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一念成佛，一念魔
我一直在說服自己相信，相信所有給孩子做書的成人都是出於真誠的目的，可是這份相信那麼脆弱，那麼輕，風還沒吹來，就已經黯然消散了……
對於譯文書來說，最重要的就是譯者，他承擔了第二個作者的身份。當我們把一本非常經典的譯文書推到孩子面前，你以為給孩子看的東西，和孩子真正看到的東西，有時候是兩個東西。
下面我用四個字：順、准、雅、趣，來說說《兔子坡》的翻譯。在講翻譯的優劣之前，我先要講講什麼是公版圖書。用最簡單的話說，就是作者死後50年，其作品的版權就歸全人類所有了，所有想出版其作品的出版社都不用付版稅。
公版書非常多，在版稅飆上天的當下，那些獲過大獎的公版書絕對是出版社的首選。出版社只要付一點翻譯費就可以出版大獎書籍，公版書這塊肥肉不咬都有點對不起自己。那麼問題來了，既然是同一本書，不同的翻譯應該差別不大吧。我只想說，不太大，也就差一個珠穆朗瑪峰吧。
1
順
寫書，文從字順是非常重要的，翻譯也是同一個道理。《兔子坡》是1945年紐伯瑞金獎作品，被再版的次數相當多，在比較了國內二十多版《兔子坡》後，我可以很負責任地說，禹天文化傳媒出的司南老師翻譯的版本最優。
英文原版：
司南版本：
田鼠威利尖叫著，飛跑到鼴鼠土堆的盡頭。「鼴鼠。」他喊道，「鼴鼠快來呀！有新聞，鼴鼠，有新聞！」
版本A：
田鼠威利跳到鼴鼠脊的盡頭，尖聲吹著口哨，「鼴鼠，」他喊著，「鼴鼠，出來！新聞哪！鼴鼠，有新聞哪！」
版本B：
老鼠威利沿著鼴鼠挖的地脊一路飛奔到頭，扯著嗓子大喊：「鼴鼠，鼴鼠，快出來，有好消息，鼴鼠，有好消息！」
老付拆：
「ridge」確實有脊背的意思，但也有隆起處的意思，版本A和版本B直接就給譯成了「鼴鼠脊」，譯者你出來，自己讀讀，然後再去查查資料，除了你們硬造出來的這個詞，中國人從來都沒有使用過「鼴鼠脊」，只有鼴鼠脊髓。這樣人為增加兒童閱讀的難度，破壞兒童閱讀口味的事，你怎麼忍心做呢？司南翻譯成了「鼴鼠土堆的盡頭」，如果你還是不能理解，看一下圖片你馬上就會明白這個翻譯真的是很恰當。
「mole ridge」其實就是鼴鼠鑽出的高高隆起的土堆，為什麼是盡頭？因為田鼠威利要告訴它一個大新聞，肯定要在土堆盡頭才碰得到鼴鼠。版本B把「news」翻譯成好消息。來的新居民還不知道什麼品性，怎麼能說成好消息呢？完全不通。「come up」版本A和版本B翻譯成了＂出來」「快出來」，命令式的語氣令人相當不舒服，鼴鼠可是會對田鼠說：威利，做我的眼晴。田鼠可是會因為朋友傷感情的玩笑哭鼻子的。所以司南翻譯成「鼴鼠，快來呀＂才是文字順，情感順，表達順。還有「field mouse」直譯就是田鼠，結果版本B把田鼠翻譯成老鼠。人家裡面的小動物都是野生的好嗎？給孩子看的書呀，翻譯要走心的呀！
2
准
英文原版：
司南版本：
「我的記性從來就不怎麼樣，」松鼠嘆口氣，「總是想不起東西放在哪兒。「他停下來歇歇，看著下邊的山谷，「但我能記住別的事兒，記得非常清楚。你還記得從前的日子嗎？山坡上住著好居民，什麼都很好。還記不記得聖誕節時，年輕人總是給咱們裝點的那棵樹？就是那邊那稞雲杉那時要小一些，上邊掛著小燈；還有給你們的胡蘿ト、捲心菜葉和芹菜；給鳥兒的種子和板油，我自己也經常嘗一點兒呢；給我們的堅果一一各種各樣的堅果一一都像真掛在枝頭那樣，記得嗎?」
其他版本：
年輕人就會為我們準備聖誕樹，並在上面掛上各種好吃的。
老付拆：
田鼠這一段回憶非常的重要，我們都知道《兔子坡》寫於二戰後期，各個國家人民的物資極其匱乏，都在等待救援和物資的發放。田鼠對於聖誕節和聖誕樹的回憶，無疑為硝煙瀰漫的戰爭生活帶來了光明和希望。就像封面上寫的那句話「有好時光，也有壞時光，但未來總是充滿希望，年少雀躍的心總是向著陽光＂都給刪掉的譯者，目的為何呢？對原著的尊重，就是無誤地翻譯過來，如果連起碼的準確都做不到，那我們給孩子看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呢?它還是羅素的《兔子坡》嗎?
