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醫生真實現狀:8歲男孩不治身亡,家屬舉動嚇得他跪地
1
7月30日的下午,二伏的第三天。空氣中的熱因子緊緊吸附在邱悅的身上,剛下車走了沒幾步,T恤就已經濕了大半。他抬起頭看看這個貧窮的小村落,不遠處相對精緻的一棟二層建築即將成為自己生活工作的地方。
又走了沒幾步,碰到了前來迎接的村領導。領導幫著接過邱悅的行李,緊緊握住了他的手,「感謝,感謝,邱醫生能到我們這裡支醫,我代表村民們先謝謝您了!」
邱悅趕忙欠身致意,「您言重了,都是我應該做的,今後還請多多關照。」
寒暄中身邊已經圍了一圈群眾,大家伸長脖子看著這個城市裡來的大善人,聽說這可是非常著名的大夫,在這偏遠的山村,簡直就是來了救命的神仙。
「能有多神,別是個混吃混喝的騙子才好。」
一個聲音特別不合時宜地響起來,循聲看過去,一名村婦仰著傲嬌的臉,盯著人群中心的邱悅。
隨意束起的馬尾垂在肩邊,幾縷碎發黏在額前,最讓人不能理解的是她寬大的灰白棉麻T恤下面那條紅艷艷,還飄著藍色蘭花極其亮眼的燈籠褲。
村領導剛要開口,遠處「轟隆隆」響起悶雷。
「要下雨了,大家快散了吧,別再淋了大醫生!」女人又叫了一嗓子就自顧自跑開了,村民也都望望天散了去。
村領導訕笑著鬆開邱悅的手,邊引著朝衛生室走,邊解釋,「您別理王春花,她就是嘴賤點兒,沒啥惡意。」
邱悅報以一個禮貌的笑,原本也沒打算和這個無知村婦一般見識。可偏偏老天就愛開玩笑,收拾完宿舍和醫務室,還沒歇了三分鐘,他和王春花就再一次見面了。
王春花狼狽地出現在衛生室門口,對著邱悅大喊:「神醫!快來救救她!」
她的背上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無力地趴著,耷拉下來的手臂、腦袋上儘是鮮血,和著雨水一起向下流淌。邱悅來不及發愣便接過患者,老太太瘦弱得像一隻貓,氣若遊絲的樣子提醒著她傷得有多重。
「怎麼弄的?」
邱悅一邊進行傷口處理,一邊詢問,王春花只顧焦急得看邱悅給她掛水、消毒查驗傷口,一時竟有些語無倫次。
「不……不知道,下雨了,我想看她家屋頂蓋了不,就拿那種塑料布蓋。她家漏雨……就看見她倒在門口的水溝里。」
還好只是外傷,經過處理血止住了,老太額頭縫了針,臉上逐漸恢復了生氣。
「你怎麼樣?」邱悅問。
「看著沒啥了。」王春花心疼地看著老太太,邱悅抬起頭,眼前的女人已經淋透了,寬鬆的衣服都貼在身上,這才顯露出她頗瘦的身形,安靜下來的王春花圓圓的眼睛,清澈如水。
「我是說你。」
王春花這才發現,自己跑得急,不知道什麼時候磕破了腿,褲子破了一大塊,露出黏著泥的傷口。
她隨手拿起桌上的紗布一抹,「哦,沒事兒,小傷。」
邱悅也不說話,蹲下身開始處理她的傷口,王春花看著蹲在自己面前的邱悅,漲紅了臉。
「看來你真的不是騙子……誒!」只覺得傷口被故意大力按了一下,接著邱悅站起身,面無表情地出了急診室。
2
山村的清晨,鬱鬱蔥蔥的草木滿覆遠山,絢麗的太陽透過間隙照進來。邱悅站在衛生室二樓的宿舍遠眺,炊煙裊裊自零落的村戶房頂升起。
在大城市見不到的幸福感中閉上眼,深深呼吸這份靜謐,卻突然想起了那個滿是煙火氣卻又豪情仗義的王春花。
邱悅覺得,一定是這幾天聽了太多她的事情,導致有了強迫印象。睜開眼,卻真的看到樓下仰著頭的王春花。
