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留給子孫的，是不是一塊有毒的土地？

荒廢的家園

執筆：張春燕

北宋作家葉適在自己的文集里，曾經寫過一句警句：但存方寸地，留與子孫耕。

這句話已經為人所熟知，常常用來激勵人們珍惜耕地，愛護農田——但是，我們並沒有進一步意識到，我們留給子孫的，是不是一塊有毒的土地？

這並不是危言聳聽，種種跡象表明，我們腳下的這塊土地，無論是城市，還是鄉村，已經變得越來越不安全了。

記者伊凡曾經對來自山東壽光的蔬菜進行長時間深入的跟蹤調查。他發現，由於規模化、專業化種植蔬菜，大量施用化肥、農藥、激素等，土傳病蟲害加重、土壤理化現狀惡化、土壤次生鹽漬化以及自毒抑制等問題已非常嚴重。

山東壽光是國務院命名的蔬菜之鄉。這裡的八十四萬畝土地，每年生產七十億公斤的蔬菜，不僅銷往全國各省，還出口到日本和韓國。據統計，北京市場上的蔬菜，有25%的比例來自壽光。說壽光是北京人的菜籃子，甚至說壽光是中國人最大的菜籃子，都不過分。

然而，就是這個最大的菜籃子，這裡的土壤四季不停地耕作，早已被榨乾了肥力。壽光的土壤如果不大量施用農藥和化肥，就根本長不出能賣出去的蔬菜。

當我們在市場上看到剛剛噴了些清水，看起來很新鮮的蔬菜，或許會誤以為那是乾淨、綠色的植物——我們所看不到的真相是：在壽光，平均每畝地噴洒的農藥大概就要四千多元，投入的化肥則要七千多元——其中包括很多你所不知道的劇毒農藥。像二嗅氯丙烷(黑水)、克百威(吠喃丹)、涕滅丹(神農丹)、六六六、普特丹、二澳乙烷、殺蟲眯、除草醚、甲胺磷、甲基對硫磷、久效磷、磷胺、甲拌磷等，這是一個相當長的名單，這都是被嚴厲禁止的、具有劇毒的農藥。

但是，禁止使用並不代表著沒有使用。在山東壽光農資市場上，上述高毒農藥在一般的農藥店裡是見不著的，但是只要跟藥店老闆說一聲，「我要買黑袋裝的葯」，老闆就會明白怎麼回事，然後將你帶入藥店後面的倉庫進行交易。

這些劇毒農藥危險性很高，而且價格並不便宜。但是病蟲害實在是太厲害了，如果不噴高毒農藥，就會有絕收的風險。菜農說，只要噴得早，給菜苗充分降解的時間，還是不易被檢測到高毒農藥殘留的。

但是，儀器檢測不到，身體卻悄悄把這些蔬菜里的劇毒殘留吸收了。

2010年的時候，綠色和平組織曾經發布過一份全國蔬菜質量及種植環境的調查報告，其中涉及到山東壽光，該組織稱，「我們測試了當地的自來水、農田旁邊的井水，結果都超過國家標準20倍以上。」研究表明，施用過量化肥和農藥，會加重土地上氮素的積累，最終轉化為硝酸鹽，硝酸鹽是一種致癌物質。綠色和平組織稱，壽光部分地下水遭硝酸鹽侵襲，主要原因來自化肥。

真相，當事人最清楚。因此，壽光當地人都是單獨留下一塊菜園，供自家吃菜用的。而那些可疑的蔬菜，則被噴洒上一種可以保鮮的霧劑，以便在長途運輸中保持外表的新鮮。這些蔬菜被裝箱，長途跋涉，奔赴各地城市，然後走上了城市人的餐桌。

然而，壽光只是中國土地中毒的冰山一角。中國的土地已經中毒的絕不止壽光一地。

南京農業大學潘根興教授多年來一直跟蹤調查毒土地現象。早在2002年，農業部稻米質量監督檢驗中心就對全國市場上的稻米進行過抽樣檢測，結果表明，其中最嚴重的是鉛超標，超標率為28%，其次是鎘，超標率是10%。2007年，潘根興教授帶領一個獨立團隊，從華北、華南、華東、西南等縣級市場抽樣購買了91份大米樣品進行檢測，結果顯示，至少有10%的大米中，超標存在鎘這種元素。

鎘這種元素，並非人體自身帶來的。人在剛剛出生的時候，是不具備這種元素的。由於人類大量使用化肥，磷肥以及複合肥中的鎘不能夠被分解，就很容易被人體吸收。人體吸收之後，經過沉積發作，就會患上軟骨病、癌症、腎毒症等，全都是不治之症。

中國工程院院士、華南農業大學副校長羅錫文曾公開指出，我國受重金屬污染的耕地面積已達3億畝，佔全國總耕地面積的1/6。其中，受礦區污染的土地200萬公頃，石油污染土地約500萬公頃，固體廢棄物堆放污染約5萬公頃，「工業三廢」污染耕地近1000萬公頃，污染農田面積達330多萬公頃。

統計顯示，重金屬鎘污染已處於警戒級的土壤分布在北京、天津、重慶、成都、廣州、杭州、上海等大城市的郊區，湖南、湖北、四川、貴州等工礦企業區的耕地，以及黑龍江、吉林、遼寧、河北、內蒙、山東、河南等污水灌區。誰能夠想像，生活在北京這樣的國際大都市裡，或者生活在有人間天堂美譽的杭州，竟然是生活在有毒的土地上？

並非只是鄉村，城市的土地也不安全，甚至，更加危險。

香港的《南華早報》曾經撰文，標題是《與有毒定時炸彈一起生活在中國大地上》，文章說：許多昔日骯髒的工業城市已粉飾一新。數不清的曾經是工廠林立的地方如今矗立起高大的辦公樓、豪華住宅及地下商場。但在視野之外——在土壤和地下水中，卻埋藏著危險遺留物：工廠或許已被關閉或搬遷，但它們曾佔據的土地被諸多有毒物質浸透。在30年不顧一切的現代化建設中，幾乎每座大城市都受到工業污染影響。數百萬人如今生活在被污染的土地上，其中多數人對此毫不知情。

或許，你不願意生活在垃圾堆的旁邊——但是，事實上你卻很有可能生活在毒土地上面，因為你對自己居所的歷史幾乎是一無所知的。2009年，北京廣渠門15號地被拍賣出天價，然後建起來豪華的住宅。或許這些豪宅里的富人並不知道，這裡曾經是北京化工廠的原址，它的地下，隱藏著巨大的、不可知也不可測的毒。

前事不遠：1953年，本來是一個化工廢料填埋場的拉夫運河地區被填平，建設起來大量的住宅和商業樓廈。直到24年後，也就是1977年，這個地區集中爆發了孕婦流產、兒童夭折、嬰兒畸形、癲癇、直腸出血等病症。經過反覆調查，人們終於領教了毒地的厲害。

有毒的土地，或許那些毒是緩慢釋放的。但如果你有意或者無意地忽略了它，那麼，今天是美好的，明天是美好的，後天，則是殘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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