會接合。




多聞的「益友」,也同樣的靠不住。見聞多,己誦廣的人,也許可充顧問,未必配做朋友,除非學問以外,他另有引人的魔力。




德白落斯批評伏爾泰道:「別人敬愛他,無非為他做的詩好。確乎他的詩做得不壞,不過,我們只該愛他的詩。」——言外之意,當然是,我們不必愛他的人。




我去年聽見一句話,更為痛快。一位男朋友慫恿我為他跟一位女朋友撮合,生平未做媒人,好奇的想嘗試一次。




見到那位女朋友,聲明來意,第一項先說那位男朋友學問頂好,正待極合科學方法的數說第二項第三項,那位姑娘輕冷地笑道:「假使學問好便該嫁他,大學文科老教授里有的是鰥夫。」




這兩個例子,對於多聞的「益友」,也可應用。譬如看書,參考書材料最豐富,用處最大,然而極少有人認它為伴侶的讀物。




頤德《日記》有個極妙的測驗;他說,關於有許多書,我們應當問:這種書給什麼人看?關於有許多人,我們應該問:這種人能看什麼書?照此說法,多聞的「益友」就是專看參考書的人。




多聞的人跟參考書往往同一命運,一經用過,彷彿擠乾的檸檬,嚼之無味,棄之不足惜。




這並不是說,朋友對於你毫無益處;我不過解釋,能給你身心利益的人,未必就算朋友。朋友的益處,不能這樣拈斤播兩的講。




真正的友誼的形成,並非由於雙方有意的拉攏,帶些偶然,帶些不知不覺。

在意識層底下,不知何年何月潛伏著一個友誼的種子;咦!看它在心面透出了萌芽。在溫暖固密,春夜一般的潛意識中,忽然偷偷的鑽進了一個外人,哦!原來就是他!




真正友誼的產物,只是一種滲透了你的身心的愉快。

沒有這種愉快,隨你如何直諒多聞,也不會有友誼。接觸著你真正的朋友,感覺到這種愉快,你內心的鄙吝殘忍,自然會消失,無需說教似的勸導。







你沒有聽過窮冬深夜壁爐煙囪里呼嘯著的風聲么?像把你胸懷間的鬱結體貼出來,吹盪到消散,然而不留語言文字的痕迹、不受金石絲竹的束縛。




百讀不厭的黃山谷《茶詞》說得最妙:「恰如燈下故人,萬里歸來對影;口不能言,心下快活自省。」以交友比吃茶,可謂確當,存心要交「益友」的人,便不像中國古人的品茗,而頗像英國人下午的吃茶了:

濃而苦的印度紅茶,還要方糖牛奶,外加麵包牛油糕點,甚至香腸肉餅子,乾的濕的,熱鬧得好比水陸道場,胡亂填滿肚子完事。




在我一知半解的幾國語言里,沒有比中國古語所謂「素交」更能表出友誼的骨髓。




一個「素」字把純潔真朴的交情的本體,形容盡致。素是一切顏色的基礎,同時也是一切顏色的調和,像白日包含著七色。




真正的交情,看來像素淡,自有超越死生的厚誼。

假使交誼不淡而膩,那就是戀愛或者柏拉圖式的友情了。中國古人稱夫婦為「膩友」,也是體貼入微的雋語,外國文里找不見的。




所以,真正的友誼,是比精神或物質的援助更深微的關係。

文章來源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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