四目相對的瞬間,邱悅差點笑出聲來。
此刻的王春花臉腫成了一塊大麵包,嘴巴就像是《東成西就》里梁朝偉的香腸嘴。
「別笑了,你快點下來看看,我可能不行了。」說著她就地蹲了下去。
邱悅奇怪,明明只是在心裡笑,她是怎麼知道的。
「怎麼弄的?」醫務室坐定,邱悅開始進行檢查。
「不知道。」
聽到回答的他皺起眉頭,手上的動作也停下來,王春花嘟起嘴繼續說:「本來就不知道啊,知道我自己就治了,還用你?」
「最近吃了什麼?被蚊蟲咬過嗎?」
「哦,對了,我昨晚睡覺的時候吃了一種草藥,想看一下口感和藥效的。」
王春花恍然大悟地拍了大腿一下。家裡世代赤腳中醫,傳到她這裡卻沒了男丁,爺爺,父親不教她,於是從小倔強的她,全憑著自學,倒也給村裡人看好了不少病。
「學神農,嘗百草嗎?」邱悅低下頭邊記錄病例邊嘲諷她。
王春花努力睜開腫成核桃的眼睛,白了他一眼,「總好過你們這些照書本的書獃子!」
「是嗎,你們不是還盛傳大蒜能解毒嗎,別治了,你回家吃蒜去唄。」
「你!」
嘴上吃了敗仗的王春花安慰自己,不跟城市來的小白臉一般見識。
「我吃的草藥是沒什麼毒性的啊,頂多會泄瀉。」王春花跟著拿血去化驗的邱悅,看他專註地擺弄機器,不過三十左右的年紀,卻已經是有名的醫生了,劍眉星目的,長得是當真好看。
出來結果,他開了葯給王春花,「你這是過敏了,這是抗敏葯,一日三次,一次一粒,服三天來複診。」
接過葯,王春花開始從兜里掏錢,摸來摸去發現自己走得急,竟然忘了裝,旋即換上一臉的關愛。
「邱醫生,你吃早飯了嗎?」
「還沒有,怎麼了。」
「正好,我家早飯做得多,你去我家吃吧,吃完順便拿葯錢回來。」
邱悅看看腫著的王春花,「算了,你先回去吃藥,有時間再送吧。」
「沒事兒,走吧,我車在外面,5分鐘就到了。」
恰好這時邱悅的肚子表示了抗議,計算著離上班還早,於是便勉強答應了下來。出了衛生室,王春花拍拍自己黑色二八自行車的后座,示意他坐上來。邱悅搖搖頭,徑直走到旁邊車棚,推出了自己的越野車。
「不用了,我也有車,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的騎行在山間小路,兩側的莊稼已經開始泛黃,時不時會蹦出只小蟲,自面前一閃而過。
眼看就要到家了,老天爺卻很不友地下起了大雨,兩人毫無防備地被澆了個透。
一進門邱悅便陰著臉問王春花:「你是雨神吧,怎麼哪回見你都下雨。」
王春花腫著臉拐進裡屋,邱悅便自顧自地參觀起來。她的家很乾凈,大半的地方都堆著各種的藥材,牆壁上掛著人體圖,擺設很少不免有些寒酸。
這時王春花換了衣服從裡屋出來,還是那條紅艷艷的燈籠褲,上次破的地方打了補丁。
「給你,先換上吧,俺爸的。」王春花將衣服遞給邱悅,而後原地站著,見他不動便又催了一遍,「咋啦,嫌棄?」
「你,不準備迴避一下嗎?」邱悅有些尷尬。
「切,至於不,看你瘦得跟個小雞子似的,有啥看頭?我見過的男的比你結實得多了,還害臊……」王春花說著勾起一抹自信的笑,腫著的五官勉強得動了下,更是讓邱悅尷尬起來。
也許是被雨澆壞了頭,往日里理性冷靜的他被她這麼一刺激,竟然升起了一絲好勝心,「嚯」一下將T恤脫了下來,八塊腹肌赫然在目。接著做出一個要脫褲子的動作,王春花愣了一下紅著臉喊了聲「不要臉」,便轉了過去。