3
雅
英文原版：
司南版本：
鼴鼠的腦袋和肩膀鑽出地面，失明的眼睛轉向威利，尖尖的鼻子抖動著。「哎呀，威利，哎呀。」他說，「都在激動什麼呢，什麼新聞不新聞的呀？」
其他版本：
鼴鼠昂起頭,從土裡鑽出來，把他那瞎眼的臉轉向威利，尖鼻子顫動著，他說:「哦，威利啊，唉!什麼事這麼高興?有什麼新的消息嗎?」
老付拆：
我不說原作這裡本來是腦袋和腦袋鑽出地面，而其他版本翻譯成了昂起頭，缺乏起碼的准。我也不想說司南翻譯的「哎呀，威利，哎呀」遠比「哦，威利啊，唉！」更符合鼴鼠和田鼠之間的親密關係。我就想說說「blind face toward Willie」究竟該怎麼翻譯。鼴鼠只是視力不好，直接翻譯成瞎眼真的合適嗎？詞語是帶有情感和溫度的，這樣的翻譯真的能給孩子看嗎？」「失明的眼睛轉向威利」和「把他那瞎眼的臉轉向威利」是完全不同的含義。還記得後面那句話嗎？「做我的眼睛，威利。」所有的深情都被這張瞎眼的臉破壞掉了。譯者翻譯的時候，除了要保證順和准之外，還特別要講究用詞的典雅。要符合本國的語言習慣和書中的情感基調。這才是一個優秀的譯者該有的素養。
4
趣
英文原版：
司南版本：
親愛的阿納達斯叔叔：
希望你一切都好。但我知道，米爾德麗德結婚搬走以後，你很孤單。我們盼你來，跟我們一起過夏天。我們這裡有新居民要來了，希望他們是庄稼人。如果他們是，我們就能吃得很好；但如果他們有狗或毒藥或夾子或彈簧槍，也許你就不要拿生命來冒險吧，雖然你也沒有多長的生命了。不管怎麼說，我們還是盼著見到你。
你親愛的侄女：莫莉
還有一條附言，說：「PS請別讓小喬吉弄溫腳。
但小喬吉沒有大聲讀出來。瞧媽媽這想法！他。小喬吉，躍過木樁小溪的跳躍能手小喬吉，會弄濕腳嗎？
「嗯。」阿納達斯叔叔叫道，「嗯，這封信寫得真親切，真親切！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當然啦，米麗走，這兒寂寞得見鬼。至於吃的嘛——在我見過的所有收藏胡蘿蔔的小氣鬼中，這附近的人最小氣，把胡蘿蔔看得最緊了。
其他版本：
親愛的阿那達斯叔叔：
希望您身體健康，但是我知道自從米爾傑德結婚走以後，您很寂寞，我們都希望您能來和我們共度夏天，而且，我們這裡有新人家要搬來，我們希望他們是庄稼人。如果真是如此，我們就可以吃得很好，不過，他們也可能會帶來狗或毒餌、陷阱、彈簧槍之類不好的東西，不過這也沒什麼了不起。我們仍然希望見到您。
愛您的侄女茉莉
還有個腳註寫著：「請不要讓小喬奇把腳弄濕了。」
但是喬奇並沒有把這句話念出來。老媽竟然會有那種想法！他，小喬奇，都能躍過死亡溪了，難道還會把腳弄濕嗎？「太好了，」阿那達斯叔公喊道，「好極了，真好，我正不知道這個夏天要做什麼才好哩；米爾傑德和所有的人都走了以後，這裡確實蕭條得很，至於糧食嘛——我看過所有缺少胡蘿蔔的吝嗇鬼，就屬這附近的人最窮、最小氣了。
老付拆：
在童書的翻譯中，直譯很容易，情趣最難得。當兔媽媽說「雖然你也沒有多長的生命了，不管怎麼說，我們還是盼著見到你。」阿納達斯叔叔尷尬地說「嗯，這封信真親切，寫的真親切。」兔媽媽看似潑辣實則關心的語言，還有阿納達斯叔叔的英式冷幽默，讓我忍不住笑出了聲。這就是閱讀帶來的樂趣。相比較其他版本里的「您」和「不過這也沒什麼了不起」的疏離感，我真是想為司南叫好。還有後面阿納達斯叔叔的抱怨：至於吃的嘛——在我見過的所有收藏胡蘿卜的小氣鬼中，這附近的人最小氣，把胡蘿卜看得最緊了。小氣鬼中，最小氣，看得最緊。哈哈，讀出來你就會發現，司南的翻譯非常有節奏感，一個可愛幽默的老頑童兔子彷彿活脫脫地站在你面前。而其他版本的：至於糧食嘛——我看過所有缺少胡蘿蔔的吝嗇鬼，就屬這附近的人最窮、最小氣了。這裡的抱怨還真就是抱怨，很難想像幽默善良的阿納達斯叔叔會說出這麼尖酸刻薄的話來。所以說譯者太重要了，不然你都不知道你究竟給孩子看了什麼鬼。
X
番外拆
兩年前，Raymond Queneau這本《風格練習》剛剛出版，還熱乎的時候我就讀到了。我一直不明白把一個那麼無聊的故事改編成99種風格究竟有什麼意義？
讀書還真是靠緣分，直到我看到羅素《兔子坡》英文原版的時候，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兔媽媽的信沒有標點符號，你看到了嗎？沒有標點，就把一個啰哩巴嗦嘮叨不休刀子嘴豆腐心的中年婦女完全表現出來了，這就是風格！向Raymond Queneau致敬！向羅素致敬！99+1：中年婦女風！
司南的翻譯也並非完美無缺，例如這封信的翻譯，司南就給加了標點。可能司南是為了小讀者閱讀方便才這麼做的吧!我倒是覺得應該相信小讀者，就像一百年前羅伯特·羅素那樣相信，相信小讀者的審美水平和閱讀能力。不管怎麼說，感謝禹田文化傳媒公司，感謝司南，感謝所有為這本書付出努力的人，正是因為你們辛勤的勞動，才讓我們讀到了這麼美好的《兔子坡》。
THE END
譯者，一念成佛，一念魔。靠一個翻譯軟體終究還是魔道。翻譯童書，光有文學積澱都不夠，還要有童心，有悟性，有想像力。還沒到這個水平，就不要翻譯了，放下不合適的譯筆，便是立地成佛！
司南翻譯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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