也不過如此嘛,邱悅在心裡暗暗地說。
不過王春花確實沒有騙他,就在他剛穿上衣服的同時,一個赤膊大漢推門而入,嘴裡還嚷嚷著,「春花兒,你快給俺看看,剛才搧(shān)房的時候胳膊抻(chēn)著了,疼死了。」
邱悅在一旁看著王春花嫻熟地扶住他的肩膀,輕揉,按,推,十幾分鐘過去,王春花的麵包臉上滲出了點點汗珠,最後抹上自己調配的藥油,來人緩緩活動了一下胳膊,開心地叫起來,「還真管用,那行,俺先回了。」
說完略有深意地看一眼邱悅,便笑著離開了。
「你怎麼不收錢?」邱悅有點不解。
「都是一個村兒的按兩下,收啥錢。」
「那你葯呢?」
「自己採的草藥,自己配的,不花錢兒。」
「那你靠什麼經濟來源生活?」
「看病啊。」
王春花回答得理直氣壯,邱悅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她來回都穿這條紅艷艷的褲子,儘管它都已經破了。
那頓早飯他們吃了很久,大部分時間他都在聽王春花跟他介紹中藥,講得口沫橫飛,說到盡興處還拍拍邱悅的肩膀說:「你別說大兄弟,這麼多年來,你是我最能聊得來的了,上過學就是不一樣!
「等我有了錢,我也去市裡上學去,到時候我就不光治俺村,還去治別的村去!」
王春花只上到中專,但已經算是村裡的高學歷了。邱悅喝口棒子粥,突然覺得臉腫起來的王春花很可愛。
3
轉眼已是秋天,家家戶戶忙著收糧,曬糧,小磕小碰自然少不了,邱悅每天忙得像個陀螺,好不容易下了班,站在二樓看著遠處群山,他覺得歸屬感愈發強烈。
沒有功利,沒有慾望,有的是村民淳樸的笑臉和他們送來的、吃不完的新鮮蔬菜,比如現在門框邊掛著的一串紅辣椒,一串黃玉米。這種內心寧靜的感覺,幾乎讓他終於找回了自己。
「邱醫生!你下來……」王春花在樓下朝他揮舞著手臂,揚起的臉上堆滿了笑,如果當初在城市,像她這樣的傻呵女人別說成為朋友,恐怕都不會正眼看一下,可是如今邱悅卻已經習慣了和她泡在一起。
邱悅慢悠悠下了樓,冷冷的問:「怎麼了?又嘗草中毒了?」
「呸,烏鴉嘴!我帶你去個地方……」王春花拉起邱悅插在兜里的手臂就往外走,到了車棚一臉無辜地看著邱悅癟掉的車胎,演技十分浮誇地喊了起來,「呀!你的車胎爆了,要不我帶你吧。」
「是你剛扎的,我在樓上看見了。」邱悅冷冷地回應,王春花原本閃著期待光亮的眼睛一震,尷尬地撓了撓後腦勺。
邱悅嘆了口氣繼續說:「走吧,要去哪兒?」
如獲大赦的王春花呵呵笑著,拍拍自己的車后座,「秘密。」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邱悅在王春花的身後嗅著她身上濃濃的葯香,兩個手臂無處安放。
鄉間的路崎嶇坑窪,就在邱悅覺得自己就快顛成腦震蕩的時候,終於停了下來,一下車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一望無垠的田野,籠罩在灰暗的天空下,星星點點的燈火將世界襯得生機勃勃。他們並沒有爬山,此刻卻已經在半山之間,俯視下去,白天破敗的小村此時卻顯得神秘又安靜。
「我看你總看著這邊的山,看著高,其實就是個小山丘,我們開了條路,好走地很,一路上坡就能到。」
「真美。」邱悅喃喃道。
「啊?你說啥?」王春花沒聽清,於是湊到邱悅的面前。
她瞪著滿盛秋水的眼睛,夜色朦朧下宛如一個未染塵世的仙子,如果不是身上那條紅艷艷的燈籠褲,恐怕邱悅就要忘了她往日扯著大嗓門風風火火的樣子。
「我說,真……美。」邱悅加大了分貝,沖著她的耳朵喊了一聲,震得王春花一下縮回了腦袋,連忙將食指舉在嘴上。
「噓,小點聲。」說完還四周看了看,看的邱悅心裡一陣發毛。
「怎麼了?這兒不會有什麼吧。」
「那當然,俺爸,俺媽,俺爺,俺奶,還有劉柱兒他爺,王嬸兒她男人,都在這兒。」王春花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說著。
邱悅四周看看,周身已然漆黑,毫無人跡,心裡更是打鼓,「他們在這兒幹什麼?」
「不幹啥啊,等著俺逢清明,十月一啊啥的來看他們,給他們送點底下用的錢唄。」
邱悅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裡是村裡的墳圈兒。
「你有病吧,大晚上,上這兒來。」
「噓,你可別罵我,叫俺爸媽俺爺聽見了,以為你欺負我,半夜找你去。」
說著,王春花皎潔一笑,氣得邱悅連連搖頭。
回去的路是下坡,邱悅騎著王春花的自行車,車把上綁著手電筒,騎得歪歪扭扭。王春花在後面坐得僵直,生怕被甩出去。
「要不還是我帶你吧。」王春花試探性地詢問,換來邱悅暴躁地拒絕。
「你扶緊我!」
王春花在車座上猶豫,一雙手舉在半空中遲遲不敢放下。
「快點!幹嗎呢你!」
聽見催促,她只好一咬牙環住了邱悅的腰,感受著自己心臟跳的「怦怦」響。
一直到回到了醫務室她都沒能緩過來,兩人正在夜色中沉默著,門外一陣焦急的腳步聲響起。
「邱大夫,你快看看,孩子不行了!」
送來的孩子不過八九歲,嘴唇發紫,已經幾乎沒有了生命體征,邱悅忙不迭地進行搶救,可是太晚了,最終還是沒能救過來。
孩子的爸爸聽到噩耗一下子撲上來,對著邱悅又是捶打又是謾罵,「怎麼可能救不過來,你不是很厲害的大夫嗎?!一定是你沒好好救對不對?!你把臭孩兒還給我……」
邱悅獃滯在原地,發不出聲音,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撕心裂肺的哭嚎將他包圍,一如半年前的那個傍晚。
那一天也是同樣的急診手術,心梗的大爺最終死在了手術台上。他的家人也是這樣衝上來,指責邱悅的無能,他們說:「你算什麼醫生,你不是很厲害的嗎?你到處上電視,卻連個心梗都救不了嗎!」
患者的家屬不依不饒,每句話都戳在邱悅的心尖上。
那時的他確實膨脹,畢業不過三年的時間,就更為了炙手可熱的著名醫生,待在演講台上的時間遠遠超過了手術台,不是沒有被詬病過,理性的他甚至從當醫生的第一天起就告訴自己,醫生不是萬能的。
可是面對這樣的情景和指責他卻跌入了萬丈深淵,患者家屬無力的哀嚎聲和鋪天蓋地的悲傷將他吞蝕。
經過了三個多月的冷靜,最終他選擇到最偏遠的地方支醫,離開喧囂的功利場,找回治病救人的本真自己。他以為他可以將自己治好,卻不想一樣的事情如期而至。
就在邱悅陷在自責地痛苦中無法自拔的時候,王春花沖了上來。(原題:《春花秋月》,作者:食魚人。來自【公號:dudiangushi】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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